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云直上九萬里 第1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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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天黑,她決定不能如此被動,倏地起身后,喚來六子送自己前往肅州府。 六子不解:“趙大人,晉王還沒有召見你,你貿然去了,萬一吃閉門羹怎么辦?” 趙鳶道:“我既然已經知道他在肅州了,明知如此,卻不去見他,犯了失禮的錯。他不見我是他的事,我的禮數得要周到,所以,就算是閉門羹,也得吞了?!?/br> “趙大人,你真是越來越...” “越來越如何?” “叫我刮目相看...是這個詞吧?!?/br> 趙鳶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在李大人手下當值,我得進步快一點,才能趕上他的步伐?!?/br> 過了一陣,趙鳶從馬車里彈出腦袋:“下午時,晉王的人叫走了李大人,他遲遲未歸,我有些擔心他的安危?!?/br> 六子恍然大悟,“趙大人,你是為這個啊?!?/br> 趙鳶若是承認她擔心李憑云,便是失節,若是否認,便是失心。 她裝作爽朗道:“李大人是我上官,我和你一樣關心他?!?/br> 六子不給她臺階下,“趙大人,我可是一點兒都不關心李大人?!?/br> “那...那你關心什么?” 六子揚手揮鞭,鞭子在空中飛舞,“我只關心何時能得我的自由身?!?/br> “何為自由身?” 說起這個,六子滔滔不絕:“自由身呢,分為三種,一是身體自由,你可以隨意毀壞自己的身軀,想去何處就去何處,不受他人責罰;二是抱負自由,想干啥事就干啥事,不用理睬他人眼光;三是意識自由,想活就活,想死就死,全憑自己樂意?!?/br> 趙鳶道:“先不說其他,就這第一條,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怎么能說毀就毀?” 六子歪嘴一笑:“趙大人,這是孝經里的話,屬于儒家的道,但人生海納百川,可不止儒家這一門道?!?/br> 趙鳶不是一個見識廣博的人,她只是一個死讀書的士人,往小了說,士人只是會寫文章的普通人,往大了說,也不過是支撐皇權的一段朽木。 也許這世間有千千萬萬種“道”,可她出生在狹窄的儒道之中,儒家的教條天然地將她束縛。 她不懂六子口中的“自由”,更為見過天下其它的“道”。 為了不暴露自己的淺薄,趙鳶將話題轉移給六子:“那你如何才能得自由身?” “簡單啊,李大人死了,我就自由了?!?/br> “???” “趙大人,這你就不知道了,我是李大人的私奴,要么有人給我贖身,要么等李大人死了,否則我這輩子都得給李大人做牛做馬?!?/br> 趙鳶的心中不禁悲憫起來,即便是大鄴這樣開明的朝代,百姓依然有良民和賤民之分。 二人談話間,車馬已經抵達了肅州府。 趙鳶去府門拜見,州府外的衙役一臉不愿待見之相:“沒有你們縣令蓋印的文牒,你無權參見州府長官?!?/br> 趙鳶和善道:“兄臺,下官是太和縣的主簿,田刺史也認得我的?!?/br> “想和我們田刺史攀親帶故的人多了,我管你是誰?!?/br> 對方態度如此惡劣,趙鳶不知如何招架,但她認為對方態度雖不好,話卻是有道理的,不能因為自己私下認識田早河就壞了規矩。 她打算轉身回門外死等,六子見她退縮,忙跑上前,從懷里掏出一個東西,“二位官爺,這是咱縣令親自蓋過印的文牒,您瞅瞅這時間,正是幾日前?!?/br> 對方結果文牒確認過,道:“待我去給田大人通傳,你們現在這等著?!?/br> 趙鳶至今連縣令的面都未見過,不知六子從何處變出了文牒,她同六子在一旁等待時,好奇地問道:“縣令不是告假了么?這文牒從何而來?” 六子老道地說:“趙大人,這是假的?!?/br> “假的?這可是偽造公文!被發現了輕則入獄,重則砍頭!” “趙大人莫慌,天塌下來,有李大人頂著,砸不著咱們?!?/br> “李大人可知道此事?” “趙大人啊,你也是高看我了,我哪有本事偽造文牒?” “你是說...這是李大人偽造的?” “這是你自己猜到的啊,跟我沒得關系?!?/br> “李大人這么做,定有自己的用意?!?/br> 六子反應了片刻,“趙大人,你對李大人是否過于迷信了?同樣是偽造文書,我造就是違反律法,他造就另有用意?你不能這么盲目啊?!?/br> “六子,你有崇拜的人么?” “沒有?!?/br> “等你有了一個崇拜之人,便知道與其共事是何其幸運的一件事?!?/br> 話罷,一個麻灰色身影從衙門里走出來,“趙大人,有失遠迎!” 趙鳶行禮:“下官見過田刺史?!?/br> 田早河道:“趙大人這么晚來是...” “下官來參見晉王?!?/br> 田早河壓低聲音,“趙大人,晉王到了肅州以后,并沒有提起你,你還是先回去,等他提你的時候再來?!?/br> “他不見,那下官便再此等候,勞煩田大人替我通傳?!?/br> 趙鳶上句話說完,又立馬壓低聲音,“下午的時候,晉王的人叫走了李大人,天黑了還沒回來,你可知這期間發生了什么?” 田早河道:“原來你是擔心李兄,趙大人真是有心了。不過你放一萬個心,晉王沒有為難李兄,他們在魁星樓玩樂,安都侯也去了?!?/br> 吃喝玩樂的事,怎么可能少的了裴瑯,只是趙鳶沒想到李憑云也隨他們一同去了。 “趙大人?” 趙鳶兩道秀氣的眉毛緊擰,她時常露出這樣蹙眉沉思的神情,田早河見狀,道:“趙大人若是不放心安都侯,我帶你去看看吧?!?/br> 趙鳶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等她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時,已經稀里糊涂地答應了田早河:“有勞田刺史?!?/br> “嗨,咱們都是一個州府的百姓官,公事上互相照應,私事上也該互相幫忙?!?/br> 趙鳶擔憂道:“可是我們這樣貿然前去,李大人...會生氣么?” 田早河摸不著頭腦了,“趙主簿,你不是以侯爺未婚妻身份去見侯爺么,李兄...應該不會生氣吧?!?/br> 趙鳶全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對了,她現在要去見的人,一個是要打壓她的王權富貴,一個是她不爭氣的未婚夫,可她偌大的腦子里,想的竟然只有—— 李憑云,他不會生氣吧。 魁星樓距離肅州府也不過幾里路程,這短短幾里路程中,趙鳶就在各種不真切的妄想中度過。 肅州是整個隴右道最窮的一個州,魁星樓是當地數一數二的宴酣場所,老板娘從前是長安的賣酒女,見慣了長安城里的達官貴人,縱然田早河是一州刺史,她也是愛答不理的。 “喲,田刺史,您不是瞧不上我們這勾欄場所么?怎么...”看到田早河身邊的趙鳶,老板娘調侃,“是要給我們這里介紹賣酒的姑娘么?我們這兒只招胡女,不招漢家女?!?/br> 田早河憋得滿臉通紅,“這位是安都侯的未婚妻,當朝太傅家的千金,你休要無禮?!?/br> 老板娘身材已經走樣,昔日精致的鳳眼被眼皮的贅rou擠壓成了一雙刻薄的瞇眼,“太傅千金居然來我們這里捉jian,可真是憋屈啊?!?/br> 趙鳶和田早河兩人加起來,看過的書可以塞滿一間房屋,卻湊不出一張利索的嘴皮子,關鍵時刻,還得六子出馬,“咱田大人和趙大人都是讀書人,替百姓謀事,豈是你這勾欄娘們能貶低的?” 老板娘大笑三聲:“長安城里的窮酸書生我見多了,米價都不識,靠我們勾欄的姑娘供養著,成天只會寫酸詩,抨擊這個,抨擊那個,指望讀書人替百姓謀事,不如指望勾欄里的姑娘治理家國呢,我們勾欄里的出來的人,可比你們讀書人務實?!?/br> 田早河張口就要反駁,趙鳶勸住,“田刺史,我們此行另有目的,別誤事?!?/br> 老板娘見趙鳶不接招,收了話題,指向樓上,“晉王他們在閣樓喝酒,自己去找吧,我就不帶路了?!?/br> 六子道:“二位大人,我在樓底下等著你們?!?/br> 田早河對趙鳶做了個“請”的手勢,六子見兩人上樓了,同老板娘又斗了幾句嘴,便去外面逗馬樂。 他站在車旁,拍了拍馬屁股,道:“兄弟,還是咱倆最逍遙自在?!?/br> 馬吐了口氣回應他,六子跳上馬背,打算去四周溜一圈,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倉促地從魁星樓里跑出來。 他驚詫道:“趙大人?” 距趙鳶去見晉王他們不過轉瞬,她人卻獨自跑了下來,六子自然擔心了起來:“是不是他們欺負你了?” 趙鳶面色極其難看,六子回想相識的這段時日,時間不長,但經歷不少,趙鳶臉上從未出現過這樣的表情。 她是個極其好面子的人,不論發生了什么,都強裝出一副鎮定相。眼下趙鳶神情寫滿了“不可置信”,素來固執堅韌的目光,似是突然破碎崩塌一般。 六子見她一言不發,極道:“趙大人,你好歹說句話啊,誰欺負你了?我給你報仇去?!?/br> 趙鳶呆呆望了六子半晌,搖頭道,“我無事?!?/br> “趙大人,真的無事?” 趙鳶回想方才在閣樓看到的那些畫面,心口再度泛嘔。 李憑云,也是那樣的人么? 她默默道:“咱們先回去吧?!?/br> 六子道:“趙大人,不等李大人了?” “不等了?!?/br> “真不等了?” “真不等了?!?/br> 六子可以充分肯定,趙鳶心情突變的原因,定是因為李憑云。 他高深莫測地笑了笑,“趙大人,要想官場混得好,得學會藏心事啊?!?/br> 趙鳶嘴硬:“我能有什么心事?況且,我不過一個小吏,我的心事并不重要?!?/br> 六子嘆氣:“趙大人,這樣可不行喲,你這樣下去,遲早被李大人整死?!?/br> 第16章 稻草蜻蜓2 月明,無星,肅州這座昔日的邊疆重鎮在蒼穹之下沉靜無言,一輛馬車自緘默的大地穿行而過。 趙鳶抱膝坐在車緣,腦海中不斷回想方才魁星樓閣樓的那些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