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奚玄卿不在意。 那長老破口大罵:“就當是你做的!那你也得付出代價!逍遙宗難道要庇護罪犯嗎?” 罪犯…… 奚玄卿放下茶盞,不禁笑了。 原來,他一個曾掌天獄罪罰的上神,也有一日,能體會到被當作罪犯是什么滋味。 掌門也很無奈。 面對臉紅脖子粗的飛虞城長老,他心知這位得罪不得。 飛虞城門風嚴謹,規矩多,卻極擅籠絡人心,傳播輿論,一旦事情發酵,他們不怕得罪逍遙宗,選擇破釜沉舟,那逍遙宗將被迫與整個仙門割席。 這代價太大了。 但奚玄卿又是逍遙宗一直尊著敬著的人,算起來,輩分比掌門還大一些。 即便不談這些,誰又敢得罪這位師叔祖? 神骨魔脈。 一念成神,一念墮魔。 若是成神,整個宗門榮光。 如若成魔,逍遙宗亦任重道遠,將會是阻擋魔神滅世的第一道阻力。 掌門心憂。 不知如何開口。 卻見奚玄卿安坐高位,不動聲色飲茶。 半晌后,他徐徐道:“交代,自會給你?!?/br> 他說:“一個月后,若我不能給諸位交代,便自縛雙手,送上門,任爾處置?!?/br> 既然話已出口,一個月,也不是不能等。 奚玄卿離開逍遙宗,回到醉仙山。 便見剛從琉璃棺回來的倉靈。 倉靈坐在湖畔,雙腿輕晃,掰開饅頭碎屑,一點點喂給湖中錦鯉。 雙目定定,發呆,什么也沒在看,不知在想什么。 只眉頭皺起。 沉甸甸的,有化不開的濃重心思。 奚玄卿一見到他,心底又升騰起一股濃烈的疼痛酸澀。 貪嗔癡念,太奢侈。 他做九天境神尊時,被無垢靈體束縛,不得擁有。 他做逍遙宗師叔祖時,又被神骨魔脈不斷拉扯,撕裂靈魂般,一旦起念,便又是一場噬心之痛。 他老早就知道。 被倉靈傷身傷心后,他這副身軀,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至少還有一個月。 倉靈在這個世界的未來,他需護周全,計深遠。 至于他自己,總還有些貪念。 心底不甘,總是還想討些片刻歡愉,用以慰藉。 那一日,天朗氣清,春光正暖。 奚玄卿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陣陣恍惚。 鏡中人一襲直裰青袍,抽去發間束帶,只以一支木簪綰發,雙眉修去棱角,看起來溫潤如玉,練習了無數遍的笑容也終于溫和許多。 他分不清自己變回了三百年前的奚暮。 還是在拙劣地模仿這個世界本不該存在,卻住在倉靈心底,扎了根的奚暮。 他不由自嘲。 做好這一切,他推門而出,走到倉靈居所外,敲了敲門。 心底既忐忑,又慌亂。 倉靈會將他徹底當作奚暮,同他度過這最后一日嗎? 還是一開始就會認出他,看穿他拙劣的模仿,一頓冷嘲熱諷? 奚玄卿不知道。 他敲了好幾次門,都無人回應。 便壓著嗓音,想著奚暮的語態,輕輕喚了聲:“倉靈?!?/br> 依舊無人回應。 一陣融暖春風曳過,隱約間,一股血腥味,透過門縫飄來。 奚玄卿臉色一變,一把推開門。 屋內驚心動魄。 他險些當場崩潰。 “倉靈——!” 他一把抱起躺在床上的少年,掌心滑膩,險些將人跌下去,染了他滿手滿懷的血,他才發現整個床榻被褥都被血洇濕了。 一大片的猩紅,刺痛雙眼。 從房門蔓延至床榻。 懷中人渾身冰冷,面容蒼白,緊闔的睫毛像是凝了層冰,嘴唇是青白的,皮膚近乎透明,淡青色的血管爬在下頜脖頸,像是禁不住烈火焚燒的白瓷,折磨之下綻出裂痕。 奚玄卿徹底慌了,沒了冷靜。 他握著那只骨節纖細的手,此刻都僵硬了。 源源不斷的靈力拼命往倉靈身軀里灌。 顧不上自身軀殼早已支離破碎,失了靈力,他就要斑駁撕裂了。 他喉嚨攢動,疼得厲害,混著血,嗓音是啞的。 他掏空自己,將一切都灌入倉靈體內。 他說:“倉靈,你別……又丟下我?!?/br> “你恨我沒關系,你恨我吧,只是……別再讓我看著你這樣……” “倉靈,你醒醒?!?/br> “……你醒醒,求求你,別這樣,別睡……” 沒有用…… 他的靈力,救不活人。 懷中人也無法被他捂熱。 他的倉靈就那么冷冰冰地,一動不動地躺著。 再也不會拒絕他的懷抱。 不會漠然著臉,帶著藏不住的恨意瞪他。 所有麻木的,冰冷的,仇恨的,厭棄的,哪怕是絕望的…… 都不再生動。 起初,奚玄卿似已遺忘這是涅槃劫的世界。 他近乎以為,倉靈死了便是真的死了。 慢慢的,抽空靈力的身軀疼痛劇烈,他終于想起來,倉靈不會真的死去。 可他依舊恐懼。 涅槃劫渡劫失敗,意味著什么? 他的靈核還夠燃燒嗎?還能結出第二次涅槃劫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