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擔雪填井
這場雪,下得太大了。 大到連余縣主城都有房屋被壓垮、砸死人的事情發生。李元卿白日帶著人救災搶險,晚上能獨自坐在蠶室的門檻上許久。 發放物資、修建工事、免費施粥、減免賦稅。什么都做了。 可是,一坡坡的果樹仍在死去。牲畜也是。 怎么辦。 州衙議事,寧覺念文書時才發現,李元卿這幾天做了好多事,卻全都以余縣縣衙甚至是余縣縣令代替。余州的狀況很糟糕,除了余縣外,都捉襟見肘顧此失彼。 “要刺史救助偏遠縣。還有修建水利,這個很重要。往年虹余二州,大雪過后必有大洪。叫得上虹州就叫,不行就我們自己搞?!崩钤涞氖执钤趯幱X的小臂上,看著他,嘆口氣,“變法派在州衙說話不管用。寧兄啊,我所能仰仗的就是你了?!?/br> “我所能依靠的就是寧家了?!崩钤湔f這話時相當恍惚,帶著深深的疲倦。 “你太辛苦了?!睂幱X想伸手去摸摸李元卿的臉。對方偏了頭。他只能收手,說,“知道了,交給我吧?!?/br> 二人一起過了年。還喝了些酒。 “我不知道,我只是討厭不起來你?!睂幱X趴在桌上,手握成拳撐著下頜,抬眸看著靠在竹椅上的李元卿,“我覺得你好特別。好聰明。覺得所有人加起來都不如你。只覺得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討厭我,但你一定有自己的道理??隙ㄊ俏易鲥e了什么?!?/br> “……”李元卿含笑端起酒杯,淺抿了一口,看著他,沒有說話。 這眸光,對寧覺來說,冷如飛霜。 “你?!睂幱X看了李元卿許久,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寧覺不可能不喜歡李元卿。李元卿不可能不討厭寧覺。寧覺不想挾恩圖報,更不想由著李元卿忽略、排斥自己。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真下賤,貪心,什么都想要。恨不得有外敵來犯,讓我英勇就義了才好。這樣還能在你心中落個忠義二字?!睂幱X不敢看李元卿,盯著半新的桌子,不自覺淚波盈盈,“我是個懦夫?!?/br> “你不是。你喝醉了。早點睡吧?!崩钤溆行﹨捑雽幱X這些小情小愛的把戲了。 “元卿?!睂幱X拉住李元卿的衣袖,不肯讓對方離開,淚說掉就掉,一顆顆滑落,他抬眸看著李元卿,低聲下氣,“你可以不喜歡我,但能不能也不要喜歡別人。能不能不要和賀含真成親,不要和任何人成親?!?/br> “元卿?!睂幱X的頭抵在李元卿的手背上,溫熱眼淚打濕對方冰寒的指尖,“我真的喜歡你啊。我真的,我不能,我求求你。我不求你喜歡我,只求你不要和別人在一起。這對我來說就夠了。不要這么對我。不要折磨我?!?/br> “寧覺,你喝醉了?!崩钤漭p輕拍了拍對方的頭,輕言細語,“早點休息吧?!?/br> 寧覺依舊拉著手不肯放開,他仰眸看著李元卿,淚如雨落。滿是不甘和落寞。在李元卿以為他要說出些什么警告或威脅的話語時,驟然松了手。 “對不起?!睂幱X吸了口氣,轉過頭只看著桌面的菜,勉強擠出笑容,“明天見?!?/br> “…”李元卿點點頭,“明天見?!?/br> 寧覺和李元卿無親人在此,沒想到會有人初一上門拜年。 老郭穿著九成新的襖子,帶著自家做的魚干、臘rou等產品,和全家一起登門拜訪。李元卿笑著接待。 “大人,在我們這兒,有家室的人才用給小孩發紅包咧?!崩瞎o緊捂著孩子的口袋。 “我有,定親宴都辦了。等著及冠就大婚呢??炷弥?,不然不許你進衙門了?!?/br> 寧覺的臉色在聽到第一句話時就變得極差無比。嚇得老郭不敢留了。 拜訪的人絡繹不絕,除了百姓和下層官吏,大多沖著寧覺來。像往常一樣,只見到了李元卿。 元宵節,應邀,寧覺和李元卿出席刺史的家宴。燈紅酒綠,酒酣耳熱,妙齡少女敬酒,李元卿敬了刺史后謝絕了美女的靠近。 “家里管得嚴?!崩钤浜?,“見諒?!?/br> 寧覺急灌了自己一杯酒,氣笑了。 故意的,李元卿就是故意的。他寧覺就是這么賤的人嗎。 李元卿是沒必要交好,過得去就行。寧覺是得捧著的祖宗,愛怎樣就怎樣。宴會上,最家世顯赫的二位,身邊反倒無人侍奉。 只要李元卿不要求,寧覺便不問世事。他又開始養蠶了。春日,桑樹發葉,好養多了。 李元卿好像迷上了蠶吃桑葉的聲音,寧覺不在時,得了空就會在蠶室坐著。 變法兩個月,最徹底最成功的余州深陷雪災余波。其余各郡縣,除了長平,無一順利。官員糊弄行事,故意刁蠻霸橫百姓,再以民意不遂為由公開反對、叫苦。 溫都的家書越來越頻繁。李元卿開始偏頭痛起來,整夜輾轉難眠。 寧覺回來時,李元卿靠在蠶室門框上睡著了。夢里仍舊緊皺著眉頭,很不安穩。 元卿。寧覺蹲下,想摸一摸對方,又只是停在半空。 安靜離開。 李元卿醒來時,已經日暮了。純白的彎月出現在泛著藍的深色天空,目之所及沒有云彩,這似乎是個很好的兆頭。向前幾步,離了屋檐的遮蔽,再看,厚厚的云層堆積著、牽連著,像是山上化不凈的雪。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一轉眸,發現蠶室墻根放著一筐桑葉,有些蔫了。他回來了,也看到了。李元卿頓時心生懊悔和煩躁,發了桑喂了蠶后,再沒有自己踏入過蠶室。李元卿討厭在任何人面前表現得無助又脆弱,尤其是寧家人。 “稅少了,桑葉還更貴了,貴得還不是一點兩點?!睂幱X憤憤不平地吃了口青菜,“這群想錢想瘋了的狗東西,見這邊撈的錢少了就恨不得另尋千百處來補。肥頭大耳的,居然還敢說自己也揭不開鍋、生活困難?!?/br> “名字給我,回頭叫縣尉關起來?!?/br> “什么?真的可以嗎?”寧覺瞪大了眼睛,隱約浮現出笑意。 “可以。撈不到百姓的稅,就加價賣出去,掙外面的錢。這么基礎的民生敢漲價,按照南國律法,重可腰斬?!崩钤湔f,“在家想不明白,就讓他們在牢里醒醒腦子?!?/br> “哎呀,好爽啊。這事能我來嗎?”寧覺摩拳擦掌。 李元卿點頭,從袖口中摸出官印,遞給他。 “等會,這是?!睂幱X的笑意在看清官印上的字的那刻消失了,“這是縣丞的,不是我的?!?/br> “寧家不用參與?!崩钤渲徽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