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心泛濫成河的少年一聽，果然就活過來了，也不再開口廢話，跟著明珝加快腳步往外走。

    兩人一會兒就離開了流浪者居所，繞回山上找出藥簍，往姬部落的方向下山。

    路上明珝也滿足了帝鴻氏輝的好奇心。

    “那里以前住的流浪者是個年長的戰士，他和別的流浪者不同，不是部落破敗后來求庇護的，他以前是鷹部落的戰士，從南邊過來是為了增長見識，他去過一百多個部落，還獨自和狼王戰斗過。

    他本來打算春天就回去的，但他太老了，在冬天的時候受了傷……雖然度過了寒冬，但我春天過去的時候，他已經生病很重了……”

    冬天里怎么受的傷，明珝沒有明說，但帝鴻氏輝也大概知道，他對這樣一位年長戰士的逝世露出遺憾來。

    “鷹部落我知道，阿耶說那是個大部落，他們和山鷹作伴，種植稷和黍，養魚也厲害……暫住一個冬天的話，那他可以住進我們部落里來的呀，為什么要來流浪者居所呢？”

    渭河聯盟的部落間有這樣相互幫助的機制，即便是在姜部落和姬部落矛盾明顯的現在，也沒誰去打破這種對大家都好的約定。

    ——自從烈山氏魁開啟了巡游的先河后，很多有見識的部落首領都認識到了‘見多識廣’的重要性，有余力的大部落會不定期派出些戰士去外面增長見識，大家將這稱之為“游學”。

    “他說在不同的地方能看到不同的東西……想看就看，小心些別弄壞了?！?/br>
    少年的目光實在灼熱得很，明珝無奈將獸皮卷拿出來遞過去。

    帝鴻氏輝懷著十足的好奇打開獸皮卷，卻發現自己僅僅認識一些標記，對別的內容都是一塌糊涂。

    瞧著他茫然的樣子，明珝把獸皮卷收回來，小心的放回胸前，說道：“這是鷹部落的文字，你不認識很正常的。這是那位戰士留下的手札，寫的是他路上的見聞，和一些南邊有但我們姬部落沒有的東西?！?/br>
    實際上帝鴻氏輝能知道這個獸皮是用來寫東西的已經算是見多識廣。

    在這個文字還是雛形的時代，幾乎每個大部落的文字都各有不同。能將自己部落常用字認全的就算是師長，還能認識些許其他部落的字那就是大智者了。

    故而聽了明珝的話后，帝鴻氏輝看向她的眼神忽然變得復雜起來，默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問道：“你……你認識這些字？你知道這上面寫的都是什么？是那位戰士教你的？所以去年夏天和秋天你總也不在大院，是來找他學習文字了？那些……那些藥材和可以吃的植物，也是他教你的嗎？還有這個這個手札也是他留給你的嗎？”

    明珝避重就輕，只回答了他前兩個問題：“認識。我知道上面寫的是什么，但很多弄不明白?！?/br>
    “當真！”帝鴻氏輝幾乎是震驚的大叫起來。

    “……別吵?！泵鳙嵣焓职醋×怂淖?，“想學的話，以后不許再欺負任何人，我就教你?！?/br>
    少年小雞啄米般點頭。

    他魂不守舍的走了好一截路，險些被地上的枯枝絆倒時才回過神來，不解的問道：“你有這樣的本事，完全可以找個成年的戰士陪你過來，為什么找我……”

    “順手……嗯，你好欺負?！?/br>
    “我……我哪有好欺負，我那是不和你計較，才不是怕你說出去……那你以前干嘛都不還手，是不是因為那位鷹部落的戰士說了什么？”

    “我現在也沒還手，只是上山需要個背東西的?！泵鳙崒嵤虑笫堑幕卮?，“你想問的我也說了，不許再吵了，我頭暈?！?/br>
    帝鴻氏輝想到她夜里受了寒，路上好幾次讓他別吵，忽然意識到什么，默默的閉了嘴。

    小話癆不吵吵了，明珝竟發自內心的感覺到幾分欣慰來。

    輕度感冒不算大問題，卻免不了多少有些頭暈，她靠著元神強大才能完全清醒，可這身體撐著一上午著實是很疲倦了。

    少年嘮嘮叨叨起來的時候，她真的好幾次想動手打人，也就是這些年在山海農場里帶孩子習慣了，養出一副處變不驚的好脾氣才能忍得下來。

    回到山腳后，兩人又繞到早晨上山的位置帶上香椿芽。

    將要到部落的時候，明珝才又叮囑帝鴻氏輝，其他的事情也就罷了，不許將他們去流浪者居所取獸皮卷的事情說出去，尤其不許說出去獸皮卷的存在。

    “可是，這種記錄了文字的東西都很珍貴，按照部落的規矩，撿到了都是要上交的，你……”帝鴻氏輝猶豫了。

    明珝目光坦蕩的看著他：“我只是不想太多人知道它的存在，你如果不相信的話，可以親自看著我把它交給赤哲首領?！?/br>
    “我懂了，原來明姬你是怕別人看不懂，把它弄壞了?！钡埒櫴陷x自以為明白了明珝的顧慮，拍著胸脯保證一定不會亂說的。

    只要達到自己的目的就好，明珝由得他去腦補。

    看了眼后山的方向，明珝暗暗的嘆了口氣。

    鷹部落戰士的故事是真的，明姬去年常去那邊也是真的。

    但身為癡兒的她哪里知道學習，不過是因為那位戰士脾氣格外的好，她待在那里不會被其他人欺負，偶爾還會分到些果子吃罷了。

    她天生殘缺爽靈之魂，沒有智慧，但生靈求生的本能到底是有的。

    獸皮卷不是留給明姬的，那位戰士怎么會把這種東西留給一個癡癡傻傻的孩子呢？藏在石頭縫隙里，不過是為了求一份臨終前的心安，希望日后能有人發現它、用上它。

    她不喜歡撒謊，但想要快速順利的拿到話語權，且還得符合常理不因異常招來天道注視的話，卻必須有一套完整的邏輯幫助。

    這樣語焉不詳的誤導，已經是她最后的底線。

    唯一讓她意外的，是這份獸皮卷的內容。

    一共四張獸皮，那名鷹部落戰士寫下的內容，其實只有獸皮卷中的第一張。

    后面三張是有人模仿了獸皮的制作，又模仿了字跡補充后放進去的。

    難怪帝魁最近兩年總往北方跑……有一便有二，他想必是料到了她打算做什么，所以早早就在準備。

    甚至找到明姬這個身體，恐怕也有他的功勞……倒也做得嚴絲合縫。

    帝魁本就喜歡帶著精衛四處游學，也不是第一次將自己所知的知識補充在凡人遺留的手札里，只是以前從沒一次補充那么多罷了。

    ……像是恨不得把生前死后所知都寫進來。

    精衛從樹枝上飛下，落在帝魁的肩頭，在他耳邊小聲道：“阿耶是不是，不希望……她叫別人阿耶？”

    帝魁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是她不希望，所以我才不希望?！?/br>
    他知道她不是他的妍姬，再也不會是他的妍姬，可是卻終究忍不住那心疼與憐惜。

    明知她不需要他的幫助也能做得很好，卻還是忍不住去做些什么。

    西邊大院里住的主要是帝鴻氏族和少典氏族的孤兒，六間屋共住了五十多個孩子。兩人帶著那么多東西回到大院，不出意外的引來孩子們的圍觀。

    帝鴻氏輝忍不住和人炫耀這些東西哪里來的，宣揚明珝是如何從鷹部落的戰士那里學習了很多東西，同時也幫著明珝把煮湯的石鍋搬了出來并清洗干凈。、

    明珝把治療風寒的藥草拿出來，用石鍋煎了滿滿一鍋藥，自己喝了一碗，讓其他染了風寒的孩子也分別喝了一碗。

    大家對明珝的話是存疑的，卻對帝鴻氏輝的拳頭沒有懷疑，猶猶豫豫間都喝了藥。

    加了黃蓮的湯藥格外的苦，一個個喝得眉頭都皺緊了，竟讓旁觀的帝鴻氏輝生出一種“幸好我搶了獸皮，要不然也要被逼著喝藥”的不正觀念來。

    未免有人恐慌，明珝特意交代了吃藥過后可能出現的犯困癥狀，這次啊回屋去睡覺。

    “看著點兒東西，讓大家別亂翻，等我起來再處理?！?/br>
    “那……那我餓了怎么辦？”帝鴻氏輝慫慫的問。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他這個年齡的男孩，部落配給的食物只能吃個半飽，平時要么窩在屋子里不動，要么總得去摘些果子、掏個鳥窩啥的才能過得下去。

    今兒他跟著明珝跑了半日，早晨吃的那點兒東西早就消耗得干干凈凈，現在已經感覺到餓了。

    可獸皮袋子里裝的一半食物是要留著晚上吃的……

    大約是這半日聽明珝安排習慣了，什么都想征詢下她的意見。

    “餓了你就先把剩下的黃米煮了吃了啊，這些東西是我們一起是山上摘的，晚些我還會不給你吃？”

    “那倒也不會……”

    明珝想了想，又從自己的獸皮袋子里拿出一根人參來，“你拿著它去找少典氏闕長老，換條魚回來，晚上煮給你們吃?！?/br>
    “這個能換魚？！”帝鴻氏輝疑問加驚訝。

    “你不認識它，但少典氏闕長老認識?！泵鳙嵉?。

    一條魚是最保守的了，那位族叔祖如果夠厚道的話，至少得給兩條三斤以上的大肥魚才合理。

    純天然純野生的中藥材，只要方子對了，效果從來都是極好的。

    明珝睡了兩個時辰，再醒來時只有些許恍惚，拿清水洗了個臉后便精神起來。

    來到這具身體里后，今日去過的地方有大院、部落西邊和北邊、部分耕地、流浪者居所，做的事情不多，卻足夠她初步了解到姬部落目前的情況，也方便她定下以后的行事計劃。

    明珝給的那株人參，是她采摘的藥材中教好的，若非有林中鳥兒高密未必能尋到。

    帝鴻氏輝拿著人參去，非但從少典氏闕長老那里換到了一條足有半臂長的魚，還另給了塊有兩三斤的羊rou。

    現在整個院子里的孩子都將目光盯在帝鴻氏輝身上，而帝鴻氏輝則是抱著魚和rou不撒手，似乎害怕松手就會被誰搶了般。

    “他們才不敢搶，但是，我這不是好多年沒有分到這么大的rou了么……”面對明珝的嫌棄，少年窮得理直氣壯。

    “你眼看著就要成為戰士了，只要不偷懶，以后不會缺了rou吃的?！泵鳙嵑眯Φ?，“別緊盯著了，做好了大家一起吃?！?/br>
    “哦，那好吧?！鄙倌暧行┎磺椴辉?，但想想自己整個上午的作用其實就是背簍子，又沒底氣說啥。

    此時約摸下午五點的樣子，明珝自己也覺得肚子餓得慌，故而對上帝鴻氏輝渴望的眼神時也沒拒絕，讓他幫忙將藥簍里的藥材和食材分開。

    大院的孩子們都是吃慣了苦，所以平時格外的護食，但當明珝和帝鴻氏輝舍得將魚rou和羊rou分享給大家的時候，不知是誰帶的頭，竟也都多多少少拿出了些食材來。

    有藏著應急的rou干，有不知道哪日撿的鳥蛋，或者河邊灌木叢等地方找到的果子、野菜和種子，加起來數量竟也不少。

    明珝看了看，心中對于晚餐怎么做有了數，又多叫了兩個十多歲的少年幫忙搬食材，四人一齊去了河邊淺水地帶，把魚殺了清洗干凈，又清洗了羊rou和其他食材，這才帶著回到大院里，準備開鍋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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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取得信任

    部落配給大家的食物里, 每日都有固定量的五谷，通常是高粱和黃豆，偶爾也有黃米、小麥、小麻籽或者一些其他的植物種子。

    明珝辨識了一番, 確定沒有明顯相克的食物后，帶著大家將這些種子都清洗干凈去掉殼兒, 按口味分成三份裝在三個大石鍋里, 打算煮成三大鍋雜糧飯。

    條件簡陋沒有電飯煲這種好東西，只能用石塊堆了個臨時的低矮“灶臺”，往石鍋里加入適量的水, 生火后讓帝鴻氏輝親自看著, 每隔一會兒攪拌下避免糊鍋。

    待得“米”半生半熟時, 撈出來瀝干水分，熄滅灶下的火只留些許火炭后, 將瀝干水分的谷物再次倒入石鍋中，讓小火將它們燜熟。

    這樣做出來的雜糧飯帶著炭火的氣息, 同時原汁原味的保留了食物的香氣，還沒出鍋就已經勾住了孩子們的胃，讓他們圍著鍋邊流口水，一個個的眼神恨不得把厚重的石鍋看穿了。

    還是明珝接連叫了兩次，帝鴻氏輝才回過神來, 兇巴巴的吼著讓孩子們幫忙理菜。

    帝鴻氏輝這小破孩兒暗藏著點兒首領后代的驕傲，其實也沒怎么主動欺凌過旁人, 但小孩子們住在一起，偶爾起沖突打架那是難免的事情，在場誰都被他狠狠揍過。

    無論在什么樣的制度下，絕對的武力都很具有威懾力。

    就好比帝鴻氏輝一開始是害怕長輩們的武力才聽明珝的話，現在其他孩子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再是流口水也只能乖乖聽話。

    老實說明珝并不指望一群還沒長大的孩子能在做菜上幫到什么大忙，好在反正吃的也是他們，所以她的要求就很低，把野菜葉子都掐到能吃下的大小，把不能吃的根部去掉，保證食物能在差不多的時間里煮熟那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