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陵渡，是目前天極洲神族最大的聚居地。

    所謂神族，指的并非神界的種族。

    第二紀元末的龍鳳大劫過去后，人族成了數量最多的智慧生靈，但人類個體的力量很弱小，所以產生了圖騰崇拜，通過祭祀奉養得到強大生靈庇佑。

    這些圖騰有的是實力強大的妖族，有的是山川河流生出靈智的地縛靈，人類用神靈來稱呼這些圖騰，并將與‘神靈’一樣擁有強大力量的生靈稱為神族。

    久而久之，包括妖族在內的異族們也習慣了以神族自稱。

    雖然在明珝看來，所謂神族，不過是自欺欺人的稱呼罷了。

    風陵渡地處中原與東夷地區的交界處，山林茂密溫度適宜故而食物充足，且有天然山脈形成陣勢阻隔外界，妖族也不怕山高水深的陡峭地形，對神族而言是極為安全的休養生息之地。

    “那是之前?！泵鳙嵉?，“我如今恢復到這種程度，對鳳凰氣息的感應仍舊非常虛弱……我得先去洞庭湖，去鳳凰墓地看看?！?/br>
    她未必不關心其他妖族，但她首先是只鳳凰。

    平丘琰也曾痛失至親，所以更能懂得明珝此刻的感受，自然不會再勸，只提議道：“妖族向來畏懼強者，您而今的實力在天極洲已屬頂端，若就這么出現反生恐慌，未必就是好事，不如低調些反而更容易查看如今各族的情形?！?/br>
    這提議倒是有理，明珝也就采納了，變成只血雀飛入山林。

    她未必會不知道，平丘琰是擔心她用本體飛行太過招搖，再次耗費過多力量，以至于遇上強敵或魂魄再出問題。

    雖然這并不會，但她確實想路途順利些，比起她心中惦念的同族，什么鳳凰出世的威嚴都可暫放。

    血雀是種通體鮮紅色的美麗鳥類，但無論成妖與否在同類中都很弱小，常是被捕食的對象，自然也不引人注目。

    但明珝雖以血雀為形，卻是鳳凰的速度，瞬息之間便可飛出數里之遙，所過處生靈尚未反應過來，她已然途經遠去。

    到底是在山腹中沉睡太久了，這樣自由自在的飛行讓明珝暢快不已。

    只是這暢快卻沒能持續多久——

    明珝從西海邊的騩山出發，順著向東流淌的大河往下游飛行，見了許多的人類部落。

    他們將部落建立在水勢平緩的河畔，用樹木或石頭建造了房屋，穿著樹葉或獸皮制成的衣服，婦女在灌木林中采集，男子在部落附近的山林中打獵……生活方式還很原始，但已經能看見文明的萌芽。

    可其他智慧種族呢？

    如果說騩山附近沒有妖鬼靈怪，是受到她的鳳凰氣息驅趕的緣故，那么翠山上為何只有小竹、金玉、牦牛、羚羊，雙頭的鸓（lei）鳥卻不見蹤影？

    “都死了！被抓了！”兩百里外黃山上的鸚解答了明珝的疑問，“鸓鳥是個傻子，幫人類抵御天火，被抓去防火啦！”

    鸓鳥，有智慧的上古妖族，生有兩首四足，可以抵御火災。

    負責詢問的平丘琰心中微跳，好不容易才忍住了下意識轉頭去看不遠處梧桐樹上棲息的明珝的沖動，又冷靜的向鸚詢問：“那這黃山上其他的異獸呢？”

    “死啦！跑啦??！”鸚鵡撲扇著翅膀激動的道，“鸮跟著人類走啦！”

    鸚，上古異獸的一種，與后世的鸚鵡長得很像，智商比普通鸚鵡略高些但不多，平丘琰有心再問，月來來回回只有這幾句回答了。

    而明珝已經從梧桐樹上起身，朝著遠方飛去。

    “走了?！逼角痃牭剿淅涞牡?。

    他跟了上去，一時間不敢開口。

    這種看似平靜下的暗流才是最駭人的。

    五彩鳳凰此時的冷靜，讓他覺得似曾相識——如同當初十多位兄長在神魔戰場上魂飛魄散時父親的模樣。

    從昆侖到洛水，明珝沿著西山一線飛了兩千多千里路程。

    鸚說不清楚的，總有妖族能夠說清楚，所見所聞與最初的五百里并沒有多大區別，不過是換了山的名字和妖的種族，大家的現狀如同粘貼復制。

    運氣差的在龍鳳大劫時就滅絕了，rou質好吃的被獵殺了，能防火防水的被抓走關起來了，有特別功效的被當做藥材了，長得威武又實力強悍的做了人類部落的圖騰了……

    剩余在山間的，或者是飛得快人類抓不住的，或者是藏在密林深處的，或者是實力強大但對人類憎恨的……數量比起數千年來來說，連百分之一也沒有。

    明珝覺得自己越來越平靜了。

    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在知道龍鳳大劫將要降臨的那天，她就預見到了這一切。

    妖族吃人咯嘣脆，人族吃妖獸也美味，不過是……風水輪流轉，滄海又桑田……罷了。

    可是當親眼看著十幾個部落人類圍獵一只羬（qian）羊的時候，她的行動卻先于意識做出了決定。

    鳳凰羽翼卷起的狂風輕而易舉的將穿著獸皮的原始人類卷起，他們什么都未曾看清就已然落在了千米之外的山林中，茫然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而那只死里逃生的羬羊躺在地上，腹部鮮血直流哀叫不止，它畏懼著強大的明珝，卻又渴望著能夠活下來。

    明珝化為人形落地，取出一株不久前才從河灘上采集的木賊草，以法力碾碎成絨后壓在羬羊的傷口上，從儲物法器里拿出絲帶包扎。

    那是僥幸生在靈氣漩渦位置，生長了幾百年化作靈植的木賊草，不需要和其他藥材搭配，不需要木系法術輔助，輕而易舉的發揮了止血效果，羬羊也變得溫順，目光感激的看著明珝。

    【救治羬羊（一品）成功，判定羬羊未開啟靈智、無善惡，獲得功德*1】

    而明珝站起身來，沒有再化作鳳凰本體，也沒有理會系統的提示音，就維持著人形，赤腳在山林間往前走著。

    平丘琰默然跟上。

    木賊草的止血止痛效用發揮得很快，羬羊半刻鐘后就站了起來，一瘸一拐的朝著明珝離開的方向追去。

    明珝理智上知道自己大可不必如此。

    不過是一只還沒開靈智的羬羊罷了，吃過羬羊的妖族比她見過的還多，一千只羬羊的價值也抵不上她用掉的那株木賊草。

    可是……對人族來說，沒有開靈智的異獸與開了靈智的妖族真的有區別嗎？

    ——沒有區別。

    那只羬羊rou質肥美，足夠一個小部落吃上好幾天，它的油脂還能防止皮膚干裂，這便是人類獵殺它的理由，至于它是不是有靈智，對人類而言并不重要。

    皋涂山的玃（jue）如和數斯，南山的猛豹和布谷鳥，對人族來說并沒有區別。

    明珝走出山林去到草地，又赤腳淌過溪流，從沼澤走入深山，最后攔住她去路的是八百里洞庭湖。

    明珝猶豫了許久，轉頭對平丘琰道：“阿琰，洞庭湖中有龍族的氣息?！?/br>
    平丘琰聽懂了她的內心，柔聲道：“主上，龍鳳兩族從前雖有紛爭，卻也是并肩作戰的伙伴，既然遇上了，不如順路去看看？”

    ……那就去看看。

    她恢復鳳凰本體，毫不猶豫縱身躍入湖水之中。

    九尾神狐則化作流光歸入明珝身上，只留下靈智未開的羬羊茫然的站在湖邊。

    明珝對龍族的氣息很熟悉，入水之后沒遇到什么波折尋到了目標。然而當她撥開遮掩溶洞的水草時，看到的卻是兩具栩栩如生的巨龍尸體。

    不僅□□生機全無，魂魄也已經找尋不到，也許是輪回轉世去了，也許是已經湮滅了。

    設下結界將溶洞護住后，明珝轉身朝著別處游去。

    湖底的風光很美，但她沒有心思欣賞。

    洞庭湖中另有幾處龍族氣息所在，她也沒有再去看，而是徑直朝著八百里洞庭的中心地帶而去。

    旁人不會想到，身為火鳥的鳳凰，會將墓地修建在水底。

    鳳凰死后可涅槃重生，因此號稱不死鳥，卻并非不會真的死亡。

    若是在一瞬間魂飛魄散，或者達到了自身修為所能承受的涅槃次數，都會真正的迎來死亡，rou身與魂魄一起徹底湮滅在天地之間。

    所以鳳凰族的墓地中埋葬的是活著的鳳凰，或者說，是還有機會活過來的鳳凰。

    ……如果，還有鳳凰活著的話。

    不，他們會活著的……

    重重的結界與陣法對明珝毫不設防，她輕而易舉的到達墓地中心地帶，卻站在石門外停下腳步。

    但明珝并非內心脆弱者，所以這種“近鄉情更怯”的情緒只持續了幾個呼吸，她抬手按在石門上。

    厚重的石門上蕩起波紋，明珝一步踏入其中，石門便又恢復了原樣。

    石門內是個長長的甬道，甬道兩旁是一道又一道的門戶。門戶透明，卻看不到門戶對面有些什么。

    明珝徑自走進左邊的第一道門戶。

    空蕩蕩的石室里什么也沒有，只有地上還有些許淡粉色的粉末痕跡?！鞘怯脕聿贾没鹣店嚪ǖ牧已媸芰亢谋M后留下的。

    大約是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明珝竟覺得自己平靜得很，在石室中站立了片刻便轉身離開，且順手取下了掛在門戶頂上的那支鳳凰尾羽。

    是熟悉的鳳凰氣息，但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只鳳凰……唯一留在世間的印記。

    右邊第一間石室、左邊第二間石室、右邊第二間……明珝走了七間石室，都是空蕩蕩的模樣。

    她的手里已經捏了滿滿一把鳳凰尾羽，站在第八間石室門口，忽然間失去了繼續向前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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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烈山氏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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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沒有親身經歷過，明珝從來沒有想過，司命神君的手冊上輕飄飄的“龍鳳俱滅”四個字是如此的難以承受。

    她仰頭看著第八間石室門上的那支鳳凰尾羽，抬手輕輕的摘下來送到眼前，恍然間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很朦朧。

    嫉妒她天生便受全族寵愛卻可以為了不相干的鳥族拼命的熾榙死了，嘰嘰喳喳擾得她成日不得安寧的源凝死了，因為向未成年的她告白而被族長責罰的諾也死了……這第八間石室中，還未成年的、喜歡偷她玉石、又總送她靈露的苒苒呢？

    逃避總歸是無用的，明珝捏緊了手中的鳳凰尾羽，走進第八間石室。

    簡單得毫無裝飾的石床上，瘦小得不足人類巴掌大小的紅色鳥兒蜷縮著。它的周身羽毛無時無刻都在消散，它的身體消瘦得好似骨架上包了一層皮。

    但明珝卻很明顯的松了口氣。

    身體還在，意味著魂魄還未完全消散。

    然而就在明珝心神放松的剎那間，受了她進入石室時的氣機牽引，小紅鳥兒身體崩潰的速度驟然加快，不過呼吸間就潰散開來，只剩下幾片羽毛還在石床上。

    來不及思考，明珝本能的施展攝魂法術，把即將消散在空氣中的淡紅煙霧聚攏在手中，形成一只小小的鳳凰虛影。

    鳳凰虛影在五彩鳳凰特有的法力包裹下漸漸安定下來，傳遞出親切的感知，然后將小小的腦袋埋進羽毛間不再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