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靈：“……”胡說八道。它賭十個話本，再能屈能伸也屈不到這種地步，魔尊還活著的時候一定就是這種纏人的性格。

    沈映宵默默挪得離魔尊遠了些，后知后覺地想起來，他好像聽過魔尊出身合歡宗的傳聞。

    ……這樣就難怪了。

    “離我遠些?！鄙蛴诚站o了能砍傷魂體的雪白長劍，保護自己的清白，“再有下次便不必談了，我把你塞進劍鞘，清醒清醒再放出來?！?/br>
    魔尊低低嘆了一口氣，終于比先前老實了一些。

    他沒再刻意說沈映宵不想聽的話，只望著煉藥室陰森森的穹頂，專心回憶著什么。

    片刻后，他無奈闔眸：“記不清了?！?/br>
    沈映宵：“……”

    錚一聲拔劍的動靜。

    魔尊：“……本尊只記得自己身邊出了叛徒，然后就沒了意識。下次醒來便已置身丹爐，被一點一點煉化成汁水?！?/br>
    他一偏頭，又往沈映宵腿上靠：“我好可憐?！?/br>
    沈映宵不耐煩地拿劍把他扒拉開。

    不過這倒是讓他弄懂了一些事：難怪魔種中的濁氣凝練無比。如今看來，大概是有人拿魔尊煉化成了幾枚核心，又用那些核心吸附各處濁氣，最終孕育成一顆顆完整的魔種。

    他思索的時候，魔尊靜靜看著他，片刻后輕聲問：“你是界外之人？”

    沈映宵不答反問：“你死前，修為到了何種境界？”

    魔尊：“ 正要渡晉升大乘期的劫?！?/br>
    沈映宵抿了抿唇。大乘期是合體期之后的境界，到了這一步便難以存留于世，必須飛升，沒想到這個魔頭不聲不響的，修為竟悄悄高到了這種境界。

    如此一來，也難怪魔尊死后能借他身上的界外氣息聚魂。半步飛升的魂體已經超脫此世，就算多知道一些，也不會招來輪回司的雷劫。

    ……不過即便如此，沈映宵也不打算跟他多說。

    魔尊卻好像話很多。

    見沈映宵不說話，他自言自語似的道：“我死了，也不知魔宗現下如何了?！?/br>
    “想從我這里套話？”沈映宵看了他一眼，“你們一個個藏得像地溝里的老鼠，我怎知魔宗如何？不過若說現狀，倒并不難猜——我在一處小鎮，見過你器重的那位堂主的引魂鈴。平時也是拿出去便讓人肝膽俱顫的東西，可惜現在只能同他的尸骨一起腐爛在枯井里?！?/br>
    魔尊輕輕按著額角，還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樣，但卻沉默了許多。

    沈映宵知道這群魔修自詡道義，彼此之間羈絆不淺，他劍尖挑起魔尊的臉，直視著他道：“你若老老實實交代你知道的事，我便順手幫你報個仇。若再拖延，你們魔宗還不知能留下幾個人——幕后那人對濁氣很感興趣，如今連你都遭了毒手，你猜你的那些護法骨干，還能撐上多久？”

    魔尊像沒有骨頭似的，被他挑起了臉，便順勢倚在他劍上：“真記不清了。我只知道幕后那人似乎極擅陣法，毒道也有研究。我明明對毒有不少抗性，可被抓時卻氣息凝滯，怕是早就不知不覺著了他的道?！?/br>
    沈映宵抽回劍，又往遠挪了挪，改口問：“你什么時候死的?！?/br>
    魔尊想了半天：“當時你們剛開過宗門大比，奪魁的是個禿頭?！?/br>
    沈映宵：“……”

    宗門大比一甲子一次，沈映宵飛速往前想了好多屆，發現只有最近的一次是佛修奪魁：“竟不足百年？”

    若真是這樣，那么魔種的培育，倒比秘境和肢體晚了許多——那些存在秘境中的巨手和巨足，少說也已經有了幾百上千年。

    沈映宵心中微沉：魔尊都已經快到大乘期了，卻仍被弄成了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雖說他是受了暗算，但那個對手……

    “莫慌?！蓖壬弦粵?，魔尊又挨了過來，“他處心積慮算計于我，反倒說明他修為未必比我更高，我覺得勝算在你這邊?！?/br>
    他一邊說，一邊溫順地仰起頭。

    迎面迎來一把長劍。

    魔尊：“……”

    沈映宵面無表情，一劍講人揮散：“說了別動手動腳?！?/br>
    破破爛爛的魂體躺在地上恢復的時候，劍靈飄近看了一眼。

    魔尊只剩一雙眼睛能動，他狹長的眼眸轉向劍靈，打量著這個全身純白的同類。

    劍靈被他盯著，忍不住順著神識對沈映宵道：“我還以為魔尊會是什么霸氣側漏的魔傲天，沒想到竟是這種畫風……看著太乖巧了，反倒是你像個反派?！?/br>
    沈映宵：“也就面上老實，心里指不定正打著什么歪主意?！?/br>
    不過魔頭活得久，又見多識廣。既然一時半會兒殺不死，不如想想今后如何使用。

    他看向劍靈：“你來檢查一下?！?/br>
    魔尊剛剛聚回原狀，正費力地撐坐起身。突然聽到這話，他怔了怔，一時沒明白沈映宵的意思。

    下一瞬，就見那個一身雪白的少年朝他飄過來，冰霜般淡漠的眼底，有著一絲藏得很深的好奇。

    “？”魔尊仰頭望著這個“人”，不知為何，忽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

    半炷香后。

    劍靈從里到外細細翻騰了一遍，把疼得發顫的魔尊放到一邊，順著神識找沈映宵匯報：“確實是靈體，但要比正常情況弱上許多。死因能同他先前說的對上?！?/br>
    這倒霉蛋的確被抓去煉化過，堂堂一個快要飛升的魔尊，如今居然粉身碎骨，只剩一點殘渣。

    劍靈唏噓片刻，繼續道：“他最多對本體的神智有些影響，只要你及時換進分身，他便毫無威脅——其實只要能忍住不被幻境誘惑，即便一直留在本體當中，他也造不成多少傷害?！?/br>
    沈映宵聽到“幻境”，想起先前自己看到的景象，目光不由有些發飄。

    劍靈：“……你能忍住對吧?！?/br>
    沈映宵回過神，色厲內荏地冷哼一聲：“區區幻境?！?/br>
    劍靈：“……”

    不過提起幻境，沈映宵倒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蹙眉望向魔尊：“我師尊體內那枚魔種的核心，也是由你煉化而來的？”

    魔尊目光略微聚焦，搖頭道：“并非?！?/br>
    沈映宵盯著他：“魔種深藏在元嬰當中，連劍靈都要碰到才能感知，你卻是對此篤定得很——莫非你早就將手伸到過我師尊那邊？”

    魔尊：“……”

    一走神，居然被這小崽子下了套。

    他長睫閃了閃，沒等想好說什么，沈映宵的劍又一次抵了上來。

    “……”

    魔尊知道難以瞞過，只得道：“凌塵體內的魔種不知是拿什么煉成的，并無意識殘留，很容易侵入。先前你本體的魔種躁動，你又同你師尊挨得近，我便……將意識散過去一點?！?/br>
    說完，對上沈映宵滿是殺意的目光，魔尊小聲道：“你若不喜歡，我再收回來便是?！?/br>
    沈映宵面上沒什么表情，背后卻已經多了一層冷汗：方才他剛一現身，魔尊便知道他與本體是同一人，可見這詭計多端的家伙早便有了意識。

    好在今日魔種融合，魔尊被界外之力沾染，無意識地現出了身形，否則若是留在師尊那邊的那一縷意識多嘴……

    沈映宵一邊后怕，一邊壓著魔尊找到凌塵，由劍靈盯著，讓他去把那一縷意識引了出來。

    等重新回到煉藥室，沈映宵想起什么，問魔尊：“現在讓你將我師尊體內的魔種引出，你有幾成把握?！?/br>
    魔尊：“零成?！?/br>
    沈映宵：“？”

    魔尊：“我做事要么極有把握，要么勝算全無，只有十成和零成——凌塵體內的魔種雖無意識，卻更加凝練，煉成的時日要比我早上許多。你至少得再找一顆融進本體，屆時我才能重新估量?！?/br>
    也就是說，現在還取不出師尊體內的毒。

    沈映宵倒也不急：魔種竟然生出了意識，就算魔尊敢說“現在就能動手”，他也不敢冒險，總得先觀察一陣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家伙。

    而且當下還有另一件事。

    ——既然魔種順利融合，那便是時候混進極樂城了。

    ……

    沈映宵回煉藥臺旁看了看本體。

    這次的魔種融合還算順利，但初期的碰撞，仍舊帶來了一些損傷。

    他往本體嘴里填了顆滋養的丹藥，然后在等著本體恢復的空隙里，去了一趟后院靈池。

    沈映宵找到凌塵，解去他五感的封印。

    感官突?；貧w，凌塵忽然察覺有一只手按在自己眉心。他本能仰身，帶起一片石鏈碰撞聲，過了一瞬，那雙有些渙散的瞳孔才重新聚焦。

    凌塵回過神，看著站在身前的人：“……結束了？”

    他又低頭去看蓮臺上的陣法，發現沒什么變動。

    對面，沈映宵想了想，問道：“你近來可曾入過心魔幻境？”

    凌塵搭在膝蓋上的手指一頓，垂下眼簾：“不曾?！?/br>
    沈映宵：“？”

    ……難道是自己先前想多了，魔尊留的那一縷濁氣，不足以將師尊拖入幻境？

    不過凌塵的模樣，的確同本體中了幻境的樣子截然不同。

    沈映宵瞥了一眼被劍靈拎過來的魔尊，不開口地問：“你給師尊編織了什么幻境？”

    魔尊眼也不眨：“這就不知道了。分出去的濁氣有何動作，不在我掌控之中?！?/br>
    沈映宵狐疑地盯著他。

    然而再懷疑也只是懷疑，既然如今師尊那邊的一縷濁氣已經取出，短時間應該出不了岔子。

    比起跟魔尊對耗，得先去極樂城，看看那個討厭的師弟在不在里面。

    沈映宵便也沒再多說，他給凌塵遞去一枚符篆：“若神智有異，立刻捏碎這個找我?！?/br>
    凌塵點了點頭，打量玉符片刻，將它收入袖中。

    沈映宵在他身旁停了片刻，終于沒再多留。

    他回煉藥室換上本體，坐起身，試探著下地走了兩步。

    魔尊正盯著倒在一旁的分身看，忽然發現沈映宵的本體動了起來。

    他回眸看過來一眼，眼眸微亮：“還是這副樣子更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