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夢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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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的積水被抽干,臺階一塵不染,毫無驟雨降臨過的痕跡。 祝凡清長呼一口氣,壓下門把手。 沉貫和葉秋瀾都在家,什么都沒問,合力安慰她,做了做她的心理健康問題。 祝凡清反復說自己沒事沒受傷,問黎柏佑回了嗎,沉貫這才有條不紊地出發去警局。 應付完葉秋瀾的關心和張姨的宵夜,祝凡清若釋重負地泡了個漫長的澡,寫完了比平常刁鉆好幾倍的作業,終于躺上床。 隱匿在冥靜的夜色里,下午發生的事才一下子有了真實感。 閉上眼,腦子里閃過一幕幕拳頭落下的血腥畫面,打斗聲,慘叫聲,血液,傷痕。 原來孤獨時,連一個擁抱都如此奢侈。 她想起孫爵是如何倒地不起,想起自己手上沾染的血是如何被黎柏佑洗去,想起黎柏佑踏過孫爵的身體就像踏過尸體...... 她又想到自己。 想到那個稀松平常的夜晚,消失一個多月的爸爸突然闖進家里,客廳和臥室一片狼藉,mama捂著臉摔在凌亂的地板上痛哭。 祝凡清忙不迭地推開門,只見爸爸高大的身影赫然立在客廳正中央,舉著花瓶的手就要落下,她叁步并作兩步,沖過去擋下花瓶...... 想著想著便迷迷糊糊睡去。 她做了一個好長好苦的夢。 夢里打孫爵的人變成了爸爸,爸爸下手比黎柏佑更重,她害怕鬧出人命,依然不管不顧地沖上去阻止。 結果爸爸反揪住她的頭發,問她怎么這么不識好歹,竟然幫別人說話,是不是養了個白眼狼。 地上掉落的一大把是她的頭發,臉上的濕潤已分不清是血還是淚,她哭著大喊好痛,求爸爸放手,可爸爸依然對她拳腳相向。 鮮血染紅小草,最后是黎柏佑從爸爸手中將她救下。 可警察來后,爸爸卻逃得無影無蹤。 鏡頭一轉,黎柏佑被關進監獄。 她在法庭上大喊黎柏佑是無辜的,黎柏佑沒有打她,打她的是她的爸爸,親生爸爸。 她哭得在地上抽搐起來,周圍明明都是她最親近的人,卻沒有一個人愿意上來安慰她,抱抱她。 他們陌生地看著孤獨而無助的她蜷在冰冷的瓷磚上,眼里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淡與漠視。 仿佛置身隔音罩內,或是來自另一個維度,大家感受不到她的存在,聽不見她的聲音,看不到她的人。 她接受了這樣的事實,做好了去探監的準備,卻在監獄大門口目睹了黎柏佑被槍決。 情緒再度崩潰,祝凡清哭得撕心裂肺往槍決臺上沖,被一個穿著警服的壯漢抱住。 黎柏佑雙膝跪地,在槍決的前一秒,祝凡清看見他嘴唇蠕動,說了叁個字。 像是再不說就再沒機會能講出口的遺言。 可是她們分離得太遠。 她什么也不能聽見。 嘣! 一聲槍響,子彈穿過黎柏佑額頭正中,鮮紅的血液噴涌而出。 她的眼睛被血染紅,黎柏佑徹底離開了她。 這時,她卻遲鈍地能聽見了。 禁錮她的壯漢警官松開手,背后似乎有道熟悉的聲音在喊她,和他的聲音很像很像。 那剛剛被槍斃的人是誰? 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她想回頭,想睜開眼...... “祝凡清,醒醒!祝凡清,祝凡清......” 祝凡清驚醒,大口大口喘著氣,嚇出一身冷汗,眼淚像決了堤,枕巾濕了一大片。 眼前的人好像夢里的黎柏佑,長得像,聲音也像,但是急迫的口吻不太像。 他應該是時刻沉著、自若的。 但她還是一下子坐起來擁住他。 或許是剛經歷一場死別,游離在兩個世界的邊緣,分不清現在是夢境還是現實。 只知道她現在擁住的是她失而復得的珍寶。 沉貫到了警局,跟老曹敘了會兒舊,黎柏佑跟老曹打了個招呼,冷眼掠過大廳仍糾纏不休的孫爵家長,大喇喇上了車。 第一次,對家有如此強烈的眷念感和歸屬感。 黎柏佑以為祝凡清會失眠,但好像并未看到她出來迎接他,葉秋瀾說她早就休息了。 ——這是兩碼事,你不要偷換概念! 沒撒謊,人是真不在乎。 到現在微信沒一個,照舊睡得香。 黎柏佑覺得自己那五個小時像個笑話,自導自演,這不純純小丑嗎。 給他自己整樂了。 但還是忍不住,洗凈一身晦氣后立刻去找她。 輕輕帶上房門,坐在床沿,當雙眼習慣了黑暗,這樣溫馨的時刻便顯得愈發難能可貴。 睡著了就這么可愛,這么乖。 黎柏佑突然就很想親親她。 卻摸到她臉上是濕潤的,額頭上滿是汗,嘴里還時不時輕聲囈語。 將她從噩夢中叫醒,也只是安靜地抱著他,埋在他肩上一個勁兒地流眼淚。 他輕聲問bb怎么了。 不說話,沒有抽泣聲,只偶爾吸兩下鼻子。 只是眼淚量大過了頭,才幾分鐘他半肩衣服就濕透。 第一次被她這么用力地抱緊,黎柏佑情緒很復雜,像心臟被填滿之后又被狠狠揪住。 總之,不太好。 可擁抱他的身體那樣軟綿綿暖烘烘,像一抹果味暖陽照進他陰暗的心間。 聞著她身上的味道,那點被揪緊的窒息感都被驅散,皺褶被一寸寸撫平。 她應該還沒醒,或者半夢半醒,黎柏佑保持安靜,不敢貿然驚到她,手掌輕輕從上到下順著她的后背,直到她在他懷里睡著。 - 翌日。 在鬧鐘響的前一分鐘祝凡清睜開眼。 大腦仿佛被輸入一道編好的程序,待主機一開,指令自動執行。 ——黎柏佑回了嗎? 下樓前還特意往他房間瞅了一眼。 門關著,他房間的門一向關著,不許任何人進入,張姨打掃衛生都不行。 躊躇須臾還是敲了敲門,里頭毫無響應,她只好作罷,掛著兩個青色的黑眼圈下樓。 餐桌上擺滿豐盛的早餐,她呆呆地吸著豆漿,腦子里恍惚閃過一些夢里的片段。 他到底死沒死??? 祝凡清有意放慢速度,想試試看能不能等到黎柏佑。 如果回來了,今天總要去上學的吧。 先等來葉秋瀾。 葉秋瀾一下樓,便端著祝凡清的臉左右端詳,撈來兩個煮熟的雞蛋,用紙吸干殼上的水分,敷在她眼周慢慢滾:“寶貝,你這眼睛都快腫成兩個小籠包了?!?/br> 祝凡清別開臉:“哪有那么夸張?!?/br> 睡一覺起來眼睛莫名其妙腫了,祝凡清刷牙時還對著鏡子納悶,難道昨晚抱著他哭是真實發生的嗎,但明明記得是夢啊。 葉秋瀾問:“不是跟mama說沒事嗎,昨晚偷偷哭啦?” “沒有,我真沒事的,只是不知道黎柏佑他——” “早,阿姨早?!?/br>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祝凡清抬頭。 只見黎柏佑神采奕奕地走下來,完全不像剛從警局放出來的。 葉秋瀾:“你怎么起這么早,你爸不是讓你今天待在家?” “習慣了?!?/br> “那快過來過早,一會上去睡個回籠覺?!比~秋瀾把雞蛋給凡清,“自己敷一會兒,敷叁分鐘?!本蜕蠘悄梦募チ?。 于是黎柏佑在祝凡清旁邊坐下。 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清冽的香氣,祝凡清心跳忽地空了一拍。 然后一發不可收拾地亂下去。 她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小心翼翼地呼出,不想黎柏佑看見她的眼睛。 “你沒事了嗎?” “嗯,”黎柏佑早看到了,不知道她躲個什么勁兒,把她拉過來,明知故問地指了指,“眼睛怎么了?” “不知道,早上起來就這樣了,”祝凡清又扭頭,雞蛋擋住眼睛,總之就是堅決不給他嘲笑自己的機會,“可能睡眠不足吧?!?/br> “是么,”他輕笑著,表情很是耐人尋味,“昨晚抱著我哭,忘了?” 抱著他哭? 記得在夢里她抱得很用力,仗著是最后一面,是假象,邊哭邊往他身上蹭...... 他竟然沒死? 祝凡清放下雞蛋,借撐臉的動作擋下尷尬的表情,輕飄飄地哦了一聲:“我以為那也是夢?!?/br> 也? 黎柏佑很快抓到重點:“原來夢到我了?!?/br> “噩夢?!?/br> 黎柏佑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她玲瓏的腰背曲線,腦海中倏然浮現網上最近很火很傻逼的一個視頻。 他攤開手掌,拇指和中指拉長,在她腰后比了比。 而后,手腕前移,氣定神閑地搭在她后腰上,眼睛注視她的紅耳尖。 笑了。 “夢到我什么?” “夢到你——”祝凡清擋開他的手,一時遺忘自己的眼睛,看著他,“死了?!?/br> 黎柏佑點點頭,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哭那么傷心,是因為我死了,抱我那么緊,是因為我沒死?!?/br> “...........................” 黎柏佑將她的手放到自己臉上,口吻有些繾綣:“你好好摸摸,我在啊?!?/br> 觸到他光滑白膩的肌膚,祝凡清擰眉,抽回手。 這人皮膚怎么比女孩子還好。 視線挪到他手背上的淤青,腕處還有些抓痕,肯定是昨天揍孫爵的時候弄傷的,他太用力了。 抬眸和他對視一瞬。 “手要上藥?!?/br> “沒人幫我上?!崩璋赜影炎约赫f得很可憐。 又瞄了眼那一大塊明顯的淤青,祝凡清問:“家里有藥嗎?” “沒有吧?!?/br> 收納活歸張姨管,張姨這會兒......祝凡清掃了一圈,沒見著人。 過了會兒,祝凡清瞅了眼時間,發現他還穿著睡衣,才問他:“mama為什么說你今天待在家?你不上學嗎?” “讓我低調點?!?/br> 昨天事鬧那么大,他們當著上百師生的面被警方帶走,雖然沒看,但也能猜到論壇肯定又被刷新了好幾輪。 此時待在家不出現,的確可以省掉不少麻煩。 不過祝凡清還是心有不安,總覺得這是風暴前的寧靜。 他把人家兒子揍得面目全非,現在還在醫院躺著,他卻完好無損地被放出來,人家怎么可能善罷甘休啊。 可偏偏他悠哉得跟個沒事人似的,慢條斯理地倒了杯涼白開喝,好似這事發生在別人身上。 “再不走就遲到了?!?/br> 猜想被迫中斷,祝凡清拎上書包:“黎柏佑,昨天謝謝你替我出頭,但能不能別再打架了?!?/br> “太危險?!?/br> “你擔心我嗎?!?/br> “......” 祝凡清面無表情地往前走。 黎柏佑拉住她:“你擔心我嗎?” “......” 沉默。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算了。 黎柏佑略顯挫敗地笑了笑:“你的謝,有點實際行動不?” 依舊是她最拿手的沉默。 黎柏佑松了手:“行了,去上學吧?!?/br> 猶如得到赦免,祝凡清馬不停蹄往門口走,穿好鞋起身時,聽見他的聲音從后方傳來。 帶點寵意。 “兔兔,眼睛很可愛?!?/br> —— 甜柚:為什么不說擔心我?我他媽好在意,你為什么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