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調控
第二天醒來,寧覺跪在李元卿面前,說他是一時糊涂,說他是喝了酒神智不清才犯的錯時,她被cao得連罵他都不敢了。全身都酸疼得厲害,喉嚨也啞著,好像還有些發熱。 很困很累,可即便他走了也睡不著,好像這間屋子都已經被噩魂這類的東西附著了一般,在其中的人都不得好活??杉幢闶前崃塑涢?,躺在冬陽下,也感覺,蔫了,就是蔫了。像是枯黃的植物,陽光和雨露也無法使之復生。 李元卿斜倚著方枕,細長蒼白的手搭蔽住大半個清雋眉眼,一動不動地看著前方,只有偶爾眨動的睫羽好像還能證明什么。 賀含真端來的飯自然是配合地都吃下了,卻連她離開都沒撐到,盡數吐了出來。 到最后,是李會卿想起了李少卿留下的錦囊。 “零落成泥碾作塵,香如故?!?/br> 圓鈍幼稚得像是剛識字的小孩的筆跡,出自即將去往長平的小九之手。 “零落成泥碾作塵?!崩钤鋵⒛菑埍”〉淖謼l蓋在眼上,“香如故?!?/br> “零落成泥碾作塵?!彼穆曇羲坪跤行╊澏?,她輕咳了一聲,“香如故?!?/br> “零落成泥?!?/br> 她在寧家面前,報復的手段一開始就可笑地只有拒絕寧覺這一條。如今也沒了。她像是死不瞑目的尸骸,眼睜睜地看著禿鷲從內臟開始,吞吃自己的血rou。 “碾作塵?!?/br> 什么都做不了。連呼號都像是無病呻吟。 “香如故…” “會好的?!辟R含真抱著她,拍著她的背,“都會好的?!?/br> 或許會好的,但李元卿只覺得,她見不到的。 見不到。 嗎。 當長平的喜訊傳來時,她還覺得自己是在做夢,甚至聽不懂對方的語言。 “什么?” “是什么你自己看呀?!眲诚矚庋笱蟮卣f,“恭喜啊,中允大人?!?/br> 長平今年收成比前年翻了叁倍,按新法減了稅,上繳的稅款還翻倍了。圣心大悅。變法派有功,李新化擢升余州長史;李元卿擢升太子中允;應永思母族也受了恩。 李元卿迅速翻看著長平簡報,手控制不住地顫抖。 賀含真握定她的手。十叁年前的饑荒大洗牌,讓長平的土地分配比其他地方好太多。變法中最要緊的分田地以及相應變革得不到這么漂亮的成績,那便只會是來自減免的商稅。如果她沒猜錯,太平會怕是找到了搖錢樹,混在其中洗白、撐場面。 也就是說,長平的發展和新法沒有關系。 “終于,終于啊?!崩钤溲鲋^,眸光一閃一閃,隱隱有水霧。她把那文書貼在心口,像是無價之寶。 焦慮和恐慌卻更深地圍繞在賀含真心頭??粗匦律埢罨⒌睦钤?,她蹙了蹙眉。 當初在長平,那么多人,第一眼,賀含真只看見了李元卿。這人身上有種難以言說的氣質,讓她感覺到,她有朝一日會失去對方,以一種令人感到痛惜的方式。 李元卿過早地承擔和參與了重大決策,又不被安排參與世事,而是精修在死讀書。她的路,她的成長,遠比李會卿要長。因為她的世界,還是書的世界,是道德的世界,尤其是孔孟的世界。在這點上,李元卿和賀含真的師弟姜光濟可以說一模一樣。 太平會支持變法,李少卿支持變法。但把這當作唯一目的的,只有李元卿一個人。 如果她發現今日的成績建立在謊言之上,而這樣虛假的繁榮沒有實質性帶動其他地方。 屆時,她要何去何從。 “太好了?!比缒赣H捧著自己的嬰孩,李元卿閉著眼,含著笑抱著幾頁薄紙。 賀含真猜到的事,自然在太平會內部有所討論。 “有人瘋了?!崩钐m正阿彌陀佛。 覺得既然變法推不下去了是因為氏族太強悍,就要率先拿寧家開刀。 “太好了,就該這樣啊。把那群蟲豸都鏟除了,才能真正救百姓?;实郦氉吲_,應永思無能為力,變法早就繼續不下去了?,F在就該刮骨療毒,在寧家就要成為這天下實質的主人前清君側。殺太子是最直接最有效打擊寧家的辦法?!?/br> “會卿。你多少帶了點私怨啊?!崩钐m正搖搖頭,“鏟除自然是要鏟除,道理是這個道理,但事不是這么做的。我們的發展和壯大靠的是貓著挑撥氏族內斗,坐收漁翁之利,干的是臥薪嘗膽借力打力的聰明活,不是強盜一樣殺人放火的力氣活啊。你信我,越粗暴越激進的措施,越只會有小部分人收益,而且越容易把事情搞得亂七八糟不可控制。寧家現在就算是散了,也不會有一粒米落到尋常人家手里。這么破罐破摔的神經計劃…不像正常人做出來的,我總覺得有人開始直接參與進黨爭了,不妙不妙哇?!?/br> “那我們現在要怎么做?” “召喚老大,和蠢貨撇清關系,等著看熱鬧?!崩钐m正思考片刻后,說,“這個事情你現在就忘了,別和任何人說?!?/br> “可是,如果元卿能有所準備,到時豈不是更加有利?” “不不不?!崩钐m正擺擺手,“李元卿沒權沒勢沒心眼,還犟,他只適合著書立言或做地方官,應付不來這個。打草驚蛇是小事,就怕落下些小腳印,反被陷害。我去探探。如果真是應永思在推波助瀾,而他又沒告訴李元卿,李元卿更不需要從我們這得到消息?!?/br> “好吧?!崩顣錈o法反駁。 夜深人靜,一片漆黑。李元卿躺在床上,含著笑,對著燭火一遍遍地看著那都快能背下來的簡報。即使知道這喜訊來得太巧合了,她也真的太需要它了。一年了,她終于聽見個好消息了。 “寧舒啊寧舒?!?/br> 把簡報攤開,蓋在臉上,讓自己融入墨的香氣中。睫羽清掃在紙面,猶如蝴蝶扇動翅膀?;椟S的燭火在與微風的博弈中搖晃,將她的人影攪得動蕩。 “若這一切真是你的調控,那我李元卿此生合該死在你手上?!?/br> 李元卿輕笑著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