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或死亡
墨涅斯在營帳里呆了一會兒,聽到帳外士兵躁動,忙恢復理智,快步走了出去。 和阿伽門農相比,他空有一身蠻力,實際上是個智力平庸的人,統帥能力也欠佳,一出去就立刻大吼:“誰讓你們亂動的?老實站好,準備應戰!” 那些斯巴達士兵盡管堅忍善戰,極度服從命令,但在特洛伊戰爭的洗禮下,他們的靈魂和rou體都變得疲倦不堪,完全不想再次投身戰斗——尤其這場戰爭太不自量力,除了去送死,沒有任何意義。 “墨涅斯王?!苯K于有個年輕軍官開口:“請您把海倫留在阿爾戈斯吧,我們為什么又要為了她一個人血戰?” 墨涅斯面色鐵青,拔劍直對著他:“違抗君主的命令是叛國重罪,你們都必須聽從我的指揮,否則死刑!” 士兵們敢怒不敢言,畏懼望了眼他手里的利劍,慢吞吞回到船上,擺出迎戰的陣列。 過了一陣,風向逆轉,他們遠遠看見一只人數遠勝于他們的船隊揚帆而來,不禁為即將到來的死亡感到愁苦慘淡。 不料,等敵軍開近,他們的女王并未即刻宣戰,而是又給了一次機會:“墨涅斯,我問你最后一次,是把海倫留下,還是……” “廢話少說?!蹦估渎暣驍嗨?,鷹爪般的目光惡狠狠抓著她的臉:“直接開戰吧?!?/br> 她依然按兵不動,移轉目光向斯巴達士兵,語氣遺憾:“你們呢?我可憐的斯巴達人啊,你們在外漂泊這么多年,就不想回到家鄉嗎?就這么甘心放棄你們的生命嗎?” 她的話正中心結,斯巴達人再次sao動起來,相互間竊竊私語,手里的戈矛也松動了一些。 墨涅斯瞪大眼睛,沒想到她居然像塞壬一樣,用美妙的言辭蠱惑自己的士兵。他即刻揮動長劍,嘶吼出聲,催促他們開船攻擊,但那些士兵不聽他的號令,繼續坐在船艙聽克麗特說話。 “我以前也是斯巴達人,我的父親是斯巴達前任國王,他愛他的子民勝過一切?!彼脺厍榈难凵駫哌^那一張張惶惑的陌生面龐,微笑著說:“作為他的女兒,我當然不想看你們陷入絕境,所以,只要你們放下武器,袖手旁觀,我保證讓你們安然無恙地回到斯巴達,和你們的家人團聚!” 她發話后,沉默像瘟疫一樣在斯巴達人之間蔓延開,直到弓箭落地的聲音響起。仿佛風吹過農田,麥苗片片栽倒,青銅敲擊巖石的聲響此起彼伏,那些銅劍、標槍和長矛,全都拋卻在濕潤的石灘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墨涅斯幾乎完全陷入絕望,他眼睜睜看著士兵丟開武器,將船開到一邊,迎接克麗特的船隊進來。 他迷茫了一瞬,忽然攥緊拳頭,不再管那些軟弱的士兵,拾起帳邊的火把,一頭扎進海倫所在的營帳。 就算是死,他也不會再把海倫拱手讓人。 帳內的女人看他舉著火把進來,瑟縮著往里退,聲音顫抖:“墨涅斯,你要做什么?” 他緩步湊近她,深黑的瞳孔映出她楚楚可憐的容顏,唇邊帶上凄然又滿足的微笑:“我們一起死,這樣就沒有人可以將我們分開了?!?/br> 他把火炬往麻布做的帳篷一丟,火勢瞬間蔓延開來,紅焰熊熊燃燒,照亮她嬌美動人的面龐。 他伸出手,用力抱住拼命掙扎的她。致死的濃煙已經充塞整座帳篷,他卻感到迷醉,因為懷里是再也無法遠離他的妻子。 水性楊花的她無法再走向別人的懷抱,他們將共赴死亡,在烈火中永生。 克麗特看見他往帳篷走,心知情況不妙。她讓舵手迅速把船開到岸上,在沙地奔跑起來,卻看到大股大股的烏煙飄向天空,然后是燎燎的火焰。 ——海倫還在里面。 “不!——”她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驚呼,臉色慘白地沖向火勢滔天的營帳??删鸵M去時,一只手立刻拽住她的腰,緊緊將她鎖在懷里。 是斐洛亞。 他大力抱住她,額頭因為火的熱風沁出汗水:“不要去,您會受傷?!?/br> “我只有這一個親人了!”她哭泣著搖頭,用力推搡拍打他的肩膀,指甲抓他緊繃的手臂:“放開我!我必須去救她?!?/br> “我不會松手?!彼裆珮O其冷靜,深深凝視她流淚的眼睛,忍耐她給予的疼痛:“現在救她已經沒用了?!?/br> 她放棄掙扎,在他懷里失聲落淚,淚水洶涌的眼睛呆呆望著那兇猛的大火,眼前浮現出來的,是當年被捆在火堆上的女兒,那盛大的火焰也是如此吞噬了她。 她再次失去了摯愛。 她再次變得一無所有。 火焰漫天飛舞,窸窣閃動在灰白的天空,她嘴唇抖顫,強烈的痛苦擊潰了她的rou體,讓她喪失站穩的力氣。 直到,一聲微弱而熟悉的呼喚在嘈雜的火間響起,她才緩慢抬頭,看見海倫拖著鐵鏈,踉蹌地朝她走來。 驚詫過后,她立即拉開斐洛亞松弛下來的手,欣喜地飛奔向她。 “jiejie?!?/br> 海倫撲到她懷里,淚水沾濕她的頸窩,像幼時那樣依賴她。她緊摟著meimei的肩膀,用衣袖擦去她的眼淚,輕吻她的額頭和面頰,顫抖著說:“我可憐的海倫……你受苦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