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化妖
“蝶姑娘!”茈蘿端著一個盤子小跑著進了殿內,“方才有位小樹妖給您送來了一枚果子!” 茈蘿將盤子放在她的面前,好奇地眨著眼說道:“奴婢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果子呢!奇形怪狀的,而且香氣好濃郁,奴婢的嗅覺都要失靈了?!?/br> “這是化妖果?!绷璧麅耗闷鹉敲缎⌒〉牡墓?,“吃下后的一個月內,不論是神族、魔族還是人族的氣息會轉變為妖族,而同為妖族的氣息可轉變為其他妖族,真假難辨?!?/br> “這便是化妖果?”茈蘿新奇地看著她,“奴婢曾聽說過它的大名,只是聽聞它極其罕見,且生長條件苛刻,鮮少有妖親眼見過,奴婢今日倒是長了見識。既然如此那蝶姑娘快吃下去看看,是否真有傳聞中說的這么奇特?!?/br> 凌蝶兒拿著那枚化妖果端詳片刻,放到鼻尖聞了聞便咽了下去,待一陣寒意流過全身,她緩緩睜眼,問道:“如何?” 茈蘿閉眼嗅了嗅,驚喜地睜開眼說道:“蝶姑娘身上果真有妖力的氣息了!就像是真正的妖族一般!” “茈蘿,可以感知到是哪個妖族嗎?”凌蝶兒問道。 茈蘿皺著小臉摩挲著下巴沉思片刻:“怎么感覺……有些像是羽族呢……” “羽族?”凌蝶兒心想,羽族同為九大家族之一,若是能讓虎族、蛇族有所顧忌,那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但是!”茈蘿撅起了嘴,有些嫌棄地蹙了蹙眉頭,“這稀薄的妖力,即便是奴婢也能看出來蝶姑娘很弱!” 凌蝶兒一時語塞:“……我知道?!?/br> 茈蘿將菜撤了下去,走到一半時突然回頭看向她:“蝶姑娘,奴婢這幾日會教您一些有關慶宴方面的事情,可能會有些辛苦,還望您忍著些?!?/br> “好,無妨?!绷璧麅盒χc了點頭,她自答應阿清的那一刻起,便已經做好了承受這一切的打算。 七日時間在茈蘿鐵面無私、慘絕人寰的鞭策下一晃而過,而在這七日內,顏清也從書房睡到了凌蝶兒的隔壁。 盡管殿外天色已昏暗,但殿內依舊亮如白晝。比拳頭還要大的夜明珠擺滿了寢宮,價值連城的鮫人燭萬年不滅,將金飾鍍上一層暖光,細紗上的金粉被珠光與火光籠罩,迷離地撲閃,盡是紙醉金迷之感。 凌蝶兒坐在梳妝鏡前,一支一支地摘下頭上繁復的、用各種金銀珠寶制成的發簪。她向來喜歡輕簡的裝扮,這幾日繁厚的宮服與沉重的配飾壓得她脖子都有些酸疼。 一只修長的手輕輕撫上她的頭頂,將剩余的發簪摘下,把她胸前的青絲輕柔地攏到背后。 凌蝶兒笑了起來,透過銅鏡看向身后之妖:“今日怎么無妖喊‘陛下駕到’了?” 顏清拿起梳子,一梳便將她柔順的青絲梳到了底:“在你面前,我不是陛下?!?/br> 他梳完發后將梳子放下,輕柔地給她捏起了肩:“這些日子辛苦你了?!?/br> 凌蝶兒舒服地瞇起了眼:“能得妖王陛下垂憐,辛苦也甘愿?!?/br> “你,”顏清皺了皺眉,“也只有你才敢將我的話視于無物?!?/br> 凌蝶兒睜開了眼,笑著回頭看他:“阿清好快的變臉,方才還如此溫柔,現在又板起了臉?!?/br> “哼,油腔滑調?!鳖伹逡崎_視線,“沐浴的熱水已經準備好了,快些去吧?!?/br> “好?!绷璧麅浩鹕?,在他的幫助下脫去穿脫復雜的宮服,直到快要只剩下褻衣時,她制止了他的動作,疑惑地問道,“阿清,你為何還在這里?” 顏清嘴角勾起一抹淺笑,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這是我的寢宮,我為何不能在這里?” “還是說,妖后殿下要狠心將我趕出去?”顏清湊近她的耳邊,壓低聲音說道。他的豎瞳如一塊金石,點點燈光照進,便會流轉出足以照亮茫茫黑夜的曙光。被這雙金瞳注視著,似乎心中的一切思緒都將無處藏匿。 凌蝶兒驀地紅了臉,自知理虧:“那還請陛下自便?!?/br> 顏清輕笑一聲,揉了揉她的頭發:“隔墻有耳,今日我會留在這里?!?/br> 凌蝶兒瞬間意會,她點了點頭。明日便是阿清生辰宴,肯定會有許多雙眼睛一刻都不松懈地注視著他們。為了演好“昏君妖后”的戲,他們今晚定要同榻而眠。 她拿起茈蘿提前準備好的寢衣,這才發現它的身邊還有另一套大了許多的“同族”,她有些好笑地看著顏清:“看來陛下是早有預謀?!?/br> 顏清紅著耳尖移開視線:“快去?!?/br> 等凌蝶兒再次回到寢宮時,顏清也早已沐浴完畢,他穿著寢衣坐在她常坐的書桌前,正在翻閱她已全數看完的書籍。 聽到腳步的走動聲,他微微抬起金瞳,神態與一只慵懶的狐貍別無二致,倒顯得更加妖冶勾人。 凌蝶兒甫一走到顏清身側,就被他拉入了懷中。他輕輕撫過她的青絲,用妖力烘干了她還有些潮濕的發尾。 “這些書都看過了嗎?”顏清將下巴擱在了她的頸窩,側過頭嗅了嗅她身上的清香,愉悅地瞇起了眼,就像是一只偷了腥正在暗自竊喜的狐貍。 凌蝶兒點了點頭:“這些都是極好的書籍,尤其是這本《尋妖雜記》,里面記載了不少妖族的趣事,內容風趣、淺顯易懂,即便是對妖界一無所知也能受益匪淺。作者前期字體稚嫩,后期字體秀氣但遒勁,由此可該書的創作應當跨越了極長的時間,是一位妖力高深、見多識廣的女性耗費心血所作的得意之作。只可惜未署名,無法一睹作者真容?!?/br> 顏清輕笑一聲:“嗯,它的作者叫安挽緣,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妖?!?/br> “安?是狼族嗎?”凌蝶兒問道。 顏清點了點頭:“她是狼族前任族長的長女,自幼時起便開始游歷妖界,走南闖北,將所見所聞、所感所悟都寫了下來,最終得此雜記。若非遇到了不該愛的妖,她本可以成為妖界最優秀的行者,甚至去往她畢生所向的外界?!?/br> 他的語氣似有一絲落寞,凌蝶兒轉身抱住了他:“阿清,我們去睡覺吧?!?/br> 僅從他的只言片語中,她就已大致猜出狼族之事另有隱情,阿清與他們定有極深的淵源。尤其是這位安前輩,但這將會涉及他不愿回想的曾經,她不想見他痛苦。 若他如今不愿講,那便不講,她不會過多追問,直至他敞開心扉的那一日,她會陪在他身邊,與他一同直面過去。撕心裂肺的悲痛,她也曾感受過,又怎會忍心撕開他的傷疤。 顏清點了點頭,抱起凌蝶兒走到床前,輕輕將她放在床榻的內側,收拾好被子后和衣臥在了她的身側,接著將她抱入了懷中。他的手輕輕一揮,紅白的窗幔便隨之落下,擋住了他們的身形。 “叮鈴——”金鈴無風自響。 “阿清,”凌蝶兒抬頭吻了吻他的下巴,“好夢?!?/br> “嗯?!鳖伹灞е氖志o了緊,依戀地吻了吻她的頭發,“睡吧?!?/br> 第二日天還未亮,茈蘿便敲響了寢宮的大門。 “陛下,蝶姑娘,該起了?!避胩}小心翼翼地說道。 顏清皺了皺眉,緩緩睜眼,看向懷中睫毛微動的少女。 他已經有多久沒有睡過好覺了?幾萬年過去,他也早已忘卻。但是睡在這個人類身邊,竟會讓他覺得安心。 “阿清……”凌蝶兒睡眼朦朧地抬起頭,“早上好?!?/br> 但當她看清他的眼神時,她突然清醒了過來。又是這個眼神,阿清又變成了另一個他。 見她臉色微變,顏清突然松開了皺起的眉頭,他唇角勾起一抹笑,用一只手撐起上半身半臥在床榻上,寬松的寢衣隨他的動作門戶大開,毫無保留地露出了他輪廓分明的上半身。 凌蝶兒微微移開眼,卻被他伸出手捏住了下巴迫使她移回視線:“怎么?醒來之后見到的是本王,很失落?” “只可惜,今日陪在你身邊的,不是他,而是本王?!鳖伹逄袅颂裘?,戲謔地看著她。 “妖王陛下說笑了,”凌蝶兒笑了笑,“無論是阿清還是陛下于蝶兒來說都是一樣,又談何失望可言?” “呵,”顏清冷笑了一聲,他狐貍眼微微瞇起,像是警告一般,“別把本王和那個廢物一并而談?!?/br> 凌蝶兒一愣,她垂眸:“陛下所言,蝶兒謹記于心?!彼邪盗饔縿?,看來事情遠非她先前所想的那么簡單。 “嗯?!鳖伹宀⑽催^多談論,他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便松開手下了床。 “進來?!鳖伹逭苏骂I,對著大門說道。 “是,陛下?!背林氐拇箝T緩緩打開,茈蘿帶著數十個各自端著服飾或配飾的小妖進了殿,他們放下東西后便出了殿,來了一輪又一輪。 凌蝶兒震驚地看著那堆成小山的金銀珠寶:“這么多?”會壓死人的吧,她覺得自己的脖子似乎又開始酸疼起來。 顏清卻皺著眉拿起那件用天蠶妖絲編織起來的紅衣:“你們就給她穿這個?” 凌蝶兒定睛一看,默默地點了點頭,這件衣服“略微”有些奔放,她可能招架不住。 茈蘿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奴婢辦事不利,還請陛下責罰。這只是其中一件,陛下若是不滿意,其他還準備了好幾件衣物供陛下和姑娘挑選?!?/br> 凌蝶兒見事不妙,立刻擋在了茈蘿身前:“陛下息怒,不必為此小事大動肝火,氣急傷身?!?/br> 顏清一直在留意她,自然也不會錯過她先前點頭,他突然嘴角勾起,眉尾微微一挑:“既然妖后都不在意,那便這件?!?/br> 果然……凌蝶兒深知他的喜怒無常,對此結果也早有預料。 “那便讓茈蘿為我穿衣打扮吧?!彼龔澫卵銎疖胩},朝顏清笑了笑,“陛下還請自便?!?/br> 顏清的臉色驀地沉了下來,他像是被氣笑一般:“聽妖后這意思,是要趕本王出去?” 凌蝶兒笑了笑:“這里堆滿了我的東西,已無陛下穿戴之地,此番是為陛下考慮?!?/br> “無妨,”顏清突然笑了起來,那張雌雄莫辨的臉顯得愈發妖艷,“你先梳妝完再輪到我,也是一樣?!?/br> 茈蘿戰戰兢兢地扯了扯凌蝶兒的衣袖,小聲道:“蝶姑娘……”陛下是怎么了?昨日還與蝶姑娘如膠似漆,怎么今日就像是敵人一般針鋒相對? 凌蝶兒回握住她的手:“既然如此,那還請陛下稍等片刻?!?/br> “茈蘿,”凌蝶兒回頭看她,“過來吧?!?/br> 茈蘿點了點頭,端起那件紅衣跟在凌蝶兒身后走進了屏風。 顏清坐在桌前,自顧自品起了茗。過了好半晌,身后才響起了腳步聲,他回頭一看,金瞳微張,呼吸都有一瞬的停滯。 凌蝶兒有些不習慣地紅著臉走出了屏風,她纖細的腰肢無布料的遮擋,雪白的肌膚映入眼簾;胸口的衣領低垂,甚至可以看見初具輪廓的溝壑;衣擺開了長長的叉,走動間修長勻稱的腿一覽無余;紅色的天蠶妖絲上用金線勾勒出九尾狐的圖案,金粉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奪目,襯得她皮膚愈發白皙,純潔卻又妖異。 顏清自那一眼的驚艷后,臉色就沉了下來,一瞬不瞬地看著她裸露大片肌膚的后背。 終于,在茈蘿第三次因害怕而手抖導致插不上發簪后,他起身走到凌蝶兒身后,沉著臉說:“滾下去,本王來?!?/br> “是!”茈蘿行了個禮,忙不迭地跑了出去,遠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顏清轉身走到那堆衣物前,左挑右選后直接撕下了一層紅色的鮫綃披到了她的身上,看到她的穿著明顯嚴實了許多后臉上的怒氣才稍緩。但事實上,若隱若現的嬌軀卻比一目了然更加勾人。 凌蝶兒學著他挑了挑眉:“看來陛下有些不滿方才的選擇?!?/br> 顏清皺起眉冷哼一聲,手上卻動作輕柔地給她梳起了頭:“還不是怕你束手束腳,丟了王室臉面?!?/br> 他輕柔地為她插上了發簪,步搖垂落在她的臉側;他又在她的青絲上點綴了珠玉,連城之璧隨她的走動步步流光溢彩。 顏清雖然面上沉著臉,心想人類就是嬌氣弱小,一用力便會一命嗚呼。但他卻并未給她佩戴過重的發飾,還在她的發間修飾了幾簇雪白的狐貍毛。 他輕輕抬起她的臉,給她細細地敷了一層珠粉,涂上一抹胭脂;他拿起畫眉筆,全神貫注地下筆,極盡溫柔、近乎虔誠。 顏清在她的唇上輕輕一點,暈開,留下一抹朱紅;他又拿起筆在她的額間與眼尾畫上了與他一模一樣的紅色獸紋,他們變得出奇的相似,夫妻的身份一看便知。 凌蝶兒緩緩睜眼與他對視,顏清金瞳微愣,呼吸也跟著一滯,他微微撇開眼說道:“嗯,還算勉強過關?!?/br> 凌蝶兒看向鏡中的自己,嬌艷欲滴、攝魂奪魄,她微彎眉眼,活像是一只勾人的狐妖:“想不到陛下還有如此手藝?!?/br> 顏清頗為受用地勾起了唇:“不過是雕蟲小技,不足為奇?!?/br> 他轉身走到他的衣物前,背對著她說道:“過來,給本王寬衣?!?/br> 凌蝶兒步步生蓮地走到他身后,輕輕脫下他的寢衣。忽然,她有些怔愣地看著他潔白如玉的后背赫然出現的那四道足以致命的長疤,直指他的心口,意在置他于死地。 顏清見她久久沒有動作,似是想到什么一般,臉色微微一變,但又很快嗤笑出聲:“怎么?心疼了?” “嗯?!绷璧麅簮瀽灥貞?,輕輕撫上他的傷疤,“還疼嗎?” “……不疼了?!鳖伹逑胝f的話頓時堵在了胸口,他垂眸,狐貍眼中滿是壓抑的陰郁,“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br> “好,”凌蝶兒環住他精壯的腰身,“我們一起?!?/br> “你不害怕嗎?”顏清問道,“你是人類,而他們是足以毀天滅地的妖,你稍有不慎便會危在旦夕?!?/br> 凌蝶兒輕笑一聲:“阿清,你現在才問這些不覺得有些晚了嗎?我們踏出了這一步,早已沒有回頭的余地?!?/br> 顏清金瞳微張,他看向窗外,黑暗已然褪去,晨光熹微,喚醒了沉睡的萬靈。樹木新生了長滿枝頭的嫩葉,翠綠欲滴;花朵綻放了千姿百態的花瓣,盡態極妍。原本死氣沉沉的宮殿也開始變得鮮活,有了復蘇的生機。 顏清垂眸輕笑了一下:“果然是個笨蛋?!?/br> 他也是一樣,無可救藥。 他腳下堆積著森森白骨,淌著由鮮血流成的河,本該萬劫不復;可她突然闖進,他不甘就此終結墮落,他甘愿為她開辟出一片凈地,來種滿鮮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