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青年微怔,望著自己手指上淺淺的紅印,又看向稚鳥嫩喙,無聲地笑了笑。 手指一戳,圓滾滾的稚鳥便站不穩腳,側身一崴,栽倒于蘭草編織的小窩里。 “這么小一點,就別裝兇了吧,啄人也不疼?!?/br> 青年眼尾下撇,桃花眸彎起。 嘲笑! 他在嘲笑我! 倉靈氣死了,那一點點短翅膀往圓滾滾的腰上一插,兇巴巴地:“啾啾啾!” 青年卻繼續嘲諷他:“唔……罵人嗎?也沒什么氣勢?!?/br> 倉靈無能狂怒。 可正如青年所說,他退化成稚鳥的原形一點都不威武,氣勢上就輸了,幾乎修為盡失,打也打不過。 倉靈跺了跺腳,踩著柔軟的窩,若有所思。 “渴不渴?” 一小杯仙露忽然遞到眼前,倉靈愣了好一會兒,警惕地在青年和仙露前梭巡好幾眼。 咕?!?/br> 喉嚨不爭氣地咽了咽。 這臭修士現在肯定不會拿他煉丹,也不會烤了他,要不然干嘛費勁給他療傷? 估計是要將他養肥了,再吃。 等到他傷養好了,修為恢復了,誰吃誰還不一定呢! 倉靈自信地想,區區人類修士而已,哪里打得過自己這個兇神惡煞的大妖怪? 黑漆漆的圓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杯仙露,喉嚨又不爭氣地咽了好幾下。 罷了! 大妖怪能屈能伸,虛與委蛇而已,誰不會呢? 等他恢復修為,就殺了這個臭修士,滅了口,就沒人知道他落魄至此,變成稚鳥供人取樂了! 稚鳥一副壯士斷腕,忍辱負重的模樣,雙頰一鼓,腦袋一扎,狠狠埋進玉杯里,咕嚕咕嚕喝起仙露。 奚暮瞧著他這模樣,唇角下意識揚起,頗有閑情地欣賞著。 直到小妖怪將杯中仙露喝地見了底,打了個飽嗝,往窩里一倒,兩只短短的小翅膀撫著圓滾滾的肚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 奚暮搖了搖頭,取過絲帕擦了擦小妖怪喙邊沾濕的絨毛。 這小東西剛剛還兇地直啾啾,喝飽了倒是乖得很。 他擦完這邊,小妖怪撇過腦袋,讓他去擦另一邊。 擦干凈了,還啾了一聲。 也不曉得在說什么。 但終歸不是罵人的話了。 奚暮忍不住,抬指戳了戳稚鳥的腦袋,動作輕柔。 “小妖怪,你叫什么名字?” “啾?” 倉靈迷迷糊糊的,沒太聽清對方說了什么。 仙露不太醉人,但對一只巴掌大的小雛鳥來說,還是有些上頭的。 這就醉了。 奚暮愣了會兒,覺得自己問一只只會啾啾叫的醉鳥叫什么名字,有些滑稽。 他聽說大多數的妖都生于山林間,深潭里,即便能修成人形,也還是獸禽,不像人有起名字的習慣。 這小妖怪應該也沒有名字吧? 巴掌大的一小團蜷在花籃鳥窩中睡著了,夢里還在打飽嗝。 稚鳥渾身的絨毛介于藕色與海.棠色之間,毛茸茸的,像一團粉黛亂子草,翅尖又透出一股漸染的胭脂紅,瑰麗又秾艷。 奚暮沒見過這樣的鳥妖,光是幻想著小妖怪長大的模樣,他便不禁期待起來。 應當,很漂亮吧…… 這是他作為天衍宗首席弟子,漫長的修仙生涯中,唯一一次產生名叫“期待”的情緒。 隱隱的,心跳似乎也搶了幾拍子節奏。 奚暮垂眸,小心翼翼地捻起帕子,蓋在稚鳥柔軟起伏的肚皮上。 聲音很輕地說:“留在我身邊長大好不好?” “你是妖也沒關系,我可以渡你,等我修成正果,會帶著你一起去那傳說中的九天境?!?/br> “我給你取個名字吧?!?/br> 取名這件事,于妖而言或許只是個代號,對人來說,卻意義重大。 一個人給另一個人取名,代表了前者對后者的無限期待與情志寄托,多出現于父母師長,對后輩的殷切關懷。 奚暮想的卻是…… 賜了名字,這只鳥便是他的了。 古怪的占有欲,如陰翳般漸漸覆蓋他與世無爭,虛懷若谷的天性。 “倉靈?!?/br> “就叫倉靈吧?!?/br> 倉靈,木之精,歲星也。 小妖怪有了名字,烙上了一個叫奚暮的人類的印記。 即便那個人類死了,這個名字卻跟著倉靈又走了紅塵三百年。 “倉靈,我叫倉靈?!?/br> 上神喊他小妖怪時,他掀開被褥,不再裝睡,隔著仙宮神寢內的幔帳,定定地,認真地對上神說。 他叫倉靈。 上神頓了片刻,品評著他這個名字。 “木精歲星嗎?” “一個凡人為我取的,他是個修士?!眰}靈頓了幾息,終道,“……天衍宗的修士?!?/br> 被小妖怪殺的幾乎滅門的那個天衍宗? 上神微詫,竟也禁不住譏誚道:“你倒是以怨報德,不以為恥?!?/br> “……” 不是的。 不是以怨報德,是為他報仇。 倉靈垂睫,沒有說話。 上神道:“于凡人修士而言,歲星乃福星,為你取此名的那個人對你很是歡喜,他應是沒想到你非但不是他的福星,反倒是他命中的災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