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就在幾小時前,自己還和對方從一張床上醒來,而那幾句承諾放別人身上或許尚算平常,在他顧臨奚身上已經算是山盟海誓的程度了,哪能那么說反悔就反悔。 方恒安看他不說話,固執又直白地提醒道:“顧老師,答復?!?/br> “答復昨夜已給了你。如果還是不放心……”半晌,顧臨奚笑著說:“我記得你說過,當年你寫這首歌算是個表白。那我就現在做個回應吧?!?/br> 他坐回琴凳,修長十指躍動于鋼琴琴鍵。 說來也怪,剛才還覺得情感充沛到跟不上技法的曲子,這時想著兩人昨夜的糾葛、多年的往事、生死間的碰撞,憂怖交雜,情與哀共生,指下就像有了靈魂間翻轉流動。 又想到那許多年前窗外看到的清白交疊的尸體、艷紅的血液蜿蜒在雪面之上;看不出人形的干癟“試驗品”倒在地上質問公理何在;鐘力口噴三尺鮮血,手中捏著那只歪頭斷腿、粗制濫造的金屬小熊;陳老爺子那首作為絕筆的《龜雖壽》。 ——衷于心者不得善終。弄權利者手握權柄。肆意者無所忌憚,深情者終得空許。 彈畢,額頭已滲薄汗,顧臨奚平時向來偏好一些技法華麗、情緒內斂的古典樂,而這樣一首曲子演奏下來,既有淋漓暢快的宣泄之感,胸口也竟有滯澀悶痛之感。 他不動聲色地緩了下呼吸,而后狀似無意地說了句:“恒安,我說過,我下決定的事情從不后悔。但你畢竟年輕,有的人并不一定如你所想一般,'一生'太重,也不必這么早定下?!?/br> “——我不會反悔。但是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事情不是沒你想的那樣,主動權在你手里,你隨時可以結束?!?/br> 他看著方恒安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便揚起一笑,用開玩笑的語氣道:“太難伺候,都說了我不會反悔了,主動權在你手里,還要怎么樣啊。我餓了,快去做午飯?!?/br> 方恒安很了解顧臨奚這個人。當他一開始就談笑而言的話,是可以直接戳穿懟回去的。 當他不帶笑用較嚴肅神情說出的話則看具體情況而定,有一部分是故意用半真半假態度騙人玩的,懟回去也沒什么問題。 但是當顧臨奚一開始用嚴肅態度,后來又用玩笑墊了個臺階的內容,往往才是他心里看重,反復思量,所以想好了所有鋪墊說出來的內容。因為深思熟慮,所以不容辯駁。 顧教授這樣的人,少年時驚才絕艷,青年時砥礪前行。心志堅定、自視甚高,同時也會特別固執。 于是,平日里棒槌似的方警官沒再多說什么,自己去了廚房。 在一起住了一段時間,方恒安對顧臨奚的生活習慣已經非常清楚。 這人的兼容度很廣,在外面點菜或者叫外賣的時候比較挑剔,對食物從新鮮度到擺盤的精致程度竟然都有要求。 但他對于“家常菜”的容忍度又非常高。哪怕打幾只蛋切個番茄下碗面都可以吃的很香,好像那點煙火氣格外下飯,讓沒滋沒味的一點碳水化合物成了人間美味似的。 方恒安對他的愛好進行了取長補短的改良,提升了食材的新鮮度,口味放的比平時淡一點。但擺盤什么的就請顧教授自己在自己碗里擺著玩吧。 方警官從讀高中就對一個人過得有聲有色有豐富經驗,做頓飯簡直能搞出流水線,又快又好,這樣三下五除二一收拾好一頓午飯。 端出來發現二樓餐廳中沒人,遠遠聞到一股焚香的味道。 他順著味道下樓走到客廳,看到五斗櫥的玻璃架上,小巧的木質香爐邊是一張老人的照片,是顧臨奚的外公陳金茂法官。 那不是黑白色的遺照,而是一張有點好玩的生活照——照片里老人戴著個搞笑的米老鼠頭箍,吹胡子瞪眼地看向鏡頭??磥硭慷暤哪莻€對象就是拍照的人。 顧臨奚原本正撐著下巴坐在對面沙發上看著這張照片出神。聽到腳步聲,回頭看到方恒安,笑著解釋道:“這照片大概是我十四歲的時候,去老景江樂園給他拍的。假裝迷路走丟給老頭子打電話,然后趁他接電話迷茫左顧右盼時,把那米老鼠頭箍給他套上了?!?/br> 方恒安:“…… ”這人少年時和現在比,真是熊得判若兩人。 兩人笑了會,顧臨奚說:“他老人家要知道我選這張照片擺在家里,非得氣的揍我?!?/br> 他這時神情十分自然放松,停了會又說:“還把男朋友帶回來一頓胡鬧,更別說還是以前帶的學生。老頭一輩子可能都沒想過這么離經叛道的事,估計會很想氣活過來打死我?!?/br> 顧臨奚說“男朋友”這個稱呼時,有點不習慣地停頓了一下,像是很難把這種關系和自己聯系起來似的。 而方恒安聽到這里,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的心在胸口砰砰直跳,熱血沸騰,有心想按住那人親上一頓,卻礙于對面還擺著長輩的相框,強行按耐住了。 顧臨奚拉著方恒安,對老人的相框微一鞠躬,說:“那這就算認識過了?!?/br> 兩人回到餐廳吃午飯,顧教授吃飯時,大部分時間都不太言語,奈何方警官實在太有存在感,昨晚的事像是打開了他的某個開關,原本多冷靜自持的一個人,現在挨不過五分鐘就要親熱靠近,十分粘人。 顧臨奚給弄得煩了,把筷子一擱:“還吃飯嗎?要不現在回床上躺著,別上班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