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7
白子畫的下界歷練便如此潦草的結束了。本來他是想著回了長留,押著師妹進洞閉關修煉后再行上路的,可沒想到一回長留便被師父扣下。 云念算著,估計是要交代生死劫即將出現的事,便找了個借口先行離去。白子畫扭頭只見她瀟灑離去的背影,本來有心說上兩句,但見師父神情緊急,便還是沒有開口。 下界的樹林里,一覺醒來的花千骨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個放大的臉,嚇得扯著嗓子喊了一聲。那小孩兒本來是湊到她眼前看醒沒醒的,這會兒也被嚇了一跳,吧唧一下摔在地上,癟癟嘴倒是沒哭。 花千骨這會兒徹底醒神了,見著小孩大變樣子,昨夜還缺胳膊少腿的駭人,這會兒看著雖然是半透明的,但瞧著也是個白白嫩嫩的喜慶孩子。 “你……怎么還沒走???你這……白天和晚上,差的也太多了吧?” 小孩兒歪了歪頭,脆生生道:“仙子叫我陪你去蜀山?!?/br> “仙子?” 這會兒花千骨才想起來昨日暈之前看到的人,那是她曾經見到過的,從月亮上下來的仙女!原來那不是夢啊…… 花千骨立時興奮起來,連忙問道:“你認識她?她是神仙對不對?” 小孩兒雖然做了多年的孤魂野鬼,但本身不過是個六歲孩童,對這些事都頗為懵懂,他苦思了片刻,支支吾吾回答道:“是仙子……唔……長留……上仙?!?/br> 花千骨理解了半天,終于明白這“長留”是個仙界的門派,那女子不是什么月亮上的仙女,而是長留的上仙。長留的上仙為什么會來救她,她不知道,不過上仙既然要這小孩兒送她去蜀山,顯然是存著關照她的意思吧。 想到這里,花千骨空落落的心底生了一絲染著酸澀的甜。 本以為天大地大,既無親朋也無好友,就只剩她孤身一人了,沒想到這世上竟然還有人是在意她,關照著她的。 看著身邊乖巧盯著她的小孩,哪怕有昨晚那般驚魂,花千骨也不覺得害怕了,美滋滋揉了揉他的頭,問道:“那我們就上路吧,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搖了搖頭,也是苦思了半天,懊惱道:“好像……九……我不記得了,似乎有個寶字?!?/br> 花千骨書念得也不多,干脆拍手道:“那我叫你九寶,你叫我小骨吧,我從來都沒有朋友,你是第一個陪著我的人,啊……鬼!你放心,我們兩個互相作伴,早日前往蜀山,屆時我送你投胎轉世?!?/br> “好!” —— 回了云渺峰,云念拿水舀澆著院子里的靈草,一邊算著接下來的劇情發展。 左不過是花千骨和那個孩童前往蜀山,得到掌門之位。唔……還得遇上東方彧卿,跟異朽閣扯上些關系。 一件兩件的,總是需要時間,云念已經習慣了,在原世界里哪怕是一句話代過的叁言兩語,涉身其中后,也是需要一步一個腳印的走過的。云念也不著急,她的壽命幾乎是無限的,經歷這么多世界,著急是最沒用的情緒了。 就這樣在云渺峰澆著水,順便將扯下去的那一絲元神修煉得完好無缺,總算是不用再聽白子畫念叨了。 不過借著這個由頭,倒是能和他好好聊聊。 “師父先前火急火燎的,發生什么事了嗎?” 白子畫沉默片刻,點了點頭,想著對她沒什么不能說的,便道:“師父算出,我的生死劫即將現世?!?/br> “生死劫啊”,云念幽幽地嘆了口氣,看向遠方道,“你我修仙之人皆有此一遭,師妹不便插手,便求師兄……小心應對才好?!?/br> “放心,我會的?!?/br> —— 花千骨和九寶足足走了叁個月,才終于應著異朽閣給出的路線來到了蜀山派那隱秘的入口。 看著眼前高聳入云的山峰,花千骨激動的想要大叫兩聲,卻又怕被蜀山弟子當做怪人扔出去,便只能掐著身邊的九寶一個勁兒的搖晃。 “你看見了嗎?你看見了嗎?我們到蜀山了!我們到蜀山了!” 想來認識第一天時,九寶說話還是不太利索的,奈何花千骨從小長到大實在是沒有朋友,身邊一朝有了個親近的“人”,話匣子一打開就關不上了,從早到晚幾乎是沒有休息的時候,每天兩眼一睜,上嘴皮碰下嘴皮,就開始碎碎念,念叨得九寶明明是只鬼,卻都要生出“耳朵疼”這樣的感覺來了。 “別晃了,我有眼睛,看得見!” “哦哦,好吧,嘿嘿”,將九寶放下來,花千骨這才后知后覺道,“如今我們到了蜀山,你是不是就要走了呀?” 從怨念難平的孤魂野鬼走到這一步,終于能干干凈凈的投胎去了,這本來是件夢寐以求的事,可兩人對視一眼后,都難免有些難過與不舍。 花千骨扯出了個笑臉,故作輕松道:“太好了,你趕快投胎去吧,若是運氣好托生成了人,你也沒比我小特別多,沒準我們以后還能再遇見呢!” 九寶眼眶略紅,卻故意和她辯道:“只怕你到時候老了許多,我才認不出呢!” “瞎說,我成了蜀山弟子之后自然是會修煉的,比普通人老的慢呢,你要是快點去投胎,十六年后就和我如今一般大了,到時候遇見我,見我還是如此漂亮哈哈哈!” 九寶忍不住也笑了笑,隨即抓住了她的衣角道:“送佛送到西,我陪你一起上去?!?/br> “好?!?/br> 一人一鬼牽著手,互相攙扶著,都無比珍惜著最后一段同行之路,緩慢又認真的沿著臺階走上去。 只是越向上走,花千骨只覺得越不對勁。 “這蜀山派……怎么這么安靜???” 別說是弟子的交談聲了,就是連鳥獸聲都聽不見,映入眼簾的綠色濃郁得像畫上的油墨要脫落下來,讓人感覺渾身黏黏的很不自在。她下意識攥緊了九寶的手,九寶也挺了挺身子,將她擋在身后。雖然覺得奇怪,可上下只這一條路,二人還是沒有回頭,只這樣小心戒備的朝著山上走去。 一路上行,花千骨的眉頭越皺越緊,寂靜是不變的,只是行至半山腰處,看到地上散落的長劍,心底便有了不好的預感。 那柄長劍像是個開端,從山腰處向上行進,各處散落的法器或是衣袍碎片越來越多,花千骨的腳步越來越快,最后在看到長階上一灘血跡后,直接扔下了九寶向前跑去。 “小骨等等我,這里有陣法,我進不去?!?/br> 花千骨沒有等他,率先邁上了最后一階臺階。長階的盡頭是寬敞大氣的廣場,平整如鏡面的地磚上以不同顏色的磚石鋪成了蜀山陣法的圖案,但跑上前去的花千骨無暇欣賞這碩大的廣場是如何雄偉,如何氣派,因為她一上來,便知道為何山下無人了。 因為整個蜀山所有弟子,全都在這里。 靠近石階的邊緣躺著兩叁個,像是從中心被震出來的,一旁的樹上也掛了幾個,有的是衣袍纏住了,有的是直接插進樹干尖端里了,還有斷了的石柱旁,石階鍍金的水缸里…… 這些都是零散的,剩下的人,全都倒在廣場上,姿勢各異,什么形狀都有。有的零零散散的倒在血魄里,有的身體交迭著,或是相互支撐著,或是被一劍穿了兩顆心。 花千骨自小見過那么多的妖魔鬼怪,但從來沒見過這么多的血,到處都是血。她渾身發著抖的從尸骸中穿過,小心地避開著東倒西歪的蜀山弟子,卻還是不小心踩到一雙手。 低頭看去,那是被一個大叔樣子的道長護在身下,看上去比她還小一些的小弟弟,他的手白白嫩嫩的,看上去剛學劍法不久,因為手指上都是新磨出來的繭子,紅紅的?;ㄇЧ窍乱庾R地想去看一眼他的臉,視線掃過去后卻發現根本看不見——他肩膀往上,連著頭一起,都被錘進地底下,連著碎裂的石磚一起,碎得難以分辨了。 她驀的跌坐在了地上,渾身上下抖個不停,一方面是打心眼里往外的恐懼,一方面是不知前路何處去的茫然與無措。 這時候,不遠處傳來的一聲喘息聲就格外的明顯?;ㄇЧ窍仁潜粐樍艘惶?,直接倒在地上裝死,在等了好一會兒,又聽到第二聲艱難的吐氣時,才猶豫著爬了起來,朝著聲音那頭望去,好像也是個道長。 意識到可能還有人活著,花千骨連滾帶爬地朝那里跑去,這里死去的道長們不多,花千骨湊近了些,就看到倒在地上那個是個頭發花白的道長,衣服顏色和別人不太一樣,時隔好一會兒,才會從起伏的胸膛里吐出一口氣,顯然也是有出氣沒進氣了。 糾結片刻,她還是走近了些,怯生生道:“道……道長?” 聽到了女孩清脆的聲音,清虛勉強睜開了眼睛,在看到她略顯熟悉的面龐后,本快要渙散的雙眼忽然有了神采。 “花千骨!” “???是,是我”,本來又驚又怕的她忽然被叫出了名字,她驚訝地又湊近了些,心里有了猜想,“您是賜我斗篷的蜀山道長?” 清虛沒回答,只是向她伸出了手,不過那便是回答了?;ㄇЧ且幌伦佑辛擞H切的感覺,連忙握住了那雙手。本來她是想著攙扶一下這位重傷的道長,卻沒想到,他明明看著快要死了,可是手勁兒卻出奇的大,直接將她拽到了跟前兒,將一樣東西塞進了她懷里。 “此乃蜀山鎮派之寶和掌門信物,我今日傳于你?!?/br> “???可,可我不是蜀山弟子……” 清虛緊緊捏住她的手,強撐著道:“十六年前我與你父親承諾過,待你來蜀山,便收你做弟子,你十六年前便是我蜀山弟子。今日我便傳你掌門之位,交給你的六界全書和蜀山劍法,你切記好生保管,拿著他們,找到你的師兄云隱,交給他,告訴他,蜀山有此一難,乃是叛徒羽逸所為。你們前往長留,告知云念師祖,蜀山被屠,上古神器拴天鏈被七殺派所搶,請師祖清理門戶,務必……務必……” “務必……如何?道長?道長?我要如何尋找云隱師兄,又如何前往長留呢?” 花千骨握著忽如其來的掌門宮羽,茫然又焦急地推了推這位僅有一面之緣的道長,見他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只能悲切地苦出聲來,對著他磕頭道:“我會聽你話的,你交代我的事我都會去做的?!?/br> 清虛沒再看她,聽到她孩子氣的“承諾”時咧開嘴笑了笑,雖說不出話,心里卻想到了見云念師祖那天。 那天,師祖意有所指地說了句,少與這孩子見面。 原來,是因為再見之時,便是生死之際啊。 他伸出手去,像是對待自家晚輩那樣,慈愛的摸了摸花千骨的頭。掌門印記一閃而逝,花千骨只感覺洶涌澎湃的元氣與內力從眉心往自己體內涌入。 莊嚴的蜀山界碑下,終究還是只剩下她茫然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