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因孩子們午間在學堂用晝食,所以餐具都很齊備。 很快,院內眾人便人手一碗五色水團,以吳夫子為首一同品嘗起來。 一入口,方知這水團不止做得漂亮,更是美味又獨具匠心。 白色團子便是原味,直接由糯米粉團搓成。黑色加了濃香的黑芝麻,黃色則是黃豆面。 青色混的是鮮榨的艾草汁子,隱約還可見稍深一些的艾草碎葉。 赤色以赤小豆為主,做法又和以上不同,是將糖漬的赤小豆直接加一點糯米捏合,因此口感硌楞楞的,卻與其他滑軟的團子區分開來,將整體的質感增加了一個層次。 這五色水團滋味甜蜜,然而吃著吃著,“冰”的特殊含義,倒是讓吳夫子吃出了幾分未能入仕的苦澀來。 這經年的遺憾,常亙心間,說來就來。 “玉殿分時果,金盤弄賜冰?!?/br> 吳老夫子吟著詩句悵然而嘆,“立夏之日,官家便賜冰于百官。待到夏至,更是著冰井務每五日一賜冰??上Ю闲啻松岩?,沒有享這份榮寵的命啊?!?/br> 虞凝霜寬慰道:“我聽說,大人們私下將賜冰贈送給師長是常事。以后夫子所植桃李遍開,于殿前爭輝,怕是到時候將一車車冰給您送來,這院子都裝不下呢?!?/br> 吳夫子微愣,而后也不端著長者威嚴,放聲大笑起來。 他想這位虞小娘子嘴也忒甜,心思也忒細,竟能將安慰枯朽老者的話也說得這樣動聽。 自己已不能再考,他今后唯一的希望,確實就是教出幾個高中的學生,那樣不僅致達學堂的名聲會水漲船高,他也算略有建樹,對得起受的那些先圣教誨。 現在聽到虞凝霜這番話,他當然打心眼兒里高興。 吳夫子收了笑聲,看著院里這些捧著碗吃團子的毛頭孩子,誠心道:“承小娘子吉言了,希望這些孩子里真有人能登科折桂?!?/br> 兩人一番溫馨的對談,聽得張娘子渾身難受,卻忽然抓住了可以誅心的話柄。 “虞小娘子說自己沒什么墨水,我看不盡然,否則怎會如此牙尖嘴利?事事都能說出門道?引出出處?” 她輕輕捋著手中帕子,將婉轉嗓音控制得剛好傳到院內每個人耳中。 “哎,要說沒墨水,我才是個大字不識的商婦,自比不上虞小娘子??扇f一我家大郎以后中舉了呢?我就也是官娘子了。蒙英宗陛下天恩,我這樣的娘親也有盼頭呀!” 這說的是早在英宗時,便下詔“工商雜類,有奇才異行者,亦聽取解?!保?) 從此,商人家的孩子也能參加科考了。那時還只是些許特例,可如今又幾世過去,商賈百工家子嗣參加科舉,已經是最稀松平常之事。 虞凝霜的臉驟然冷下去,她已經知道張娘子要說什么了。 “張娘子,請慎言?!?/br> 張娘子卻是被第一次失去平靜的虞凝霜取悅了似的,邊說邊一步步朝姐弟倆走來。 “要說這些孩子里誰能高中呀,我也說不準?!?/br> “但是!誰不能高中,哈哈我可一猜一個準啊?!?/br> 那雙圓頭的小皮靴幾乎抵到了虞凝霜的蒲履鞋尖。 “那便是虞家的小郎君呀!” 張娘子直立虞凝霜面前,直勾勾看著她,手卻隨便往虞川那邊一揮,染著丹寇花汁的指尖直戳到虞川額頭。 “誰讓他根本不能參加科考呢????誰讓他阿爹是個賤役皂吏呢?” …… “咳咳,然后、然后兩位娘子便有了些拉扯?!?/br> 吳老夫子皺著一張臉,盡量將事情講得云淡風輕一點。 因為實際上虞凝霜一巴掌扇到張娘子臉上,把她推倒了再騎上去,一邊左右開弓,一邊罵著“你說誰賤?誰有你嘴賤?”的情形真是……太殘暴了。 他說不出口??! 嚴鑠看著張娘子那張腫老高的臉,終于抬手揉了揉眉心。 第10章 新設定、屈子祭禮 “娘子們為自家兒郎爭一口氣,實不算什么大事。今日又逢佳節,還請大人多多包涵,多多包涵?!?/br> 吳老夫子心慈,講完前因后果,還在盡力周旋。 張娘子此時也后怕起來,聽吳老夫子從旁觀者角度講了一遍,她才稍反應過來——雖是虞凝霜先打的她,可在那之前,她的手可是伸人家弟弟頭上了。 真要算起來,許是她尋釁滋事在先。 張娘子趕忙呼天喊地懺悔。 “大人明鑒!民婦沒有惡意??!只是盼著兒子也能像大人這樣高中,風風光光當個大官兒,然后好、好那個什么光宗耀祖哇,這才一時口快??!” 張娘子語音落,一直冷眼旁觀的虞凝霜就捕捉到一個奇妙的畫面—— 嚴鑠微蹙起眉,極快、卻極沉地閉了一下眼。 那條睫羽細顫的縫隙,像是冰面上驟生的裂痕。幾不可見,卻實際上細細碎碎地向下蜿蜒數米,直扎入湖心,稍不留意就能將一切轟然吞噬。 然頃刻之間,那裂痕又不見了。 嚴鑠睜開眼,冰湖再現。 虞凝霜詫異地歪了歪頭。 由于之前金雀樓那次,她并未看見嚴鑠曾在她自報家門時悄然變色。 所以,這便是第一次,她見證嚴鑠情緒的變化。 像是手心落的一片雪那樣輕,雖然轉瞬即逝,但那片雪確實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