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賀失元(終)
陳誠來了,李蘭中也該走了。 “陳誠真的靠得住嗎?” “還行?!狈浅?坎蛔?,他提前回來得很可疑,溫都城外,賀含真看著馬上的李蘭中,說,“他靠不住靠得住你也真該走了,令尹大人?!?/br> “…”李蘭中也只能點點頭,嘆了一聲,“你保重?!?/br> “好?!彼c點頭。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和馬蹄揚起的塵沙,賀含真緩緩轉身,帶著寒意的春風吹過她的裙擺,如吹拂一縷淺藍sE的焰火。 陳誠本身就像是參與此計中的一員。上有家族壓力,下有賀含真,他的動機不小。斂下眸,賀含真伸手撫了撫自己的肚子。她得見他一面。 將軍府,陳誠舉著茶杯,半晌未喝下一口。桌面一方深褐木盒,一張蘭草繡帕,分別來自李元卿和賀含真。一個被囑咐緊要時再看,一個表示我現在想見你。 放下茶盞,長嘆,陳誠的手搭在盒子上,撩撥著并未鎖上的銅質菱花關節,猶豫片刻,到底沒有打開。 李元卿,寧覺不會讓你連坐的,我有能為你開罪的證據。你不會有事的。 陳誠的手背抵在眉心,閉著眼。你怎么那么糊涂,非就認定應永思呢,什么功過什么變法什么原則,有那么重要嗎。你就不能為自己考慮,先過好自己的生活嗎。 但若換了其他人,定親宴那日便會Si在自己劍下,可偏偏是李元卿。 陳誠的救命恩人。 李元卿沒少見義勇為救溺水者,所以小九才敢拿命賭。二十歲的陳誠哇哇吐出一口水,嗆著醒來時,李元卿松了口氣,捂著自己的左手手腕,起了身。 “你沒事吧,沒事我走了?!?/br> “你…”陳誠起身,口鼻都難受得很,腦袋嗡嗡的,“你手怎么了?!?/br> “…”李元卿低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瞇著眼看看他,聲音冷淡,說,“跟你沒關系,不用在意,回家去吧?!?/br> 說完,單手拎起自己的外袍走了。 十天后的國子監年考,李元卿箭S成績不佳,第一次跌出前三??戳藭渌说谋憩F,沒等放榜就走了,捂著左手手腕走的。陳誠怎么想都覺得不對,偷偷跟了上去。 “本就脫臼了還沒恢復,這一下不輕,得固定才行。你等著,別動,我去拿藥?!贬t館的大夫說。 “有勞?!崩钤潼c點頭。 “你?!标愓\大步走到人身邊,“你怎么不說啊?!?/br> “什么?”李元卿一臉詫異。 “你受傷了啊,你怎么不告訴我,你怎么不告訴夫子啊?!?/br> “你我沒有熟到那種程度?!崩钤淇粗?,皺著眉,“再說,難道我若是打算科舉卻摔斷了手,全國就要等我好了再考嗎?告訴夫子g什么?!?/br> “可,可是?!标愓\好多話倒不出一句。 “你救了我,我得報答你?!彼つ笾f。 “持之以恒,學以致用。碧血丹心,JiNg忠報國?!贝蠓蚴沽它c勁,李元卿皺著眉,睫毛輕顫,“就算報答我了?!?/br> 對著b自己小的同齡人說些大恩大德無以為報的話實在是難為情。況且,李元卿啥都不做就搶走了自己曾經的好朋友寧覺,還對人老是不理不睬,讓陳誠郁悶了好一會。即使他知道對方真是個好人,也喜歡不起來。 “哪怕是貓是狗,我都會救的。和你沒關系?!崩钤溲鲱^看著他,“你若真過不去,我確有一事你能做?!?/br> “你盡管說,我絕不推辭?!标愓\拍拍x膛。 “消失?!?/br> 大夫輕笑了一聲,又在陳誠的目光下抿著唇低頭,繼續包扎。 陳誠又氣又惱,別扭地走了??傆浀糜卸髑槲催€。 那日的定親宴上,看著賀含真錯愕卻鎮定地移開目光,繼續站在李元卿身邊笑著和其他人敬酒。陳誠心涼如冰,熱淚盈眶,不知要恨誰。 手搭在盒邊的尖角,看著那張蘭草帕,陳誠做出的決定就此錯過了唯一能挽回賀含真的機會。 身在此山,不識真面。 南國朝廷只是那幾個人的棋局。李元卿認得清應永弘和寧覺只是寧舒的卒,陳誠知道李元卿是應永思的人,卻以為自己是能縱觀棋局的散子。明明只要見一面,就能知道這是連環計的一節,就能讓賀含真算到日期…算了,沒什么好說的,李元卿不是因此而Si的,沒人能留住李元卿。只有他失去了賀含真。 陳誠攛掇著應永思寫下完整的謀反計劃的次日,太子遇刺,李元卿畏罪自殺未遂。 他雖詫異李元卿居然會g出如此執拗如此沖動的事,又怎么會想到李元卿是被陷害的,怎么知道這都是假的。打開木盒的那一刻,看見李元卿和賀含真的休書時,看見李元卿偽造出來的大量賀含真寫給自己“告狀信”時,陳誠怎么會想到李元卿是一心替人頂罪。 他只以為李元卿破罐破摔,以為李元卿不愿拖人下水,以為賀含真半點不知情。 把木盒中附帶的短期啞藥倒入水中,看著賀含真在驚慌失措時迷迷糊糊喝下時,他真以為是如李元卿所說,怕她說不知不覺說出什么話被人抓了把柄,謀殺儲君絕不是能輕易糊弄過去的大罪。他怎么會想到李元卿怕的是賀含真不愿獨活。 陳誠攔住要押走的她的官兵,扶袍跪在太子的蟒袍前。 “太子殿下,這是李元卿寫的休書,證明二人在上月已經分離。賀含真并非李家人,與李元卿毫無g系,只是暫居李府?!背覝玳T禍不能及她。陳誠低下頭,雙手捧上證據,“另有賀含真與微臣的信函,可證。賀含真是發現了李元卿之不軌之心、多久勸慰無果后便主動決裂。并及時告知微臣。微臣有錯,未曾當真,才坐視如此大錯不理?!?/br> “賀含真有功,錯在微臣,請殿下明察?!标愓\的額頭抵在地面上。 被侍衛壓住的賀含真不停掙扎,拼命搖著頭,眼睛睜大,眼眶通紅,一顆顆眼淚如珍珠。她不可思議地看著那些所謂的證據,看著那熟悉的雋正字跡。被藥物灼燒后異常腫痛的喉嚨除了如嬰孩般的呃啊外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應該要猜得到的,李元卿這么Ai東想西想的人,怎么會不為她做最萬無一失的準備。她怎么會那么傻。 看著在太子的三言兩語下逐漸放松的陳誠,賀含真無聲地冷笑。即便是知曉李元卿有心安排,也再難看他一眼。低下眸,淚又連成串,打Sh滿是灰塵的地面。 徹底的別離都是安靜的、無痕的。 賀含真極盡溫存,柔聲細語,連半個錯字都未曾言說,好像只是尋常。塵埃落定時,后知后覺時,陳誠驚慌地要解釋時,才發現二人再次徹底斷聯,才看出她那封密密麻麻的信里字里行間只寫著七個字: 不及h泉,無相見。 當真不再相見,連下落都未曾得知。 他是個卑劣小人,半點b不上李元卿。 陳誠至Si也在問自己,沒有提前打開木盒,是因為尊重李元卿,還是根本知道李元卿找他只會是因為碰見了無法再護賀含真周全的困境,箱中一定會有休書。正如他知道賀含真來找他只會是因為李元卿。 用了五十年,賀含真還是釋懷了。 陳誠Si后二十年,她的長孫賀修寧和他的幼子推翻應氏江山,卻在yAn光明媚的午后自絕于房中。絕筆此處并非他所為之傾注一切的天下。 她終于在又一次痛徹心扉的打擊中承認,無論如何她都是要失去李元卿的。 亦或只是她感覺到自己要與故人重逢了。 在h泉碧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