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51
十方神器閃爍著光芒,圍成一圈懸于天穹,剎那間—— 天地變色。 云層如被無形之手撕裂,翻涌的靈潮化作漩渦滾滾而來,神器各自綻放光華,炎水玉熾烈如焚天業火,浮沉珠幽藍似深海寒淵,憫生劍錚鳴如萬魂同泣,流光琴弦自震,蕩出攝魂之音…… 整座彼桑城震顫不已,小院屋瓦簌簌崩裂,從地脈深處傳來沉悶的轟鳴,仿佛遠古的禁忌被強行喚醒。 云念幾乎站不穩,云隱忙在背后扶著她,卻被她一把推開。她扶著不太堅固的房門勉強保持著平衡,對著白子畫喊道:“停下,十方神器一旦合為一體,妖神現世,光是靈力的余波就足以摧毀房屋農田,你將彼桑城置于何地!” 像是印證她所說的話,狂風卷著碎石枯葉盤旋而上,卻在觸及神器靈光的瞬間化作齏粉。 白子畫眸中映著這毀天滅地之景,卻毫無遲疑。 “月華,你不必擔心……總歸,是我對不住你……” 他的聲音輕巧,未等傳到她耳邊,就被狂風卷席而去。白子畫收回凝結在她身上的視線,對準了十方神器,抬手掐訣。 他知道,這是逆天而行。 但天道若不容她——那他便碎了這天! 好像有一瞬間的寂靜。 飛速旋轉的十方神器在半空中忽然停住了,風聲,隨時聲,還有周遭的一切,仿佛一同陷入了停滯。 忽然,上空傳來琉璃破碎之聲——最先承受不住的是謫仙傘,傘骨寸斷的剎那,聯動著的是其他神器的坍縮與破碎。 一切聲音再次重歸耳邊,云念頂著獵獵狂風,迎頭看著半空中的神器一個接一個,在漫天弧光中湮滅。 洪荒之力如天河傾瀉,化作一道璀璨光柱,怒濤般直貫而下——在觸及她的一瞬,如風穿過垂花門般涌入她的身體。 可正當云隱與白子畫精神一振之時,只見涌入的洪荒之力越多,云念那烏黑如緞的長發從末端開始褪色,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握著筆,蘸著白色的顏料一寸寸向上涂抹。 她的皮膚開始塌陷,眼角浮現的細紋如冰裂般急速蔓延。 “停下!” 云隱離她近些,親眼看到了她的發絲像深秋的蘆葦,從烏黑瞬間變為灰白,在靈力的風暴中脆弱地顫動。他驚慌失措地撲上去抱緊了她,卻不足打斷那些稀薄的紫氣涌入她的身體。 “快停下!” 白子畫驟然是想停,可神器一旦融合,便再也回天乏力。他只能拼著一身修為,在云念的身上加了一層又一層的結界,好讓洪荒之力難以涌入她的身體。 “怎么會……” 白子畫踉蹌上前,伸出手去試圖觸摸她,卻不敢碰。她衰老的太快了,銀白如嚴霜般迅速蠶食每一寸墨色,已經蠶食掉她大半的青絲,就是在這時,還是有游絲一般的紫氣緩慢鉆入她的身體,為她的臉上再添一道皺紋。 “怎么會這樣!” 云隱悔不當初,只抱著她痛哭不已。握住她的手想輸入些法力進去,卻只能看著那些法力穿身而過,留不下一絲痕跡。 洪荒之力未能入體,妖神也并未降世。 一切都與他們之前設想不同。 云念抬起了手,她的皮膚沒到遍布深斑的程度,只是像突然失去水分的花瓣,只剩下干癟的紋路。她就用這樣的手,輕輕的打了云隱一個耳光,臉上即是痛心,又是責備。 “我失的是魂魄,之前不過是軀體還未老去,才能吊著命。我已無本,根本無處承載洪荒之力,你們縱使把天翻過來,那也是無用的……罷了,這樣也好?!?/br> 見云隱哭個不停,根本說不出話,云念望向他身后呆呆傻傻跪在一旁的白子畫,道:“你們兩個,這段時間惹了不少禍事吧?師兄……你糊涂了?!?/br> 結界碎裂的聲音很輕,像一片薄冰沉入深潭,但在在場三人耳中卻清晰得徹底。 白子畫揮手結出十幾道結界,卻依舊趕不上碎裂的速度。 云念身上最后一縷結界靈光消散,洪荒之力終于如決堤般涌入體內。她久違的感覺到渾厚的法力在經脈中奔涌——每恢復一分修為,歲月便在她身上刻下十道痕跡。青絲成雪,朱顏凋零,當一縷斷發飄落在她青筋暴起的手背上時,那曾經瑩潤如玉的肌膚已布滿褐斑,像一張被歲月揉皺又攤開的宣紙,可盡管如此,她的眼睛卻亮的很。 “既然留不住”,她抬起枯枝般的手指,在虛空中輕輕一劃,“那便還于天地罷?!?/br> 剎那間,她體內澎湃的洪荒之力化作萬千星芒,從指尖逸散而出。那些光點如螢火,似流霜,輕盈地升騰,飛出小院的結界外,飛至蒼穹,又溫柔地灑向六界每一個角落。 光點落處,妖界枯木抽新芽,人界病者褪沉疴,冥界早已干涸的河床重新泛起粼粼波光……整個世界的靈氣為之一振,山嵐更清,流云更暢,連最微末的草芥都挺直了莖葉。 云隱卻無暇欣賞這一切,他只抱著云念,說得每一句話都牙齒打顫。 “師父,不要……云隱錯了,不要離開我?!?/br> 正哭著,他感覺到自己的額頭被輕輕碰了碰,強忍著淚水的刺痛睜開眼睛,就見到師父如同從前一樣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 “必先經歷,方能破解,我們云隱……如今也算……入世了吧……” 最后一縷光點從她指間溜走,六界無論何處,同時迎來八月的一場飛雪。白子畫伸出手去,不冰,不涼,只有如月光般清冷的溫暖,那是月華對天地間一場溫柔的饋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