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列走進殿內時遲疑了，

    地獄之主現出人形，西裝革履地站在窗前，凝望著永遠暗紅色的天空。這是地獄獨有的景象。

    亞列走近了些，隱約聽到撒旦的口中呢喃著什么。

    “藍色的天空只能在人間看到……”

    他不理解，藍色的天空有什么好奇的？人間有什么值得留戀的？

    他高聲問好，撒旦轉過身，手中拿著一封信，

    “把這個交給所羅門王?！?/br>
    他接下，“是?！?/br>
    他是撒旦身邊最值得信賴的，沒有之一。誰背叛撒旦，他都不會。

    只因亞列是撒旦還叫路西法時，來自他一縷頭發的化身。永遠忠于撒旦，無論他身處何地。這是上帝對他的祝福，他的確這么做了，哪怕是背叛上帝。

    撒旦的臉色有些陰沉，他似乎急于去做某事，

    “別忘了我交代你的?！?/br>
    亞列點點頭，

    “我知道。做好一切防御，暗中觀察所羅門王的一舉一動，還有，看好……”

    “噓?！比龅┦疽忄渎?。

    他果真閉上了嘴，撒旦又說：

    “你自己明白就好，快去吧?！?/br>
    “是?！眮喠袚]翅飛走。

    撒旦見亞列消失，他的身影也漸漸消散。

    地獄的一角，阿薩勒茲十分珍重地捧著一個近乎透明的水晶球，球內煙波飄渺，不多時，現出一個半透明的人形。

    女人的金色長發飄飄忽忽，身影好像隨時飄散在煙波內。

    阿薩勒茲看到女人后，眼里閃爍著激動的目光。

    “赫蓮娜，你終于愿意見我了?！?/br>
    女人沒好氣地回答：“我要是再不出來，你就永遠讓我不得安寧！”

    阿薩勒茲皺眉，將臉蛋貼到水晶球上，用心感受著女人的波動。

    “為什么要對我說這樣的話？我的心意你還不明白嗎？”

    “我為什么要明白？你有沒有問問我，我愿不愿意承受你的喜歡？”

    “我為你做了這么多！天堂阻止我們在一起，我就背叛天堂離開上帝。歷經七世，我終于要和你在一起，而你的靈魂卻要消散。我只好把你的靈魂放在水晶球內，確保你可以有機會永生。

    “為了你，我可以拋棄天國；為了你，我可以背叛一切！只要能永遠見到你！”

    阿薩勒茲的眼中迸發出一道兇狠的目光，他做過很多令人不齒的事，但那又怎樣，只要為了赫蓮娜，他愿意背負一切。

    赫蓮娜根本不領情，她罵道：

    “你分明是為了自己！你自己心底有貪欲，卻不敢面對，只肯用我的名頭，讓我來飽受指責！你還不如待在天國，放我一條生路?！?/br>
    阿薩勒茲流出一滴淚，他悲哀地乞求道：

    “不要說這樣的話。如果你不在天國，這個天國我不去也罷！

    “你放心，我已經找到了讓你永生的方法，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了?！?/br>
    ——————

    放學后，露娜拿著包慢吞吞走在路上。

    她想好了拒絕的理由，正往索爾所在的塔拉莊園趕去。

    一路上，露娜在口中默念打好的腹稿，待會就這樣說給索爾聽！

    “嘿！露娜，又碰到你了！去哪里？快上車載你一程?！?/br>
    索爾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還有一陣馬蹄聲。

    索爾坐在馬車里朝露娜揮手，臉上的笑容在藍天下愈發璀璨。

    露娜也忍不住笑起來，索爾一出現連空氣都變得清新了。

    馬車停在露娜身前，索爾打開車門，紳士地讓露娜扶著他的胳膊走上來。

    露娜剛要上車，卻突然注意到車夫的奇怪。

    他整個人木木呆呆的，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眼睛直愣愣望著前方而不是看著腳下的地面。

    索爾見露娜盯著車夫看，連忙伸手把她撈上車，打斷了她，

    “這是要去哪兒？看我們順不順路?！?/br>
    露娜理理自己的麻花辮，那一頭紅發不再亂糟糟。

    露娜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猶豫了一會，說道：

    “的確很巧，我正要去莊園找你呢?！?/br>
    索爾很意外，小露娜主動去找他！這絕對是他被諸事煩擾后聽到的最好、最令人暢快的消息了。

    “現在離莊園還有一段路，我可以先聽一下是什么消息嗎？”

    索爾彎下腰低聲說，就像他們倆在交談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樣。

    索爾的舉動讓露娜覺得他像個孩子，只有小孩子才會這樣煞有其事地低聲交談。

    但她對此并不反感，反而覺得索爾充滿童趣。

    “當然可以，”露娜說，“我這一趟就是為了索爾先生才來的，嗯……我是想說，周末的舞會我可能……”

    露娜的話讓索爾的心涼了半截。

    “我可能不能參加了，”露娜瞧見索爾失望的眼神，趕緊打圓場，“額，我、我身體不太舒服，舞會那樣嘈雜的地方醫生說不適合我的病情，我需要靜養，所以我想周末躺在家里休息?！?/br>
    露娜說完趕緊轉過身躲避索爾的目光。他的目光太讓人心疼了，就像小貓想多吃一塊魚干但被拒絕那樣。

    “露娜生病了？我得請醫生來看看?！?/br>
    索爾當真了！

    可不能讓他知道自己是裝的！

    “不用不用！我……醫生說要靜養，盡量不見人！”

    不見人？索爾歪頭思考，是不見別人，還是不見他？這是露娜委婉的拒絕吧？

    露娜不想見他了！

    嗚嗚嗚，怎么會這樣？

    索爾腦子轉飛快，想自己哪里惹露娜不高興了。

    結果轉了半天也轉不出來，他已經極力偽裝成人類紳士那樣了，化成人形后還會把牙齒磨短一點，以免嚇到露娜。

    難道這樣都不行？

    小露娜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難以接近啊。

    車廂里安靜下來，露娜正準備說些話打破尷尬的平靜，車一拐，進入了塔拉莊園。

    露娜第一次見到這樣恢宏堂皇的地方。

    高大的鐵藝門由兩位門童打開，歡迎馬車的到來，一條大理石路鋪向遠處的四層高樓，兩邊是茂密青蔥的草地，四周還圍繞著爬滿枝條的長廊，如果是夏天那里一定會開滿花，像仙境一般美好。

    高樓前有一座噴泉，中央矗立著優雅的維納斯雕塑，水花落下成為她的裙擺。

    雕塑宛如真人，面孔含情脈脈，露娜癡癡看著，魂都要被勾走。

    馬車停了下來，索爾先下車后又扶著露娜下車。

    露娜想溜走，但不想讓索爾傷心。

    “陪我逛一逛吧？”索爾提議。

    “好啊?！?/br>
    兩個人一塊在草地上散著步，相顧無言，但尷尬氣氛稍微緩解。

    有仆人來來往往，搬運著各種精美的物品，淡藍色的窗簾、地毯，成束的鮮花。

    在這尚且寒冷的日子，把鮮花運送過來肯定價值不菲吧？

    露娜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渺小，更加認定拒絕舞會是明智的舉動。

    “爽約是一件讓自己，讓對方都很難受的事?！彼鳡栭_口了。

    露娜低下頭。

    “我并不知曉露娜小姐拒絕的真實意圖，但……我還是希望露娜小姐早日康復?！?/br>
    小姐？多么禮貌……疏遠的稱呼啊。一刻鐘以前，他還叫她“小露娜”呢。

    露娜抿了抿嘴，情緒溢到了嘴邊。

    這是她自己造成的。

    “爽約可不是只靠嘴說就行的哦，”索爾停下腳步轉身看著露娜，“爽約的人要作出賠償！”

    露娜不敢抬頭讓他看見她現在的表情，咕噥著嗯了一聲。

    “那就……替我寫信吧！”

    哎？寫信？

    露娜情緒咽回肚子里，終于抬頭看。

    索爾高高地站在那里，身后是晴空萬里，他的黑發被微風吹起，金黃色的眼睛里是露娜的倒影。

    索爾低下頭與露娜對視，在那雙偏棕黃色的眼睛里，也尋找到了自己的倒影。

    “好，那我就寫信賠償索爾先生?！?/br>
    “來吧?！?/br>
    索爾快走幾步招呼仆人拿來紙筆，主動拉開椅子讓露娜在花園里的小桌子上寫。

    索爾念，露娜寫。

    一封信很快寫就。

    那是一封情書，不知是寫給誰的情書，索爾說信封的收件人他要自己寫。

    露娜把筆遞給他，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露娜的手后快速移開。

    他的手還是那么熱乎乎的，只是寒風呼嘯，很快吹散了殘留在露娜皮膚上的那一點點屬于他的熱。

    收件人寫好后，索爾揣進兜里。

    露娜忽然意識到自己該走了，起身便要告辭，索爾一伸手拉住她的裙角。

    “這是報酬?！?/br>
    索爾掏出幾張紙幣。

    “先生，我替您寫信是賠償，不應該收你的錢?！?/br>
    索爾把錢塞到露娜手里，

    “這封信沒有你是完不成的，我若真是為了貪小便宜而克扣屬于你的報酬，才是無形中拉開我們的距離?！?/br>
    露娜很想拒絕，拿過了錢就意味著她和索爾之間互不相欠，也再沒有見面的理由了。前幾次的見面，無非是他這樣的紳士好心而已。好心邀請她跳舞，好心安慰剛失去雙親的她。

    但她實在需要錢，她無法拒絕。

    月底的七十法郎還等著她呢，萊拉護得了一時不能護一輩子。

    她該學著自己成長了。

    “謝謝?！?/br>
    露娜大大方方接過道謝，隨后離開。

    索爾還要派車送她，她拒絕了，沿路吹吹風也不錯。

    ————————————————

    兩個人的眼睛里都有對方的倒影，“滿眼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