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回家
02. 十五歲之后的人生里,我最想躲開的人有兩個,一個是韓驍,另一個就是鄧放。 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在這個不算大的機場,這兩個人,一次性全都遇上了。 比起韓驍,我與鄧放見面的次數更多些,兩家就住在上下樓,回去時總會有那么幾次碰上他回家看他母親。 只是他的工作性質忙起來也不輸韓驍,上一面還是在春節,盡管才過去大半年,可我對他的想念總是比對韓驍的要多的多。 放任自己多看了幾眼才收回視線,我低下頭去的那一刻,鄧放也看了過來。 “吟吟?” 沒有打量,語氣里盡是對我怎么出現在這里的疑問。 這下徹底沒法再裝鴕鳥了,我只好硬著頭皮又把頭抬起來,“鄧放哥……” 聲音輕的幾乎連我自己都要聽不清。 以前小,叫哥哥不覺得有什么,這幾年越發覺得叫不出口了,從“鄧放哥哥”變成“鄧放哥”還不行,盡管我更想直接叫他的名字,可總歸是不能的。 除了礙于長幼尊卑的禮節和規矩,還有不能宣之于口的、無法言明的原由。 第一次見到鄧放時,他剛二十一歲,我十五歲,如今我二十五歲了,這十年里,某些東西早已落了定,不好再重頭跨越??v然我已走出了青春,然而時間鋒利如刀,割碎了許多影影綽綽的東西,卻唯獨沒能將漸漸變了質的情緣斬落干凈,徒留我對這一個小小的稱謂進退兩難。 好在鄧放從不計較這些,也從不像韓驍一樣熱衷于為難我。 他對我點點頭,問我是不是公務過來的,他記得我在東航。 我說不是,一只手不自覺地往下拽了拽裙邊,可本就是極短的裙子,再拽又能長到哪里去。 這點小動作被韓驍盡收眼底,“別拽了,這二兩布你還不如不穿?!?/br> “……”我垂著眼不出聲,做小伏低的姿態擺的很到位,但韓驍仍沒打算放過我。 “我說時小朵,一樣都是哥哥,你只叫他不叫我,幾個意思?只認他不認我?” 韓驍向來說話不中聽,這我是很知道的,只是以前見面時我都乖巧的挑不出毛病來,他頂多調侃兩句,但今天的場面實在有些超綱,不亞于高中時期的三好學生被mama在酒吧里抓了個現行,我不敢反駁什么,抱著息事寧人的心態乖乖喊了聲韓驍哥。 “行了?!编嚪趴床幌氯?,他拿開壓在我肩上的手,又把韓驍往一旁拽了拽,“公眾場合,像什么樣子?!?/br> “她打扮成這樣又像什么樣?”韓驍抬手指了指我的臉,又指了指我的鞋,“你看得下去?你不管管?” 鄧放又打掉他的手,“別指來指去的,她是她,你是你?!?/br> “行,你就護著她吧?!表n驍說完,兩手插進兜里,把嘴閉上了。 我不自覺地彎了彎嘴角。 有鄧放在,他永遠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那個人,從我認識他的時候就是。 不僅僅是靠武力和智力,鄧放仿佛天生就是一個很容易讓人仰望的人,許是命中早就注定好了,后來他果真成了飛行員,入了空軍,這怎么不算是一種宿命呢。 站在廁所門口說話總歸是不方便的,蔣翟北先回去了,韓驍坐到了就近的登機口前,我本想自己走過去,可腳疼的太厲害,還是由鄧放把我抱了過去。 “該啊?!表n驍邊說邊從兜里找出來兩個創可貼遞給鄧放,防水加寬的那種,比普通創可貼面積更大,蓋住磨破的皮膚綽綽有余。 我不免在心里感嘆,到底是特種兵,身上總有讓人意想不到,關鍵時刻又能頂用的東西。 要是沒長那張嘴就更好了。 鄧放蹲在我身前,準備脫下我的鞋時卻忽然犯了難,面對繁復的鞋帶他有點無從下手。 “我自己來吧?!蹦眠^他手里的創可貼,我撕開包裝,鄧放的手掌又伸了過來,“給我吧?!?/br> 和從前一樣,他完美的履行著身為一個哥哥的職責。 我將撕下來的包裝放到他掌心里,解了鞋扣給自己貼上。 鄧放一直沒起身,見我貼好了,他又伸手撫了撫創可貼的邊緣,然后替我扣上鞋帶,剛才解開時他已經看了個明白,不至于再被這一個小小的鞋扣難住。 等做完了這一切他才起來,眼神溫柔地看著我,仿佛我還是那個放了學背著沉重書包需要他幫忙拎的小女孩。 “謝謝哥哥…” 我僵硬的厲害,就連嗓子也似乎被禁錮住,每一個字都說的艱難。 鄧放淺淺一笑,“跟我不用說這些?!?/br> 他扔了垃圾回來,又問起我的行程,我不愿當著韓驍的面說出辭職的事,幾句含糊帶過,他聽出其中的不對勁,沉默了會,問我什么時候回家。 我一時沒答,回家是我沒想過的方案,還是想先將自己整理好了再去面對母親,雖然我也不知道怎樣才能把自己整理好。 “還是回去看看吧,你母親前段時間生了病,一個人在家也有些孤單?!?/br> 我聞言怔住。 這是我完全不知道的事,父親去世十年,這十年里,母親雖一直獨身,但日常生活也是熱鬧居多的,時常跟朋友出門游玩和旅行,并沒有因為父親的離開就將精力全部傾向我,久而久之,我竟也忽略了這一茬,很少主動問她過的好不好,開不開心。 此刻鄧放突然提起來,我的臉上也染上了些急色,“她生病了?什么???嚴重嗎?” “不嚴重,別擔心?!彼参恐?,“前陣子西安降溫,或許是受了風有些頭疼腦熱?!?/br> “那就好?!?/br> 吊起的心又放了下去,我無意識地搓了搓手,沒再說話。 鄧放看破了我心中的猶豫不決,提議道:“反正你也是臨時起意去成都,我們晚上回西安的航班還有票,你要不跟我們一起回去?” 我喚醒手機屏幕,看了看時間,給自己找著理由,“現在改簽可能有點來不及了?!?/br> “那就退票,你鄧放哥哥全價報銷?!表n驍半天沒說話,一張嘴就是讓鄧放往外掏錢。 “嗯?!编嚪艣]反駁,反而還很大方,“你退票吧,我給你買新的?!?/br> 他們的航班比我的還要晚,眼下臨時買完全來得及。 我快速思考著,腦中天人交戰。 在我看不見的角度,韓驍和鄧放默默對視了一眼,緊接著韓驍站了起來。 “就這么決定了,我去拿你行李,順便跟那小子說一聲,他可以回家了?!?/br> 蔣翟北走了。 韓驍并沒有說服他,他跑過來找我,得到的回應和韓驍說的一致,可這也沒能阻止他繼續跟著我,我退了票,他便也要退票,我要回西安,他便也要去西安。 最后我不愿再多費口舌,用他的手機給蔣之打了個電話,沒講別的,只說我要回家了,不必再讓他跟著我。 蔣之要查我的航班去向簡直易如反掌。 進來不到半小時,蔣翟北就又出了機場。 眨眨眼的功夫,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望著蔣翟北越走越遠的背影,我忽然生了點不真實的幻覺,離職已有好幾天了,我也輾轉了兩三個城市,可這一切太像一場夢,就連蔣翟北的出現和離開都是那么的毫無預兆。 這樣的恍惚一直持續到了飛機上,我靠著窗,鄧放坐在我身側,腿上還蓋著他的外套,算得上是安全感滿滿了,我在熟悉的包圍圈中漸漸閉上了眼。 本以為旁邊坐著鄧放會有些睡不著,可機艙內的昏暗光線和溫暖的氛圍太有效,神經系統里的睡眠中樞穩定的起著作用,萬米高空之上,從南到北,從東到西,我睡了整整一路。 直到廣播里響起熟悉的提示音,職業慣性的敏感讓我瞬間轉醒,甚至還下意識的叫了聲乘務長。 反應的遲鈍讓我沒發覺自己剛才是靠在鄧放肩上的,我的睡相總是不太好,雖然我記得睡過去之前我還是背對著他的坐姿。 我抬頭的動作太突然,像是被聲音嚇到了一般,鄧放傾身過來,安撫地摸了摸我的腦袋,“沒事,飛機準備著陸了?!?/br> 我慢慢緩過眼前的現實,意識回了籠,點了點頭,鄧放的手還沒有收回,頭發蹭著他的掌心,帶來些酥酥麻麻的癢。 我莫名心虛,后知后覺這動作曖昧了些,不太自然的躲開了他的懷抱籠罩的范圍,換了個姿勢坐著。 鄧放收了手坐好,“一會慢慢下,不著急,有人開車過來接我們?!?/br> “嗯?!?/br> 飛機落地時,機艙里晃動的厲害,我看著舷窗外顛簸的地平線,心卻忽然安定了下來,嘴角也不自覺有些上揚。 這些天來,我終于第一次發自內心的感覺到了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