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云直上九萬里 第5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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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肅州驛站,天色將晚。趙鳶跳下車,走向驛站柜臺,對店小二做了一個揖:“小哥,我們是太和縣的考生,需要一間獨間,兩個通鋪?!?/br> 小二打著算盤,頭都不抬:“客滿了,不接不接?!?/br> 驛站客滿,只得去找其它住店的地方,輾轉了三四家,都沒有空房。趙鳶想,后天就是秋試,各縣的學子們前來趕考,客棧住滿人也無可厚非。 她認命地離開,客棧里,一個正在打尖的商人追了出來。 “兄臺留步!” 趙鳶回身,給對方做了一揖。 這書生誤以為趙鳶是太和縣的舉子,自我介紹道:“這位兄臺,我是本地的生意人,方才聽小二勸你去別家店看看,我說啊,你還是別奔波了?!?/br> 趙鳶挑眉:“為何?” 生意人道:“客棧有項潛規則,優先接待上縣的舉子,你是下縣的舉子,沒有客棧會愿意接待你?!?/br> 如此不公之事,趙鳶在長安也見過。 那是三年前長安春試,她隨母親去西華山禮佛,因癸水提前來了,不得不先回府。 回府的路上,在一處叫做小靈村村莊驛站外,碰到幾個被趕出來的外地舉子,時逢天要暴雨,她痛心掏空自己的小金庫,為那些被趕出來的舉子包下了驛站,讓他們不必淪落街頭。 若當初有人告訴她,你執意參加科舉,遁入仕途,有朝一日連遮頂的瓦片都沒有,她一定會有理有據的駁斥對方。 可看看眼下... 她成了那個被不公對待之人。 趙鳶嫉惡如仇道:“論出身區別對人,這不是豬油蒙了眼么?!?/br> 生意人立馬道:“兄臺,非禮勿言啊?!?/br> 縣城分上縣下縣,州府分上州下州。若說太和是肅州最下等的縣城,那肅州就是隴右道最下等的州。下州有下州的好,民風淳樸,生意人給趙鳶支了一招: 肅州是關口,商旅絡繹不絕,客棧常供不應求。而住在郊外的農民面臨地多人少的問題,于是就蓋起了房屋,專為商旅提供住宿。 生意人道:“恰好,我舅母一家就有這樣的空房,雖不如客棧位置號,但價錢實惠,客棧有的她家都有,你們人多,看在我的面兒上,我讓舅母收便宜點?!?/br> 前往農家的路上,趙鳶感慨:“農民開舍迎客,這真是便利之舉?!?/br> 胡十三郎幽幽問道:“趙大人,你知不知道,江湖上有種地方,名叫黑店?這種沒官府許可的住宿,出了啥事都得自己承擔,就算是碰到殺人放火,也只能自認倒霉?!?/br> 找住宿一事上,胡十三郎只動嘴不動手,趙鳶對他已是一肚子火,現在他又說風涼話,她直接道:“你能閉嘴么?!?/br> 生意人領著他們到了一處荒僻的農院里,在門外大喊:“舅母,舅母,有貴客上門!” 一風霜滿面的農婦從門里走出來,看到滿滿三驢車的讀書人,露出天降橫財一般的笑容:“呀,哪來這么多讀書人?個比個俊俏?!?/br> 女裝打扮的高程顯得弱小無依,他跳到趙鳶身邊,悄悄道:“趙大人,這真是正經地方么?我也是肅州人,怎不知有這種地方...” 農婦熱心道:“趕路餓壞了吧!陳大娘給你們做好吃的,吃飽飯,睡飽覺,祝你們個個前途無量!” 一個老年舉子爬下驢車,對趙鳶道:“趙主簿,我住過這種店,沒問題的,你放心吧?!?/br> 有了長者的支持,趙鳶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農婦朝屋里喊道:“小甜菜,快來帶貴客們去歇腳?!?/br> 一個扎著花苞頭的小丫頭跑出來:“狀元郎們,跟我走!” 小甜菜長得又俊又甜,趙鳶剛要上前交涉,高程大步上前:“meimei,我跟你走!” 盡管高程表現得如狼似虎,但小甜菜呆呆的,還以為對方真是個姑娘,便拉起對方的手走入農院中。 趙鳶看著二人的背影,欣慰一笑:原來正常少年人的歡喜,是這般直接。 事實證明,這間農舍確實不是黑店。 小甜菜的父親是個結巴,做的一手好菜,美食面前也沒人去想這店是黑是白。她母親是個雷厲風行的女人,若非席間她自己提起,趙鳶可看不出來她是個孕婦。 趙鳶住在一家三口隔壁的獨間,農舍隔音不好,她清楚地聽到小甜菜的母親對小甜菜說:“咱們這幾天好好招待這些讀書人,給你弟弟積攢福氣,指不定他以后也能當狀元郎?!?/br> 躺倒在床的趙鳶不禁微笑。 夜半三更,所有人都睡去了。趙鳶因有心事,睡眠淺,乍聽到開門的動靜,她率先想是有人起夜,可那動靜極其迅速,不似讀書人的身手。 一行人中,能有如此麻利身手的,唯有胡十三郎。 趙鳶是個及其口是心非的人,她滿口自認謙卑怯懦,實際上有一顆天大的膽。 她麻溜地穿好衣服,推門而出。 胡十三郎“西域第一大盜”的名號非虛,他走出農院門時,就察覺到了身后有人跟蹤。 “奶奶的臭婆娘,地獄無門你非闖?!?/br> 趙鳶跟出門,農院大門上掛的燈籠搖搖晃晃,起不了多少照明作用,黑夜里,她不見胡十三郎的身影,正當四處張望時,背后伸來一只手,死勁捂住她的口鼻。 不予片刻,趙鳶便似一灘爛泥暈倒了過去。 胡十三郎將她扛在肩上,向荒地里走去,喃喃道:“橫豎你不信我,這世上少一個不信任我的人,我也多一份清靜?!?/br> 第47章 生死在天2 殺一個不會功夫的姑娘有多容易? 在這個時代,比殺一個賤民更容易的,是殺一個女人。 因為能殺趙鳶的法子太多了,胡十三郎反倒難以選擇,他琢磨著,這姑娘不是惡人,待他不差,得給她個輕松體面的死法。 “對不住了,你太聰明,又太多疑,我沒法留你?!?/br> 胡十三郎邊自言自語,邊將趙鳶放在地上,讓她背靠土丘。 而后,他從靴子里抽出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 “我師父是屠夫,我從小跟他學宰牛,西域最厲害的刀客未必有我厲害,看在你待我不薄的份上,我給你痛快一刀。王爺看到你的尸體,一定很高興?!?/br> “王八蛋!” 伴著一聲叱罵而來的,是一記飛石。在這樣昏暗無光的環境下,那記飛石準確地擊中胡十三郎的匕首,將其打落在地。 一黑衣身影靈敏地撲向胡十三郎,胡十三郎立刻赤手還擊。 “西域第一盜?誰封你的?盜盟可曾同意?” 胡十三郎被對方壓在身下,于是他拿火折子去燒的臉,在火點燃一瞬,微弱的光亮照亮了對方的臉。 胡十三郎難以置信道:“六子?” “你爺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淮海?!?/br> 不論是對江湖還是朝廷而言,盜盟都是個特殊的存在。盜盟中人,似藏在泥土里的蛆蟲一般,不見天日,卻格外團結。 這名字聽起來威風,可仔細一想,哪個靠正經手段能吃飽飯的人愿意去做盜賊? 盜盟成員,十有八九都是主人橫死,無法謀生的賤民出身。對盜賊們來說,不論身在何處,為誰牛馬,盜盟永遠是他們的靠山。 和其它江湖門派一樣,盜盟的老大一定是其中最厲害、最能令人信服的人。 胡十三郎聽到“江淮?!比?,驚愕不已,一時忘了還擊,正好給了六子狠狠揍他的機會。 “趙大人是短你吃喝了,還是把你當奴婢使喚了?你這狗東西竟然恩將仇報,真是盜賊之恥?!?/br> 六子一掌揍向胡十三郎的臉,這一掌太過用力,收手的時候,手上粘了一串毛絨絨之物。 六子抬手一看:“娘的,你胡子怎么粘我手上了?” 他再低下頭,只見身下的胡十三郎雙眼緊閉,一臉羞憤。 剝了胡子的胡十三郎長了一張極其文秀軟糯的臉,皮膚像剝了殼的雞蛋般滑膩。 六子立即想到:這不會是個女人吧? 不,當然不會。他倆同吃同住,共用一個起夜壺,胡十三郎是貨真價實的男人。 但既然是真男人,干嘛戴著一副假胡子? 六子把胡十三郎的胡子轉了兩圈,“你光長腿毛,不長胡子???” 胡十三郎拼進全力去推六子,對方全是巧勁,他完全不是對手。 胡十三郎恨道:“你不如殺了我?!?/br> 六子垂眸思索該如何處置眼前的場面,這時土丘的方向傳來一個冷淡的聲音:“放他走吧?!?/br> 六子立馬松開胡十三郎的衣領,跑到趙鳶身邊,“趙大人,沒事吧?” 趙鳶看向胡十三郎:“既然你對晉王忠心耿耿,我不為難你?!?/br> 胡十三郎踉踉蹌蹌站起來,沒了胡子,一張幼嫩的娃娃臉如何都不顯得可恨。 他已然十分了解趙鳶,她看著天真單純,實際上是個狠人。 她能不借任何人的力量先后出去司徒縣令和王道林,最后還落得一個好名聲,這樣的人,最是虛偽可惡。 可偏偏她又是那樣真摯,甚至讓他有時產生錯覺:他們是朋友。 胡十三郎道:“晉王是我主,他救我之日,我就發誓終身效忠于他,趙大人,對不住了?!?/br> 趙鳶道:“還不快走?你要殺我,我若還容你在身邊,豈不太傻了?!?/br> 胡十三郎猶豫不決,最終還是朝著趙鳶抱拳行了一禮,加快腳程離開此處。 “趙大人,后會...有緣再見?!?/br> 胡十三郎一走,六子立馬把他的胡子扔到地上的溝里。 趙鳶仍然坐在地上,背靠土丘,她疲憊地嘆了口氣。 六子打趣:“趙大人,你該不會嚇得腿軟了吧?!?/br> 趙鳶道:“我想在此歇一會兒?!?/br> “隨你,你不怕自己靠著的是人家祖墳,想歇多久就歇多久?!?/br> 聽到“祖墳”二字,趙鳶立馬跳起來,“失敬失敬...六子,你為何會在此處出現?而且如此及時?” “哈?哈哈?猜不到么?” “李大人讓你跟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