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的。但是從結果來看你顯然成功了?!?/br> “哦?沒想到方警官是這么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你是覺得死而復生不可信嗎?”顧臨奚漫不經心地俯視著窗外模型般的高樓寰宇、車水馬龍。 “哦,忘了……還有種可能,或許我其實并不是你那死了的導師呢?!?/br> 方恒安平靜地搖頭:“不,我不是唯物主義者,我信神佛……你走了以后,我查了所有我能查到的東西,我想找到兇手?!?/br> 顧臨奚下意識地偏過視線,避開他坦城專注的目光。 “但是所有事實證據都證明……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神志清楚、沒有被威脅、車上沒有第二個人…… 于是,我動搖了?!狈胶惆怖^續輕聲說道:“我開始相信你真的是自殺?!?/br> “在這之前,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以為我只是想尋找一個真相,這時一切似乎都清楚了,沒有人害你,那我似乎應該結束這種瘋魔的狀態回到正常生活……” “——但是沒有,還是不行?!狈胶惆驳穆曇糨p而平靜:“我又開始想知道,你為什么會尋死?!?/br> “我找了很多神巫異士之流,因為他們說可以和死者溝通,我想問問你……” 他停頓了一下,清了下嗓子,截斷那點顫抖的尾音。 “我想問問你為什么尋死,但其實我自己都知道這也是沒有意義的——而也是在那一刻,我意識到了……困住我的,不是你那場意外的真相?!?/br> “而是……你的死本身?!?/br> 方恒安吐露的這一點真情實感,直白到發燙。 顧臨奚只覺胸口一悶,就好像被什么千鈞重的東西壓住,厚重難當。 他過了一會才緩過來,找回自己紋絲不動的面具:“既然你信神佛,那應該能接受死而復生或者附身他人,為什么還堅定地覺得我騙過了測謊儀呢?” “我原本的確快要信了——直到你說,你不在乎這幾千游客的死活。我就知道你在說假話?!?/br> 方恒安的聲音很平靜,仿佛只是在說一個理所應當的事實。 說來有趣,他連違背唯物主義常識的事情都能相信,卻唯獨不相信最難以捉摸的人心會變。 顧臨奚有點想習慣性的嘲笑幾句,卻不知為何笑不出來。 “你覺得自己這么了解我嗎?” 方恒安只是簡短地說:“顧老師,我是你教的?!?/br> 這個熟悉的稱呼隔著生死、歲月和無數復雜幽深的情感叫出來,顧臨奚竟然有點不太適應。 同時,剛才在測謊儀下都紋絲不亂的心跳似乎快了幾分。 他總在言辭間把自己和導演那些人比作一類,甚至單看情緒控制力,他可能還更不像個活人。但即使皮相將人包裹的滴水不漏,里面的東西卻沒有一丁點是一路的。 可惜,顧教授的確是偽裝和心理cao控的一把好手,裝的久了,不僅別人信了,連他自己也快要信了。 然后有一天,昔年的學生用一種平靜卻胸有成竹的姿態說,我知道你其實是什么樣的人。 少年時期,他就比同齡人都更早的意識到自己將走上一條孤獨而無人理解的路。但是人類作為群居動物本身是有群體認同的需求的,同樣也會帶來患得患失。 他厭惡這種軟弱的感覺,因此將這種孤獨的迷惘和其他不必要的情緒一起從心里強行剝除,最后才能留下一架精致堅硬、密不透風的軀殼。 而此刻,顧臨奚靜靜聆聽著自己的心跳,那不是什么虛假的甜蜜或者被信任的欣喜,而是一種更澎湃的情緒。 就像堅固的山石終于遇上壯闊的海浪,練了許久的曲子終于得到聆聽。 月光和滿城的燈火凝作一線,晃了人的眼。 人類是神奇又脆弱的生物,明明一點火藥就會粉身碎骨支離破碎,寸一點三四米的高度摔下來就會死,卻能將自己罩在一只玻璃罩子里,從百米往下俯視城市——這由自己和萬千同胞智慧和夢想凝聚成的,光輝而璀璨的結晶。 恍惚間,顧臨奚想起了那位搞心理哲學研究的朋友汪教授。 他說過:“人的生命本身,就是一件藝術品。像最樸實的哲學,也像最宏偉的詩?!?/br> 這時,摩天輪剛好運轉到頂點。手機視頻里傳來一段低醇清冽的男音,是方恒安輕輕哼著一段曲調。 曲畢,方恒安望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生日快樂?!?/br> 同樣的話由不同的人說出來意義完全不同,這或許就是人類要給自己生命中重要節點賦予儀式感的原因。 顧臨奚輕輕地彎了彎眼睛,星光和燈火落在他眼中,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側顏。 看起來溫柔得近乎帶出了幾分天真。 “本來想今晚彈給你聽的。沒想到又出了意外。不過剛才忽然覺得氛圍也不錯,所以就唱了?!?/br> 方恒安的聲音低沉沉的:“在摩天輪上的這半小時也干不了別的。就當拉美特利干了件好事,送了一小會假期吧?!?/br> 顧臨奚捉住他那個”又“字,驀地想起剛才方警官哼唱的是上次鐘力綁架案前未彈盡的曲子。 “上次彈這首曲子的時候,你就懷疑我身份了吧?” 顧臨奚托著下巴,看著視頻里的方警官。這個動作讓他的目光看起來尤其專注,還映著水盈盈的月光和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