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湛的演技，我忍不住想。

    “無法原諒自己，是一件徹頭徹尾的不幸之事。對于你如此，對于我也同樣?！彼煅实?，“再沒比這更痛苦的了?！?/br>
    胸膛內側涌出一股強烈的沖動，恨不得不加掩飾的，勒住他筆挺的襯衫領口，質問其說謊的理由。

    然而，我竭力按捺下去。

    還太早，為時尚早。

    房門被敲響了。秘書端上一整套青花紋理茶具，房間里洋溢著新茶的芳香。我注意到她的眼神頗為異樣，順余光望去，劉北安的臉色像死人一般蒼白。

    想必我的也差不多。

    門悄無聲息地關上，房間里只剩下沉默的兩個人。我搶先開口，“抱歉，不該提起她的?？峙率羌影嗵嗔税?，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都不對?！?/br>
    “沒事，我有時也會這樣，沉溺于往事中無法自拔。那個詞怎么說來著……往事如煙啊?！?/br>
    差不多該走了。既然有人執意隱瞞真相，再聊下去也沒意義。門是鎖上的。我們進行著好像是溝通的對話，其實不過是在門外一輪又一輪的兜圈子。

    “雨小了，我就先回去了?！?/br>
    茶還一口未動。我端起杯子打算一飲而盡，卻被劉北安按住手腕。

    “別喝那么沒勁的東西，稍等?！?/br>
    他離開辦公室，五分鐘才回來，手握一瓶開過封的葡萄酒。

    “現在喝酒？”我掃了一眼手表，指針接近十二點，正午時刻。

    “有個好消息宣布。聽完，你肯定忍不住想喝上一杯了?！彼班！钡冒纬稣婵杖?，“這是昨晚的招待用酒，招待政府的人?？上g沒人喝，大家只顧著說些場面話，互相較勁似的往胃里灌白酒。最后剩了整整一瓶——可惜啊，正經的波爾多，年份也好。我沒舍得扔，抽真空帶回來了?，F在看來，簡直像是為了與你一同慶祝而準備的?！?/br>
    酒一入杯，果香頓時彌漫開來，想必確實是在雨水充沛年份釀造的。

    “恭喜?！眲⒈卑采裆f重地舉杯。

    “這當兒又有什么值得恭喜的？”我莫名其妙。他沒回答，自顧自地一飲而盡。

    無奈之下，我也學他的樣子深抿一口。

    冰涼的液體經由舌尖流淌至胃袋。味道果真不同凡響，我這種外行人竟也能體會一二?？诟袑哟畏置?，入口時、與舌尖味蕾接觸時、下咽時各有不同的酸甜苦澀，猶如隨光線角度變幻出不同色澤深度的紅寶石。

    “猜猜價格？”

    我搖搖頭，“對品酒一竅不通?！?/br>
    他給自己續上一杯，“五位數哦?！?/br>
    我猛地咳嗽一聲，差點嗆出來。

    劉北安笑了笑，起身給我加酒。我連忙用手背遮住杯口，“剛才你提到，有個好消息？”

    “沒錯。不知道你是否記得，最初成立這家公司時，你有參股?！?/br>
    “好像有那么一回事?！?/br>
    “公司發展到今天，經歷了很多，包括多輪招商引資。你的股權在資本來回注入后多少有些稀釋，但仍保有一定比例?！?/br>
    說到這里，他刻意頓了頓，“準確說來，目前仍剩余百分之0.83?！?/br>
    “多謝提醒，你不說我都忘了?！?/br>
    “聽起來是個小數字沒錯，但時下有個內幕消息，姑且向你透露吧，可別說出去。公司持股的子公司，下個月將在港股敲鐘上市。如果你愿意出售股權，其他股東，包括我在內，都樂意以一個合理價格接手——一千三百萬左右，人民幣?！?/br>
    我難以置信地盯著他，想知道是否在開玩笑，但他的表情沒有絲毫做作的成分。

    “你認真的？”

    “如果我重金聘請的證券經理人沒開玩笑，這個價格合情合理?！彼换卮?。

    有那么一刻，我連呼吸都忘掉了，自己竟不知不覺成了千萬富翁。

    “金額的位數好像不太對……”我呢喃道。

    “大學的馬哲課不是學過？所謂商品，如有人想買而沒人賣，價格就直線上漲。反之亦然?！眲⒈卑矒u晃著杯中之物，欣賞掛杯的酒痕，“以這瓶紅酒為例，世上有足夠多的有錢人想喝名莊酒，可有名的莊園就那么幾個，每年的產量又固定。那勢必就會炒出相應的離譜價格，此乃市場原理。就算與理性認知相違背，我們也只得認同其選擇?！?/br>
    “一千三百萬、一千三百萬……”我反復咀嚼這一數字，盡力讓自己的血管脈動平復下來。數字所代表的財富，若置換成實物，并沒有乍一聽那么令人吃驚——只夠在北上廣買一套房而已。但若以我的工資換算，卻又是幾輩子也積攢不出的。

    我感覺自己被漂浮半空的虛幻感所俘虜。

    劉北安觀察著我的表情變化，“明白你的心境。兩年前，我也一樣。當時正在開會，突然接到了經紀人的電話。他們告知我b輪投資敲定了。換算下來，我入賬了整整七位數的資產。七位數??！可比起興奮，我更多感受到一種不真實感。迄今為止的人生經驗告訴我，不可能那么順利的。一定是做夢吧，夢醒睜眼自然就會消失。等將其作為自身的一部分適應下來，已是一個月后了?！?/br>
    他輕拍我的肩膀，“你的人生，以此刻為分水嶺，將會變成完全不同的模樣?！?/br>
    我努力動員想象力，腦中卻浮現不出什么美好未來的圖景。

    “時間有的是，你大可慢慢體會?！眲⒈卑才呐奈业募绨?，“中午留下來吃飯吧，難得有好葡萄酒。我知道附近一家正宗法式餐廳，鵝肝醬肥嫩，面包片烤得咯嘣咯嘣脆。愿意的話，也可以邊吃邊談談股權配售的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