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火葬場文里的深情竹馬 第150節
處處熟悉, 處處陌生, 處處令人肝腸寸斷。 到川澤后, 他們連夜乘飛機趕回了京州, 于當天凌晨落地。 到別墅時已經半夜一點了。 這套別墅位于京州市中心,地理位置很是優越,是裴家送給小女兒的新婚禮物。 裴謹修從小也是在這兒長大的, 出生到八歲, 從滿月開始, 裴泠每年都會為他舉辦一場奢侈盛大的生日慶典。 裴泠珍惜他的每一個成長瞬間,他無論干什么裴泠都要記錄下來。裴泠視他為驕傲, 只想也只愿意有他一個孩子,她把全部的愛都傾注到了他身上。 而他本該擁有這樣的愛直到四五十年后,而不是戛然而止在八歲那年。 苦恨滔天, 不死不休。 除卻憤恨之外,他心里還被一股絕望的悲慟占據, 逐步侵蝕擴散,愈來愈大,深入骨髓,剝奪生機。 就算未來大仇得報,但逝去的人再也回不來了,他渴盼的愛也再也得不到了。 裴謹修哭得沉默,周銘仕直到偏頭看他時才發現他已滿臉淚痕,淚珠一顆接著一顆地滾落,眼眶通紅,眉眼憂傷哀慟。 濃郁的悲傷絕望氣息,仿佛能順著空氣蔓延傳播一般,令向來無情的周銘仕都不禁心軟了一瞬。 “明天去給你mama上上香掃掃墓吧?!敝茔懯说?,“見你回來,她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br> 裴謹修悶悶地點了點頭。 周銘仕讓管家為他安排了一間房,不是他從小住的那間,也不是他從小熟悉的管家。 這棟別墅里還住著周銘仕的三個孩子,最大的十三歲,最小的才剛三歲。 別墅里時不時地也會有女人出沒,三天一換,總不長久,全都是周銘仕的床伴對象。 待在別墅里,像待在狹窄逼仄喘不過氣的樊籠里,偏偏周銘仕管他管得嚴,并不準他隨意出入別墅。 似乎是為了測試他的服從性,周銘仕總是有事沒事地扔下一些吩咐,而裴謹修則表現出了一個寄人籬下者應有的拘謹不安萬事順從,除了吃飯外就待在臥室里,從不主動提任何要求,形如透明一般。 一個周過后,周銘仕讓裴謹修去教他最小的那個兒子——周云景,練字。 周云景是周銘仕所有小孩里長得最像周銘仕的那個,因此也最得周銘仕偏愛,凡有所求,無有不依,這份偏愛簡直偏到了溺愛的地步。 三歲的小孩,筆都抓不穩,又在周銘仕的縱容下養成了無比浮躁吵鬧的性格,根本靜不下去練字,只會尖叫,哭鬧,打人。 裴謹修懶得費心教他,隨他拿毛筆在紙上、墻上、亦或者自己衣服上與身上胡涂亂抹。 他在澄縣時能在班上人打撲克斗地主大聲玩游戲的時候靜下來思考數學題,現在自然也能不受三歲小孩的干擾,練自己的字。 可事實證明,或許還是三歲的小鬼頭更難纏。 正寫著字,脖頸突然傳來濕涼的觸感,偏頭,周云景緊緊抓著他的長命鎖,好似挖掘出了什么新奇玩具,拼命地想把長命鎖從他脖頸上扯下來。 “……”裴謹修面無表情地把他手給拍開了。 見時間差不多到了,他起身打算離開,周云景卻不依不饒的,捂著手往地上一趟,滾來滾去地嚎啕大哭了起來。 很快地,哭聲引來了管家、保姆、傭人……甚至周銘仕本人,都上來興師問罪。 裴謹修冷眼看他們把周云景環在中心,噓寒問暖,萬分關切。 周云景則頗為做作地捂著手,拼命地擠出了兩滴眼淚,控訴裴謹修打他,還推他。 裴謹修白皙的脖頸處還沾著一團濕墨,突兀顯眼。周銘仕一看就能猜出來到底發生了什么,但是他還是沒放棄他那無聊透頂的試探,瞇起眼,高高在上的,命令般地道:“裴謹修,給弟弟道歉?!?/br> 回到這個家后,裴謹修早已道歉道成了習慣,或許正是因為他小時候死也不愿意道歉,周銘仕才執著于用這種方法一而再再而三地測試他的變化。 “對不起?!迸嶂斝拚f得毫無心理負擔。 他面上不顯分毫不愉,甚至還有點做錯事的慌張無措,忐忑不安地垂下了頭,瑟縮著。 心里卻充斥著毀滅一切的扭曲暴戾,心想:去死。 全都去死。 周云景不依不饒的,非要裴謹修也挨打,他要打親自十下。 他小小年紀還不知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打了十下裴謹修掌心,自己手也疼得厲害。 眼前銀光一閃,周云景又看到了那條勾起他興趣的長命鎖,他是想要什么就非得得到的個性,立馬趴在地上撒潑打滾地討要了起來。 銀制長命鎖,周銘仕對此還有點印象,似乎是裴家的家傳,裴萬里送給了裴泠,裴泠又于裴謹修滿月宴上送給了裴謹修。 呵,周銘仕嘴角微勾,饒有興趣地想:他怎么就沒想到呢。 這才是最好的試探手段呀。 瞇起眼,周銘仕似乎是在商量:“謹修,把長命鎖給你弟弟,爸爸再讓人給你打一條?!?/br> 在周銘仕視角里,眼前的少年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望著他,那眼里是水光氤氳的委屈,是隱而不發的悲傷與難過,是懷抱著最后一絲希望的怯怯祈求。 “可是這是我mama送我的?!彼p聲道,快哭了般。 周銘仕不為所動:“謹修,聽話?!?/br> 他眼里的一切都是假的,表現出的一切也都是假的。裴謹修有那么一瞬真的覺得自己已到了忍耐的邊界線上,差一點就要把和裴家里應外合,步步為營的計劃全都拋之腦后了。 他究竟還要忍多久才能復仇,他為什么不能一刀捅死這父子倆,大家全都去死,一干二凈?! 可最后,他還是忍住了一切情緒,把滔天的憤怒偽裝成了乖乖聽話的委屈求全,摘下長命鎖,給了周云景。 周云景歡天喜地地走了,周銘仕也很是滿意,人群簇擁他倆離開。 書房內,裴謹修眉宇間的一切情緒都于剎那間消失無形。 有些事踏出一步就無法回頭,他的命是裴泠給的,那他起碼要守住身而為人的底線。 不要殺人。 三天后,裴謹修丟垃圾時,偶然間在客廳的垃圾桶里撿到了那枚被剪得稀巴爛的長命鎖。 腦海中突然升起一種預感,明確無比,不容置疑。 他這輩子注定要當個短命鬼了。 死神無聲的催促令裴謹修愈加珍惜時間,他簡直快把一天掰成兩天過,拼命地壓縮著閑雜時間,大學四年課程,他用兩年就修完了,十五歲大學畢業,出國留學,十六歲拿到了研究生學位。 周銘仕當然不可能讓他進萬泠集團,所以裴謹修在國外投行找了份暫時的工作,靜待時機。 當初,萬泠集團內部有不少裴系的人,裴泠出事后,周銘仕大屠殺般地清洗著管理層上上下下,然而百密總有一疏,最終還是留下來了一些裴家一手栽培的人才,對裴家也忠心耿耿。 這些年里,在裴家人孜孜不倦地努力滲透下,萬泠集團內的各個核心部門都逐漸被裴系人才更換取代。 這一切都發生得悄無聲息,周銘仕對此無知無覺,等他驟然回過神時,甚至連公司的首席人力資源官都換成了裴家的人,理所當然的,他這一次再也阻止不了裴謹修加入萬泠。 升任萬泠集團副總那年,裴謹修剛滿十八歲。 周銘仕其實已經有三年沒見他了,當年印象里那個清瘦拘謹,乖巧順從的懵懂稚子,竟然搖身一變成了強大穩重,深不可測的業內新貴,簡直從里到外換了個人般,絲毫看不出半點從前的影子。 他最大的兒子與裴謹修同齡,正在國外花天酒地醉生夢死,除了花錢以外什么都不會,更別說富有耐心地主導一場談判,跨國談下一筆價值上百億的項目,游刃有余地加杠桿投資賺錢,小心謹慎,但并不畏畏縮縮,似乎真的把cao控金錢當成了一種得心應手的游戲。 然而即便再如何驚嘆于裴謹修表現出來的才華與能力,周銘仕仍舊不愿意把萬泠交給他。 對他而言,萬泠就算不姓周,也絕不能再姓裴。 這場斗爭本來應該持續很久,五年,十年,二十年……久到周銘仕兩鬢斑白,久到裴謹修半生耗去。 所幸,或許是周銘仕這一生作惡多端,一年后他就得了極為兇險的胰腺癌,病情發現時就已經進展到了晚期。 他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裴謹修那時正在國外忙一個并購項目的談判,得知消息時不知是喜是悲,他無邊的怨恨沒有消散一點,反而于無邊怨恨中又升騰起一股不知所措的無力。 或許是因為人之將死,周銘仕終于在病痛纏身時良心發現了一回,萬泠畢竟融入了他十多年的心血,他從始至終都沒糊涂到讓自己那幾個廢物兒子接管萬泠,放眼集團內部,也再沒有比裴謹修更合適的接班人了。 周銘仕別無選擇,只能在將死之際把萬泠交給裴謹修,他給自己兒子們留下了另一筆豐富的財產,并請求裴謹修能看顧一二。 復仇復了一半,結局卻提前上演了,他想得到的一切竟然就如此輕而易舉地得到了。 周銘仕就要受盡痛苦地死去,萬泠也即將回到自己手里,可這算復仇成功嗎?裴泠會滿意這樣的復仇嗎? 可再不滿意也沒辦法了。 立下遺囑的一個周后,周銘仕死在了醫院里。 裴謹修彼時剛好簽訂完了最后的合同,得知消息后立馬買了票,決定于當夜離開陰云密布的e國。 還沒等他從紛雜的思緒中整理好心情,回國中途,電閃雷鳴,黑云濤濤,仿佛世界末日降臨一般。 飛機如同小孩的玩具,被吹得東倒西歪,轉來轉去。 千頭萬緒戛然而止,裴謹修面無表情地心想:他也要死了。 一生如走馬燈般地閃過,許多早已忘卻的事也一一浮現在腦海里,無比清晰深刻。 人死之后真的有靈魂嗎?是會下地獄,還是會輪回轉世? 疲倦地閉上眼睛,生命盡頭,裴謹修只有一個想法。 別有來世。 所幸,天向來不遂人愿。 第139章 二十年的人生, 講起來只花了兩個小時。 池緒的眼淚本就在眼眶中打轉,聽到裴泠去世后就再也忍不住了,那之后他的眼淚就沒停過, 哭了整整兩個小時,哭得太可憐的,眼睛紅腫,淚痕交錯, 連頰邊黑發都被打濕。 裴謹修講完前世,還有心逗他, 勾起池緒的下巴于眼眶落下一吻,然后抱著人哄道:“現在知道我為什么讓你叫我哥哥了吧?緒緒, 我比你大整整十四歲?!?/br> 他第一次見池緒的時候池緒才六歲, 此后無論池緒長到多大, 取得怎樣的成就, 在他心里也永遠都是個小朋友。 絕大多數人都能看出來池緒喜歡他, 裴謹修當然也能看出來,但他既然以長輩自居,那么生出一分那方面的心思都覺褻瀆。 裴謹修一直都知道只要主動說出口池緒就會跟他在一起, 可是他不能說。 他們之間, 他可以走九十九步, 但唯獨開始的第一步,他必須要等池緒主動邁出。 所幸, 他等到了。 裴謹修的話說完,非凡沒能起到任何安撫作用,反而讓池緒更崩潰了。 額頭抵著裴謹修胸膛, 池緒徹底抑制不住哭聲,于陣陣海風聲中, 悲戚至極地失聲痛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