第74章
丈夫典妻,小叔賣嫂,父母將女兒賣給大戶做粗細婢妮…… 賣賣賣,都可以賣。 尤其是士大夫間轉送妖童媛女,就如同轉送一件精美的器物,將其作為展示彼此高情厚誼的證據。 這樣風尚下,就算說禁止人口買賣,又怎么禁得??? 這條斜街甚是熱鬧。 汴河編織的水網中,這是經緯最繁密的一片。船櫓聲、車輪聲、討價還價聲,逐利的人沒有停歇,也不能停歇,紛紛頂著烈日討生活。 虞凝霜找人問路。 她問的是販賣奴仆的最大的牙行在何處,且必須是官牙,不能是私牙。得了回答便邁步朝那邊走去。 李嬤嬤在一旁笑瞇瞇念叨。 “官牙好,官牙好,娘子選得對。價錢雖貴些,成色卻好?!?/br> 一瞬間,李嬤嬤慈祥的圓臉和那個香婆重疊在一起。 無論是這一份不管虞凝霜做什么,都應和夸獎的熱切;還是那一份討論貨物時的自然隨意,都讓虞凝霜恍惚著膽寒。 于是,虞凝霜那和人撕扯打架時、直面冷漠的官員時、驚悉阿爹下獄時都挺得筆直的脊梁,細細打了兩顫,以致于她步入那牙行時,身形都有些不穩。 和外邊那些喧雜的牙行相比,這家牙行安靜許多。 被賣的驢馬尚能自由嚎叫,被賣的人卻多半不能。 虞凝霜的裙邊剛擦過門檻兒,便有牙人熱情地迎上來,聽明來意之后即引著兩人往后院去。 之前楚雁君提起讓虞凝霜買女使時,虞凝霜下意識地強迫自己不去多想。 順其自然,入鄉隨俗,這些話在穿越來此世的十八年間,她已數不清握著拳告誡自己多少次。 最早那些年,她步履蹣跚,不僅是因為身體稚嫩,更是因為心里憔悴。無論怎么走,她都覺得步步如刀割,像是剛上岸的小美人魚。 小美人魚起碼還是公主呢,有姐妹和家族護持,有人順著她的心意,將魔藥放到她的手中。 而虞凝霜這一雙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的手中至今空空如也,沒握住任何能和世道抗爭的籌碼。 眼見街邊衣衫襤褸的乞兒,她無法施舍食物,因為她的弟妹還餓著肚子; 耳聽臨街某家相熟的嬸子被丈夫毆打,她也不能去仗義執言,因為她跛著腿的阿娘撂下蒲草拽住她,驚異無比地問“官府都不管,這哪是你一個小娘子能摻和的?” 沒多久,虞凝霜就聽說那位嬸子沒了。 所以系統贈送虞凝霜三個愿望時,虞凝霜便直說自己沒有那大慈大悲的救世情懷,無非是希望自家的日子能過好。 因為虞凝霜深知,那些輕飄飄的正義感和道德心稍有差池,就會變成沉甸甸的鍘刀,回旋著朝她和家人身上砍來。 十八年,她一直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 原來,還是沒有。 虞凝霜覺得悲哀,又覺得慶幸。 從牙行門口到后院短短一路,她逆著心、逆著好不容易滔滔流淌的千年光陰,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在窩棚陽光難抵的暗影里,十來個灰撲撲的人影綴在其間。她們或坐或臥在那雜草席子上,面貌乃至衣飾各異,但俱是十二三歲的。 被牙人趕出來給虞凝霜瞧時,有的仰著頭目光殷殷,有的蜷著身子不住發抖。 “這撥兒年歲最小,好管教。娘子看看有沒有合意的?” 牙人一個一個扒拉著給虞凝霜看,非常的熱心。 這牙人是人精中的人精,因看出虞凝霜穿戴只是薄有家資,太貴的也買不起,便先帶她看年紀小的。 越小越受歡迎,越容易賣出溢價去。就像最嬌嫩的花骨朵,最招人稀罕,也最好修剪造型。 讓她開花她便得開花,讓她結果她便要結果。 但因虞凝霜沒什么回應,不知她到底要什么樣的,牙人一時也搓著手犯了難。 他尋思著來買奴仆,那是好事嘛!各人都是積極得很,不住地詢問、查看。 怎么這一位面無表情,眼波也不聚,只遙遙散出去。 他忽地恍然,這位娘子既不甚歡喜的樣子,那便可能是來給夫君挑選通房啊侍妾的。 嘖,這種最麻煩。 和他家婆娘似的,這些女人家都這樣!明明心眼針鼻兒小,偏硬裝大度。 要使臉色,有本事回家和她男人使去,盡到這兒來耽誤他生意了! 牙人在心里暗罵,臉上卻仍堆笑,試探著開口。 “屋里還有一些樣貌身段更好的,您——” “你這牙儈莫胡說!” 李嬤嬤忙呵止他,“我家娘子是來買正經女使的?!?/br> 牙人干笑幾聲,而虞凝霜可算回了神。 “不用了,就這些,我再看看?!彼救坏吐暤?,終于真正看向那些孩子。 這一看,居然看見一張熟面孔來。 虞凝霜不知對方認沒認出自己,她卻記得這孩子—— 當初虞凝霜在金雀樓被齊三郎調戲時,在那小閣子里彈唱的小歌伎就是她。 也是她,雖然被嚴鑠的質詢嚇得眼淚汪汪,卻仍是誠實而勇敢地證實了齊三郎的惡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