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相邀
凌蝶兒回到妖樂殿內時,眾妖仍在推杯換盞,一片歡聲笑語,似乎無妖留意她曾離席。 她悄然走上王座,顏清拉住她的手將她抱入懷中,低下頭吻了吻她的耳畔,低聲問道:“為何去了這么久?” 凌蝶兒撫上他的臉頰,輕聲回道:“回去再與你說?!?/br> 顏清捏住她的下巴,側過臉吻上了她的紅唇:“嗯?!?/br> 一吻完畢,凌蝶兒微張杏眸,雙目迷離地看著他,口脂也微微洇了出去。 顏清上下滾動了一下喉結,強行壓下眼中的欲色,輕輕擦了擦她的唇角。他只想將她帶回去藏起來,不讓她被任何妖覬覦。 凌蝶兒笑了笑,軟在他的懷中,居高臨下地看著坐在臺下的諸多妖族。 路閑溪不知何時也已經回到自己的席位之上,正垂下眼眸低頭品酒。 他的一舉一動都稀疏平常,甚至仿佛就連方才的偶遇都是機緣巧合。 但凌蝶兒看向他時目光中卻帶了些許審視:他是何時出現的?她與泉霽游的對話,他又聽到了多少?她并不相信他會出現在那里只是單純的“巧合”。 “殿下?!币坏缆曇敉蝗辉谒纳褡R之中響起。 凌蝶兒瞳孔微張,裝作若無其事地看向那個穿著銀藍色鮫綃的鮫妖。 他笑著看她,輕舉了一下手中的酒杯,隨后一飲而盡:“明日酉時,霽游在河邊等您?!?/br> 凌蝶兒握住酒杯的手緊了緊,但又突然輕笑起來,她飲下杯中的酒朝他示意:“那便勞煩泉族長了?!?/br> “殿下好膽量,霽游佩服?!比V游眼中隱有贊賞之意。 凌蝶兒朝他笑了笑,不再與他對話,轉而看向了坐在前位的羅迦。 她能感覺到自她方才回來,他便一直注視著她,不帶殺機卻也并非善意,來勢洶洶。 見她終于看向他,羅迦勾了勾唇,目光凌厲地說道:“臣數千年不曾回都,今朝一回才知陛下尋了位國色天香的妖后殿下,這于妖界、于萬妖來說皆是天大的好事。只是不知為何,臣初見殿下時便覺得殿下十分面善,更是一見如故。莫非,臣曾與殿下有過一面之緣?” “羅將軍說笑了?!绷璧麅盒α诵?,“本后實力不濟,又怎能高攀羅將軍?” 他有意試探,她卻不能正中他的下懷。 “實力不濟?”羅迦冷笑一聲,看向沉默不語的孔臨沉,“殿下能得鳳棲瑞親傳,又豈是等閑之輩?孔族長,你說是嗎?” 孔臨沉皺起眉頭,反唇相譏:“羽族之事,不勞煩羅將軍費心?!?/br> “如此算起來本將軍也算是半個羽族,有何不能費心?”羅迦語氣之中帶了些許嘲諷,“若是羽族臨危,孔族長需要本將軍伸出援手,倒也未嘗不可?!?/br> “羅將軍?!绷璧麅洪_口笑著說道,“羅將軍舉世無雙、戰無不勝,本后十分敬佩。此番羅將軍回都,乃是皆大歡喜、普天同慶,本后先敬羅將軍一杯?!?/br> 她將酒飲下,微不可察地看了一眼孔臨沉??着R沉意會,微微點了點頭,也不再與他針鋒相對。 羅迦雖唇槍舌劍,卻也并未透露鳳前輩已涅槃的消息,如此他們便各退一步。 “既是殿下相邀,那本將軍恭敬不如從命?!绷_迦大笑幾聲,飲了下杯中的酒。 凌蝶兒松了一口氣,抬頭看向顏清,卻看見了他嘴角淺淺的笑意。 “你早就知他會這樣?”她小聲問道。 “司空見慣?!鳖伹宕鬼此?,“不過你倒是聰明?!?/br> 凌蝶兒有些頭疼地看著他:羅迦此妖,屬實有些難對付。 她眨了眨眼,又補充道:與阿清有的一拼。 …… 即便最為熱鬧的宴席也有散場的時刻,月明星稀,眾妖漸漸散去。 凌蝶兒摘下了繁復的首飾,披下了柔順的青絲,面無表情地坐在梳妝鏡前。 “他何時來的?”她問道。 她的身后突然出現了一個黑色的身影,悄無聲息、轉瞬而至。 言慎恭順地單膝下跪,回道:“稟殿下,您出去須臾,路族長便離開了妖樂殿?!?/br> 凌蝶兒微微蹙起眉,路閑溪知曉她的真實身份、也知曉她的意圖,可他從未拆穿她,甚至還出手相助,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好,我知道了?!绷璧麅夯剡^身,“你先起來吧?!?/br> “多謝殿下?!毖陨髡酒鹕?,他沉默片刻,又說道,“泉族長絕非善類,還請殿下小心為上?!?/br> 凌蝶兒笑著點了點頭:“好,我會小心的。你先去歇息吧?!?/br> “是,殿下,屬下告辭?!毖陨魃钌畹乜戳怂谎?,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凌蝶兒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回想起了泉霽游的傳音,目光頓時冷了下來。她只差這最后一步,即便是鴻門宴,她也不得不去。 顏清推開房門,放緩腳步向她走來,輕車熟路地拿起梳子:“在想些什么?眉心都快擠成一條縫了?!?/br> 凌蝶兒嘆了口氣,將在花庭中的經歷大致復述了一遍,只是略去了會讓某只小狐貍大發雷霆的部分。 顏清聽聞之后,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句。 “嗯?”這下輪到凌蝶兒疑惑地轉過身抬頭看向他,“阿清莫非是被奪舍了,怎么如此平靜?你不是應該先皺起眉,然后指責我總是喜歡胡鬧,再然后……” “然后攔著你不讓你去?”顏清冷笑一聲,“你何時聽過我的話?” 凌蝶兒陡然噤了聲,對著他眨了眨眼。 “別動?!鳖伹灏櫰鹈碱^,輕輕把她的頭轉了回去,“梳個頭也不消停,整日盡知道賣乖?!?/br> 凌蝶兒彎起眉眼:“誰叫我有一只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的小狐貍呢?” “你!”紅暈爬上了顏清如白玉般的俊顏,“一天到晚盡會胡言亂語?!?/br> 他輕咳一聲,說道:“你近些日子整日為此事四處奔波,如今已是垂成之功,莫非還要因我的一句話而功虧一簣不成?” 凌蝶兒眉眼含笑地看向他鏡中的身影:“我就知阿清是最為善解人意的小狐貍?!?/br> 顏清冷笑一聲:“原來你還記得你是人類?!?/br> “那是自然?!绷璧麅盒σ庥乜粗?,“即便身在妖界,我又怎能忘本?” 顏清垂眸看她,說道:“明日莫要離開言慎的視線?!?/br> “嗯!”凌蝶兒笑著點了點頭,“不僅如此,我還會帶上茈蘿?!?/br> 顏清皺了皺眉:“你帶一只兔妖有何用?” “你可不要小看茈蘿,”凌蝶兒看向桌上的發飾,“就觀察能力而言,茈蘿可是首屈一指,她心細如發、撥草瞻風?!?/br> 她笑了笑:“畢竟兔子若是不夠敏銳,又該如何躲避天敵?” “……”顏清無奈地看著她的側臉,輕輕嘆了口氣。即便是最為渺小的生靈,在她眼中也總能發現他們的獨特之處。 “對了,阿清?!绷璧麅嚎聪蛩?,“你目前又有何進展?” “妖域還未破開封禁?!鳖伹逖壑须[有凝重。 “封禁?”凌蝶兒微微蹙起眉頭,“何為封禁?” 顏清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鎏金色的狐貍眼中隱有紅光:“妖域不愿出現,自然仍被封禁?!?/br> “阿清?!绷璧麅恨D身看他,“不愿出現是何意思?” 顏清將她抱起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慵懶地將下巴靠上了她的肩膀,修長的手指輕輕繞過她的青絲,發出了一聲舒適的輕嘆。 他狐貍眼微瞇,低聲說道:“因為,妖域本就是我的東西?!?/br> 凌蝶兒驀然睜大了眼:“阿清?” 顏清冷冷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小蝴蝶,你總說我與他是同一妖,但事實是自重生之后,我與他便是一體雙魂?!?/br> 他冷笑道:“而妖域在我手中,他又怎能得手?” “妖域只認一妖為主,想要得到妖域,要么他死,要么我死。若我們倆仍在一體之中,那就誰也無法得到妖域?!鳖伹迳斐鍪帜笞×璧麅旱南掳?,迫使她直視鏡中的他。 他湊近她耳邊低聲問道:“小蝴蝶,你想要誰活下來呢?” 凌蝶兒怔愣地看著他,他在警告她:一體雙魂,終局必是自相殘殺。 “沒關系,你不說也無妨?!鳖伹遢p輕摩挲她的下巴,狐貍眼中殺機四溢,“因為我會親手殺了他?!?/br> “阿清……”凌蝶兒的杏眸之中漸漸起了水霧,她聲音有些顫抖地問道,“妖域,究竟是什么?” 妖域……究竟是什么? 顏清恍然睜大了眼,看向鏡中淚眼婆娑的凌蝶兒,妖域究竟是什么? 一陣狂風呼嘯而過,他周圍的場景急劇退轉,從九尾狐與黑狼倒地、黑霧鉆入他體內那刻起,一切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他站在暗無天日的血境之中,像是看走馬燈一般看著一條又一條、不計其數的生命從他手中流逝;他冷眼旁觀腳下堆積如山的尸骸,世間萬物于他來說不過螻蟻。 他走上用尸骨堆砌而成的王座,坐在至高點俯視著這片被鮮血染紅的土地,天空不見蔚藍、流水不見澄澈,世間再無綠樹繁花、碧海青山,更無歡聲笑語,每一處都沾染了血跡。 他勾起嘴角,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杰作。這世間本就該是這樣,他們終究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 成王敗寇,他既然成了最后的贏家,那他就有權力左右他們的生死?;诓划敵?、怨聲咒罵又如何?終究還是要成為他手下的亡魂。 “陛下!”柳聞衣跪在他面前,“該死的妖都已經死了,請住手吧?!?/br> “柳聞衣,”顏清冷冷地看著他,“你也想忤逆本王嗎?” 柳聞衣緩緩閉上眼,絕望地說道:“陛下,請三思?!?/br> 顏清冷笑一聲,抬手虛空掐住了他的脖子,狐貍眼中滿是殺意:“柳聞衣,本王殺的那群妖里,也有你的仇敵?!?/br> “兄長!”柳聞辭匆忙趕到,驚懼地看著已經動了殺意的顏清,他立刻下跪求情,“陛下,還請您放過兄長!” 但柳聞衣還是一字一句艱難地說道:“陛……下……回頭……是……岸……” “不知感恩的東西?!鳖伹宀荒偷乜粗?,鎏金色的獸瞳漸漸染上了血紅,他陰戾地說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陪他們吧?!?/br> 他直接將柳聞衣扔飛了出去,手虛空一握,輕而易舉地捏碎了他的萬年妖丹。 柳聞衣猛地吐出一口血,鮮血從他的七竅之中溢出,他艱難地睜開眼看向柳聞辭:“快……跑……” 筋脈寸斷、妖丹碎裂,他已無力回天。他早已料到他此行兇多吉少,因此特意避開柳聞辭獨自前來,若是可以,他只希望自己這唯一的弟弟能夠活下去。 “兄長!”雙生之子的共感猝然斷裂,柳聞辭悲痛欲絕地向他奔來,卻忽視了背后足以毀天滅地的妖力。 顏清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別有用心的叛徒,全都該死。 “柳聞辭!”一道嬌小的身影不知從何處突然竄了出來,義無反顧地擋在了他的背后,甚至連一句話也沒來得及說出便瞬間灰飛煙滅。 柳聞辭失魂落魄地看著她消失的地方,甚至都不敢叫出她的名字:“茈……蘿?” 顏清不耐煩地輕嘖一聲,站起身直接向他逼近,打算親手了結他的性命。 但與想象中微涼的觸感不同,入手竟是一片guntang,他低下頭,卻驀然睜大了眼睛。 一個長相極為熟悉的少女攔在了他的面前,她淚流滿面地看著他,鮮血從她嘴角溢出,逐漸與眼淚融為一體。 然而她卻勉強揚起一個笑容,輕柔地呼喚著他的名字:“阿……清……” 她是誰?為什么這么熟悉? 她為什么要哭?為什么,我的心會隱隱作痛…… 為什么……為什么…… 顏清抱著她跪坐在地上,一滴淚從他的眼角處緩緩流出,落在了少女含笑的杏眸之上。 “阿清……不要哭……”少女用盡最后的力氣抬起手撫上他的臉頰,“這不是……你……” 顏清緊緊地抱住了她,捂住她撫在自己臉上的手,絕望地放聲痛哭。 她是誰?我又是誰? “你是,我的阿清?!?/br> 耳畔突然傳來輕柔的聲音,顏清怔怔地睜開眼,周圍已不再是尸骸遍野、血流成河,而是一片百花齊放的花海,這里繁花似錦、四季如春,處處皆是鳥語花香。 少女笑著回眸,又一次清晰而簡截了當地說道:“你是我的阿清?!?/br> 顏清有些晃神,心中思緒萬千,悔恨、愧疚交織相錯,絕望、悲痛翻涌而上……到最后萬般情緒都漸漸平息,只余下安寧與愛意。 他笑著回道:“是,我是你的阿清?!?/br> …… “阿清……”耳邊又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顏清猛地睜開眼,目光撞進了一雙含淚的杏眸之中。 他環顧一眼四周,他們正坐在寢宮之中,他也從未離去。 凌蝶兒環住他的脖子,與他額頭相貼,哽咽地說道:“阿清,我看見了?!?/br> 她看見了他記憶深處的景象,那是前世的妖界、前世的阿清,殘暴、陰戾,處處充斥著絕望。 “嗯?!鳖伹宸潘闪松碜?,緊緊地抱住了她,再也不愿松手。 他全都想起來了。 溫熱的觸感仿佛還殘留在手心之中,他緩緩閉上眼,方才的畫面又卷土重來,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他真的有可能會殺了她。 顏清深吸一口氣,松開了她,也放棄了這最后一抹溫存。他站起身向外走去:“我出去一趟,你不必等我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