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也正是這一點害了他。 待到數日前,月底清查賬冊,便說那趟賦稅有異,府庫少收了十二兩。 情況已然不妙,又有人跳出來說虞全勝最近新衣新鞋,偶爾帶來的飯菜也魚rou俱全,委實可疑。 三下五除二便讓他鋃鐺入獄。 并不巧妙的局,卻是將人往死里做。 虞凝霜聽完,只覺得心中恨意滔天。 虞全勝卻已是連恨都不敢恨了。 他知自家無權無勢,無論是誰讓他背鍋,單看這風馳雨驟的干脆手段,他就根本無力抗衡這構陷。 “十二兩的缺啊,怕是要判個刺配?!?/br> “阿爹知你是有本事的,你照看好阿娘和弟妹,阿爹去到哪兒,便也都能放心了?!?/br> 虞全勝流下一軌渾濁的淚,沿著虞凝霜周身轆轆軋過,軋得她肝膽俱裂,疼到恍惚。 親見之后,她一秒鐘也不忍心阿爹在這巨獸中多待,只怕他不知何時,就被這里的腐酸溶解,頃刻間被消化殆盡。 “阿爹,你且保重自身,我一定想辦法讓你重獲自由?!?/br> 虞凝霜哽咽著說完,又將家中情形報喜不報憂地說了,便趕上防守人便來催。 父女倆被拉扯著分開,鐵銹的鐐銬嘩嘩亂響,每一下都狠狠掄在他們血脈相連的心上。 虞凝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西獄的,幾乎是憑著在幾個??奎c間奔波的肌rou記憶,渾渾噩噩漂流到田家雜煎。 她并沒帶飲子來賣,卻兀自坐到平時那個“冰飲子”的幡子邊。 田六姐見她這樣,連問也不忍問,只在后面跟著難受。 天光漸盛,食肆中客人愈多,田家夫妻也顧不得虞凝霜了,任她不發一言地坐著。 不多時,自門口進來一個郎君。 他一身石青色圓領袍,束簡銀玉帶,氣度凜秀,宛如一顆皎皎孤星被貶謫到這酒酣雜亂的小食肆中。 時值毒辣午間,他行走間卻似帶著浮動的樹蔭涼,又因是形容實在出挑的生面孔,屋里熱嘈的聲音都有一瞬降了下去。 嚴鑠就這樣在眾人明里暗里的注視下,走到虞凝霜面前。 “買份飲子?!?/br> 他又這樣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了,虞凝霜想。 近日事端,絲絲相合,織出一條不甘的白繯;家中意外,環環相扣,鑄成一副恨惱的銀鏈。 虞凝霜再看嚴鑠那張無波無瀾的臉,只恨不得將他用那白繯銀鏈勒死。 但是,不是此時。 她且將猜疑拋去,只將不甘和恨惱小心翼翼、又溫情無限地收回五臟間。 虞凝霜珍視并且感謝它們,有這些沉重孽障始終墜著,她這飄搖之身才能站得更穩一些。 虞凝霜緩緩起身,仍是探監時的粗陋短打衣衫。 但她毫不羞怯,只將笑臉和身體一同舒展開。粉面含露,香體消雪,唇點彤彤朱英,睫顫纖纖絲蕊,她正如同一朵將開的桃花伴著春風的送助,已準備好迷了那游人的眼。 要將他擄到桃源深處去,從此永失歸路。 “賣了?!?/br> 她聽見自己這樣回答嚴鑠。 *——*——* 再一次到這小茶舍,虞凝霜已不用陳小豆引請,便徑自往嚴鑠對面坐了。 “除了之前所述三年三百貫,我再將每月俸祿折算一半贈予小娘子。這個價格,虞小娘子可還滿意?” 伴著嚴鑠暗含嘲諷的聲音,系統播報他的冷漠值又漲回到8點。 然而虞凝霜早不在意嚴鑠的態度了。 他產出了冷漠值,她便收著。一如他給了銀錢,她當然也要著。 無論演出來是個什么癡怨模樣,她實際上卻不喜不悲。 只將嚴鑠當個擋箭牌和提款機,虞凝霜心便得自在寧靜,許多事情也簡單許多。 便如現在,她聽嚴鑠還挺上道,居然很有前瞻性地想到,將婚姻續存期間的收入與她五五分……那她也就不去覬覦他的婚前財產作為精神賠償了,一心一意和他做生意。 “大人說得是?!?/br> 虞凝霜便眉開眼笑,深以為然。 “夫妻二人本是一心同體,財物自然也要對半而分。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br> 一如不飾鉛華的臉頰,虞凝霜也懶得妝點美化自己的這份市儈,只笑瞇瞇問:“那請問大人官俸幾何???” “每月正俸二十貫,添支三十二貫,另加祿粟三石?!?/br> 掙這么多??! 虞凝霜面上不顯,心里卻嫉妒地咂舌。 早知本朝厚待官員,可那對于她一直只是個遙遠的概念,今日親聞,方知竟厚待至此。 也難怪人人都擠破了頭想當官。 嚴鑠這還只是七品閑官,身上也未加別的差遣??伤吭?,單正俸和添支兩項加起就有五十多貫之巨。 想他們虞家一家五口,每月不到三貫錢就能活。 嚴鑠一月奉銀就足夠虞家活兩年。 且常人家開銷里最重的米糧,人家是直接白得。再加上賦稅和徭役上的各種減免…… 虞凝霜更不喜歡嚴鑠了。 也就更不客氣了。 “大人莫要誆我。我聽說除了明面的俸祿,不是還有公使錢、廚食錢、茶湯錢、冰賜、衣賜等一應吃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