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云直上九萬里 第99節
書迷正在閱讀:飛劍問道、三寸人間、謊稱懷孕后前男友終于消停了、炮灰天才中單覺醒了[電競]、衣柜里的他(女囚男、BG)、嚴以珩今天談戀愛了嗎、嬌惹、【古希臘】《暢游乙游的我腰子永不休息》、寒林(校園1v1)
“我李憑云命里沒有輸這個字,趙大人,敢不?敢跟我再賭一場?” 她道:“有本錢的人才會賭,我沒有本錢,便不?奉陪了?!?/br> 李憑云無奈笑了笑,她錯了。 沒本錢的人,才會孤注一擲。 她遠遠地給他作了一揖,千言萬語,說出口?,只有一句告辭。 第90章 審判3 趙鳶離開大?理寺, 去城外躲了一夜,等到女皇親衛帶著尸體來到城外,掩人耳目地同胡十?三郎換回身份, 有驚無險入了皇城。 她向女皇復命之時, 恰好陳國公也在場。陳國公并沒有派人手去阻撓趙鳶,他對趙鳶帶來回來的尸體大?發雷霆, 趙鳶做戲習慣了, 眼淚說來就來。 她的傷是貨真價實,眼淚貨真價實, 所?以旁觀的人看來,她的話也應當是貨真價實的。橫陳在宮殿里的“刺客”是否是陳國公派去的, 已不重要了。 女皇痛斥了陳國公幾句, 又親自安慰了趙鳶,并派親信柳霖用御輦送趙鳶回趙府。 回家后,真正的問題才浮出水面。 現在整個長安都知道明?日李憑云將于國子監接受百官問審, 主審官是趙太傅,為李憑云求情的人不多,但有之。 偏逢了長安雨季, 高程和田早河天未亮就跪在趙府門口求見趙太傅,隨后又來了幾個李憑云的學?生?, 他們?不怕死地跪在雨中。 通常跪在那?里的, 都是趙鳶, 她第一次看到旁人跪在那?里,并不覺得高尚, 只覺得他們?傻。她吩咐小甜菜給他們?送了傘, 送了吃的,卻?并不敢去見他們?。 趙太傅自然不會?見他們?, 一道高門,隔開的是兩路人。 一大?幫人跪在趙府門外,實在不成體面,管事忠叔帶著家丁將他們?轟走,趙府門前清靜了不到一個時辰,又有人來跪了。 這次跪著的人,忠叔不敢擅自送客,對方來頭太大?了,于是去了書房請示趙太傅。 趙鳶同孟端陽像兩尊雕像一樣在書房站了半個時辰,聽到是國子監程祭酒來了,趙鳶自告奮勇:“爹,程祭酒是我的夫子,我去送他吧?!?/br> 趙太傅允了,趙鳶念及程祭酒年紀跟父親差不多大?,不但帶了傘,還給他帶了件披風。 “程夫子,我爹明?日主審,今日又同我娘拌了幾句嘴,今日早早就歇下了。您有什么話?,我明?日一早就轉告給他?!?/br> 趙鳶從前在國子監讀書時,程祭酒已是國子監二把手了,她印象中的程祭酒易怒易躁,人前一個樣,人后又是一個樣。他那?樣可怕,又那?樣高大?。 如今他跪在雨中,佝僂著身軀,看上?去十?分渺小。 趙鳶不忍騙他,她給程祭酒撐起傘,勸道:“夫子若是為李憑云的事而來,大?可不必。您和他不過萍水相逢,何必呢?!?/br> “孩子,李憑云是個年輕的讀書人,我是國子監的祭酒,我不忍心看這樣一個棟梁之材隕落,舉賢良之才,匡扶社稷,匹夫有責?!?/br> 趙鳶于程祭酒的悲愴中窺見自己?的狹隘。 “您和我父親相識多年,他的性情您比我更?清楚,只認禮法?,不認人情,您在這里等他,是無用?的?!?/br> 程祭酒連連搖頭,“他不是這樣的...過去他不是這樣的...鳶兒,你一定?不知道,你父親是我的先生?,今日的李憑云,和當年的他一模一樣。當年國子監只收王公貴族的子弟,趙家衰微,他只能在國子監伴讀,那?時的我,在國子監給王公貴族們?端茶倒水,你父親撞見了我在門外偷聽夫子授課,他沒有告我的狀,反而把他的書借給我,是他教我儒教之外,還有法?家、道家、墨家,是他教我屈原投江,商鞅變法?,董仲舒罷官教學?,伯牙絕弦,是他帶我們?效仿魏晉清談,你父親是我見過學?識最廣博,思想最自由之人,他只是...被?困在了二十?年前,走不出來了?!?/br> 二十?年前,大?鄴王朝權勢更?迭,趙太傅昔日的學?生?和好友死的死,瘋的瘋。 “坊間都傳謹辭為情自刎,不是的,不是的...他是為你爹死的!他不死,你爹就活不成了啊。謹辭死了,你爹的魂也死了,李憑云不能死!大?鄴的年輕士人不能死!李憑云不能死??!” 猩紅的雙眼讓程祭酒看起來幾乎瘋癲,趙鳶害怕地后退了兩步,程祭酒突然倒地,她驚慌地叫來忠叔,眾人合力把程祭酒抬進了趙府廂房,又趕忙請來了大?夫。 大?夫說是急火攻心,并無大?礙。 趙鳶和孟端陽陪著趙太傅在檐下等程祭酒蘇醒,燈籠里滲出來的光照亮了趙太傅的白發。趙鳶這才發現自己?從未真正認識過自己?的父親,自她出世?那?天,他就已經是謹辭的父親了,她認識的,是謹辭的父親,而不是她的。 孟端陽此番前來,也是為了明?日之事,不過不是為了給李憑云說情,只是談論一些規章事宜。 師徒二人都不善言談,趙鳶打破沉默,“阿耶,我對李憑云有過兒女私情?!?/br> 兩個冷酷的男人同時看向她,趙鳶嘆了口氣,“現在已經沒有了,阿耶,請你明?日判定?他生?死時,不要存有任何私心?!?/br> 趙太傅點了點頭,“你們?退下吧,我陪著程祭酒?!?/br> 二人離開廂房后,趙鳶給孟端陽行了個禮,“孟老師,我回屋了,恕不遠送?!?/br> 孟端陽在月光門下踱步幾許,還是叫住了趙鳶,“鳶妹,有一事,你必須知道?!?/br> “何事?” “明?日審判,誰都不能幫李憑云,幫了他,他就只有死路一條?!?/br> “為何?” “只有有朝會?資格的大?臣才能參與明?日的審判,你不在的這段日子,裴瑯向陛下獻上?逐鹿軍,換了中郎將的官職,只為幫李憑云。若明?日再有別的大?臣幫他,必定?引起陛下對他的忌憚,對他這樣出身的人來說,帝王的猜疑,相當于死刑?!?/br> 趙鳶似是眼花了,她竟看到一只白色蜻蜓落在自己?腳尖。 她突然想到李憑云常穿著白色素衣,文士之中,素有居蓬衣白的典故,出身低賤的書生?被?統稱作白衣。 她第一次見他時,他就穿著白衣,后來來了長安,出門講學?的時候,也總是穿白衣。 原來他早就把自己?袒白給了所?有人,只是無人在意過,包括她。 她想到曾經在祠部司聽一個和尚講過的故事。 故事講的是,深陷瘟疫中村子里來了一個年輕人,村民見到那?個年輕人身后有金光,便認定?他是拯救他們?的佛祖化身。他們?把他包圍起來,先是跪拜他,后來又用?石料給他鑄了一座永恒的佛身,可他們?覺得自己?還不夠虔誠,于是又是賣身又是賣血的,換來金漆涂在他的身上?。 村民成功造了一尊偉大?的佛像,而那?個年輕人,則被?困在佛像里,活活悶死了。 李憑云是那?個被?困在佛身里的凡胎之軀,而她只是愚蒙的村民罷了。 孟端陽道:“明?日問審只定?罪,不定?刑。之后的量刑權力在刑部,我欠過他人情,會?在法?理之內,從輕發落?!?/br> 趙鳶從那?個愚民與佛的故事里回過神,她抿唇一笑,“孟老師,明?日這一局,他不會?輸的。你們?太小看他了,上?天不幫他,他自己?會?,你愿不愿意跟我賭一次?他不但會?贏,還會?大?獲全勝?!?/br> 若說李憑云的執念是低賤的白衣,那?么趙鳶的執念,就是李憑云。 孟端陽從趙鳶眼中看到了一抹不加掩飾的欲望,它并非對權勢的渴求,也不是男女之間渴求。而是一個生?命對另一個生?命的渴求,仿佛那?兩個生?命,原本該是一體的,它只是被?命運短暫地分成了兩半。 在這條狹窄而筆直的路上?,他們?終會?相逢,當他們?合而為一時,勢不可擋,一切的世?俗陳規都要為他們?讓步。 審判前一夜,李憑云被?恩準在普通牢房里睡個好覺。 押送他去國子監的是平時看守他的獄卒,牢門打開時,李憑云竟還在睡覺,一名衙役笑道:“李郎中,做春夢呢?” 李憑云睜開眼盯了他片刻,衙役被?他盯得心慌意亂,此時他心中想的是,上?天可真不公,為什么有人剛睡醒就長這么好看?為什么自己?睡醒以后腫的像泡了水的饅頭?為什么? 為什么? 他是個讀書人,卻?一點架子也沒有,他是第一個愿意教他們?這些獄卒讀書的人,為什么這么好的人,卻?要成為階下囚? 另一個獄卒說:“李郎中,梳洗一下,該上?路了?!?/br> 李憑云輕哼了一聲,“又不是去上?刑場,說什么上?不上?路的?!?/br> 一個年紀小的獄卒已經開始哽咽了,“李郎中哥哥,你這么好的人...” 正常的像李憑云這個年紀的男人,都煩人哭。他撓撓耳朵,“我又不是要死了?!?/br> 經驗豐富的獄卒說:“以我的經驗來看,很有可能會?被?判流放?!?/br> 李憑云用?一句話?斷絕了他們?的假想,“若我此番平安無事,你們?每人給我一兩銀子?!?/br> “那?要是...不平安呢?” “若不平安...就去我墳前扒拉紙錢吧?!?/br> 那?個經驗豐富的獄卒推翻自己?方才說的話?,“那?我賭你會?平安無事,我在大?理寺當了二十?年獄卒,沒見過你這么敢賭的?!?/br> 離開牢獄,他們?是最低賤的存在,不再敢嬉笑,麻木的面具一戴,又是稱職的大?鄴官吏了。 獄卒們?的心難免沉痛,李憑云剛來的時候,他們?也像對待其他犯人一樣對他,該打的沒少打,但這個人好像打不壞一樣,不管他們?怎么折磨他,他都一副“你們?耐老子何”的模樣。 獄卒也是人,后來他們?都開始替李憑云疼了。他們?也不能每天都折磨犯人,閑來就會?賭錢,李憑云偶爾點撥兩句,賭局結束后,他們?竟然發現自己?都贏了錢。 后來李憑云賭贏了一支筆,他開始用?那?支筆在牢房里寫字,他用?筆墨把字寫在床單上?、墻壁上?,獄卒耳濡目染,也學?了些之乎者也。 這群大?老粗獄卒在昨夜就商量好了,今日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李憑云聽到半個侮辱性的字眼。 李憑云是賤民之身這件事,激起了書生?的群憤,他們?發了瘋地寫詩攻擊、咒罵李憑云。因此,此行最要提防的是書生?鬧事,不過出乎意料的是,圍觀群眾中并沒有多少書生?,反倒是婆娘居多。 離李憑云最近的那?獄卒道:“李郎中,這些不會?都是你的相好吧?” 李憑云還是有些困,他打了個哈欠,“這就是長得好的麻煩?!?/br> 獄卒好奇道:“李郎中,都這個時候了,你怎么還有心說笑?我送過的其它官員這時候要么忙著悔過,要么忙著到處罵人,你就一點都不害怕么?” “我李憑云博學?千古,唯不認得兩個字,一是輸,二是怕?!?/br> 這話?太過猖狂,但出自李憑云之口,沒有絲毫違和。他年輕、英俊、以賤民之身,在十?八歲的年紀高中狀元,將大?鄴所?有的讀書人都踩在腳下。 他活該受萬眾敬仰,活該如烈陽刺目,因為他是人心所?向,因為是被?割斷喉舌的貧苦百姓的現世?菩薩。 獄卒小聲道:“李郎中,我表姐夫在朝中當官,我給了他十?兩銀子,三桶油,四袋米,他答應我,今天會?把魚符掛在樹上?,替你撐腰?!?/br> “李郎中...到國子監了?!?/br> 李憑云今日第一次抬起眼皮,國子監的金匾之下,站了約一百來號人。大?多數都是書生?裝束,田早河和六子都在其中,還有些聽過他講學?的書生?,還有鬼市偷跑來的賤民。 他們?堵在國子監門前,喊著李憑云無罪,國子監外守著的,是剛收歸禁軍的逐鹿軍,他們?圍城一道銅墻鐵壁,鎮守森嚴。 李憑云享受著這些追捧與吶喊,他的傲慢被?助長,他對押送的獄卒挑眉一笑,無限得意。 直到,那?個站在離人群百米遠的伶仃身影,落入他的眼底。 她被?這些狂熱的讀書人和賤民孤立了。 自她被?送上?這條路第一天起,注定?是孤立無援的。她做不了真正的書生?,也做不了一個普通的姑娘。 她一席書生?白衣,迷茫地望著國子監的人群,直到,她看到緩緩而來的囚車,還有囚車里那?個傲慢的身影。 李憑云臉上?出現一抹諷笑,她憑什么來...她憑什么以為自己?穿上?書生?的衣服,別人就會?把她當個書生?看待。她明?明?是個女人,一個連自己?婚事都無法?做主的女人,憑什么守護一個罪人。 李憑云想讓她回去,但他嘴唇打顫,無法?說出半個字。 他知道,趙鳶寬恕了他。有她的寬恕,他才是清白的,可是...可是,他前所?未有地感到罪孽深重。 她被?他推向了所?有人的對立面,孤立無援。 李憑云輕輕說了聲“等我”,他們?隔得太遠,趙鳶看不到他的口型,只能看到他被?押入國子監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