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438節
他還要做多少年的儲君?還能順利繼位為帝么? 四皇子慢慢走到皇帝床前跪下,期間忍不住偷偷看了長兄朱瑞一眼,心里十分沒底。他很清楚那是他的親兄長,本來因為名分問題,朱瑞為了生母與嗣父燕王的名聲著想,拒不肯公開身份??扇缃裱嗤醭蔀榱诵戮?,朱瑞就是新君的“親生”兒子了,沒有了名分上的約束,反倒成了名正言順的“皇子”。如此一來,他還會繼續拒絕成為儲君么?哪怕同樣是皇帝的兒子,燕王對朱瑞的感情跟對四皇子還是不一樣的。四皇子實在沒有把握,燕王會越過疼愛的嗣子朱瑞,真的將皇位交到他這個侄兒手中。 四皇子抬頭看向跪在一旁的燕王朱晟,頭一次覺得自己對這位皇叔,其實并沒有多大的把握。從前他可以理直氣壯地請求皇叔為自己攝政,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燕王的表情在最開始的震驚過后,已經恢復了平靜。他心平氣和地對皇帝道:“皇兄不需要如此。無論您怎么安排,臣弟都會依照您的意思,守好大明江山,將它安安穩穩地交托到侄兒手中的?!?/br> 皇帝露出一個微笑:“正是因為相信你會這么做,朕才會讓你繼位……若你只是攝政王,那些居心叵測的人還不知道會如何為難你呢……如今你是君,他們是臣,朕倒要看看,他們還能耍什么詭計?!” 燕王嘆了口氣:“也罷,臣弟會替四殿下穩住朝廷的,也會照看好他的衣食起居,再讓真正有德行的大儒教導他學問。等他滿了十六歲,臣弟就會讓他參與朝政,慢慢學習著如何處理政務。臣弟是武人,實在不擅長那些庶務,四殿下需要多用點心才是,也免得將來接位的時候手忙腳亂?!彼聪蛩幕首?,“只是將來臣退位時,就不是親王而是太上皇了,不能隨便找個莊園住著休養。到時候還得四殿下費心?!?/br> 四皇子眨了眨眼,慢慢地領悟到燕王的言下之意,臉上不由自主地透出幾分驚喜來。 第1645章 彌留 皇帝看到弟弟與小兒子相處融洽的場面,心中無比欣慰。 他知道弟弟不會讓他失望的。 皇帝感覺到自己身體里的力氣似乎開始慢慢往外流逝,狀態不象先前那么好了,便抓緊時間囑咐弟弟燕王:“阿晟……珞兒的身體,你是知道的……若無意外,他多做幾年儲君,多學習幾年,就會成為很好的君主……只是世事難料……為了確?;适蚁慊?,朕希望你至少堅持到他有了健康的子嗣,再把皇位傳給他……” 燕王面露意外之色,想了想,道:“皇兄,臣弟不知道自己的身體還能堅持幾年,而四殿下……兒女之事還是要看緣份的。萬一四殿下的兒女緣份比旁人略晚一些,也不能因此就拖延他繼位的時間吧?” “你不必擔心這件事?!被实畚⑽⑿α艘恍?,“朕讓太醫給你準備的兩碗大補之藥,對你的身體大有好處……你現下可能還沒感覺,慢慢地就會發現了……以后每個月太醫都會給你送兩碗藥來,只要你全都喝下去,不敢說長命百歲,多撐幾年還是沒問題的?!逼鋵?,若不是他的身體已經被毒|藥徹底侵蝕,無法承受藥力,那本該是為他自己準備的好藥。不過既然他本人用不上了,拿給弟弟用了也無妨。他還留了一份,囑咐了太醫,看情況給小兒子朱珞用呢。不過那要等到朱珞成年之后了,藥的份量也要小心斟酌過才行。 當然,燕王的身體本就有舊疾,貿然使用這樣的大補之藥,也不是沒有隱患的。不過皇帝確認過隱患不會危及燕王的性命,這就足夠了。反正燕王也沒想過要再生一個兒子——皇帝親自確認過此事,那么“藥力過強,大量服用可能會損害服藥之人某方面的能力”這點小毛病也就不算什么了。站在皇帝的立場,他更希望看到弟弟無嗣。雖然這么做,聽起來有些對不住弟弟,可他已經拿皇位去補償了,不是么?相信弟弟不會怪他的。 皇帝對燕王道:“有這幾服補藥支撐,你一定能支持到珞兒有了子嗣為止……倘若他真的……一直沒有兒子,那就只能另想辦法了……” 燕王眨了眨眼,似乎已經預料到皇帝會說什么。 接下來皇帝果然開了口:“珞兒,讓你朱瑞兄長過來?!?/br> 四皇子也隱隱有所覺悟了。他抬頭喚了朱瑞一聲:“瑞哥?!?/br> 朱瑞從聽到皇帝的傳位詔書內容后,就一直沉默不語,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還是妻子謝慕林悄悄扯了他的袖子一下,他才醒過神來,沉默無言地走到床邊跪下,就跪在燕王身后。 皇帝看著這個直至自己生命中最后一兩年,才有了長時間相處機會的長子,面上露出了慈愛的微笑:“好孩子,朕對不起你和你母親……但朕馬上就要去見你母親了,賠罪的話,見了她再說。如今,朕有一件事要請求你,你能答應父皇么?” 朱瑞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实壅f話的聲量很低,可是宗室們的站位離皇帝的病床并不遠,他們興許都聽見了這句話吧?皇帝大概已經拋開了所有的顧慮,既然如此,他也沒什么好在意的了。 朱瑞跪得離皇帝稍近了一些:“皇上請吩咐?!?/br> 皇帝無奈地笑了笑,遺憾自己始終未能聽到這個兒子喚他一聲“父皇”:“珞兒體弱,將來也不知道能不能生出健壯聰慧的子嗣……可皇室不能再有斷嗣之危了!倘若珞兒將來真的沒有皇子可傳位,你愿意……把自己的兒子過繼給你弟弟為嗣么?”這樣是最穩妥的,兩個兒子之間也能和平相處下去,不會有什么沖突與爭奪。 可是朱瑞早就跟妻子謝慕林討論過這個話題,此時回答起來也沒什么可猶豫的:“皇上,四殿下年紀還小,在宮里從小嬌養,才會顯得體弱。日后只要他吃好喝好睡好,再時時活動身體,又有太醫時常盯著進補,過得幾年就會強壯起來的。只要在女色上節制些,不要損及身體本源,何嘗四殿下沒有子嗣呢?皇上太過杞人憂天了?!?/br> 皇帝無奈極了。難道大兒子真的聽不懂他的言下之意么?! 四皇子卻瞬間機靈了許多。他低聲對朱瑞道:“兄長,你只當是給我一個安心,讓我知道,即使將來沒有合適的子嗣,也還有你與嫂嫂所生的侄兒們兜底呢。這樣我就不用發愁了!”只要這位兄長沒有與他爭位之心,哪怕是叔叔做了皇帝,他的儲君之位也依舊能坐得穩當。 朱瑞平靜地看了四皇子一眼,沒有太過為難他:“倘若真的有需要,我也會顧全大局的??晌艺娴牟徽J為,四殿下需要為子嗣擔心。你的身體很好,將來只要小心保養,就會越來越好的?!?/br> 四皇子笑了笑,心中安心了一點。他當然不希望讓別人的兒子繼承自己的皇位,哪怕那是他所敬愛親近的長兄??墒?,朱瑞這種平靜中帶著不以為然的態度卻讓他安心無比。他知道這個兄長對自己的儲位并沒有興趣,這就足夠了。兒子他當然會努力去生的,只是不知道那個孩子幾時才會來到世上而已。 皇帝看著長子與幼子相處融洽的情形,心中更加寬慰了。他低聲對燕王道:“就等到珞兒年滿四十的時候……若是他年滿四十仍舊無子,就要過繼瑞兒的嫡長子為嗣……從今往后,燕王府就交給瑞兒了。只要瑞兒的子孫還在,無論是嫡出庶出,宮中都不會再過繼任何嗣子過去……這是朕答應你的……汾陽王與東原王替朕作見證?!绷⒃谶吷厦媛秾擂沃膬晌蛔谑彝鯛斆Σ坏鼞寺?。 燕王拉了朱瑞一把,父子倆齊齊向皇帝謝了恩。 皇帝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原本還算紅潤的臉龐仿佛一瞬間就褪了色,變得慘白泛青。四皇子忍不住喚了一聲:“父皇!”燕王也緊緊抓住了皇帝的手,高聲喊“太醫”。太醫擠了過來。坐在邊上抹淚的太后立時抬起頭來,在永寧長公主與謝慕林的攙扶下站起身挪到了床邊。 場面一時陷入了混亂。 在這一片混亂中,謝慕林看到朱瑞從人群里擠了出來,面色蒼白地回過頭,對著她露出了一個略帶悲傷的復雜表情。 第1646章 后事 大行皇帝的喪禮,一應物事都是早早準備好了的。 他一閉眼,在場所有人確認過,便有人開始了動作。給他擦身凈臉,換衣裳,戴頭冠,還要在病床周圍放冰塊好保存遺體。也有人請剛剛事實上繼承了皇位的新君朱晟帶著儲君朱珞去見眾位得訊趕來的大臣們,宣布大行皇帝駕崩的事實,以及接受群臣的大禮參拜。 至于明顯受到大行皇帝與新君厭棄的內閣高閣老一行人,則被人有意無意地冷落在了角落里。哪怕是同在內閣的其他大臣們,只要不是同樣挨過皇帝罵的,此時都不會選擇跟他們站在一處。無論高閣老此前在朝中的威望有多高,人脈有多廣,象他這樣明擺著跟新君過不去,還要阻礙新君繼位的大臣,將來都不可能有什么好結果的。這既非受了冤屈,也非秉持正義而遭到打壓,純粹是站錯了隊,還要死心塌地非要往錯誤的方向沖而已。就算很多人同情他的遭遇,也不會替他喊冤。頂多就是在新君要報復他的時候,替他求一求情。但此時此刻,大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是不會主動貼過去的,也免得讓新君誤會,他們與高閣老是一黨。 高閣老失魂落魄地站在院子的角落中,面上猶帶淚痕,儼然受到了極大的打擊,整個人都呆滯了。 后面的事情謝慕林沒有再留意了。太后娘娘親眼看著自己的親生兒子永遠地閉上了雙眼,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依然難忍心中悲痛。她哭得幾乎維持不住儀態,最后因為身體虛弱而暈了過去。永寧長公主連忙拉上謝慕林,一同將太后娘娘扶回了休息的房間,叫太醫過來診脈。得知太后只是悲傷過度,并沒有大礙之后,謝慕林便去請示了公公朱晟,然后與朱瑞一道,聯合永寧長公主,將太后娘娘扶上了鳳輦,先一步回慈寧宮去休息。 內務府十分有效率地給慈寧宮送來了事先準備好的孝服。謝慕林與朱瑞夫妻將太后娘娘安置好的時候,回頭就看到薛氏已經穿戴好了,一臉忐忑地站在門外,眼圈發紅,面上猶有淚痕。 謝慕林也不去問薛氏到底是為什么才哭的,應該在什么樣的場合里哭得恰到好處,這是高門大戶里的淑女們從小受過的教育。連謝慕林自己都懂的事,薛氏自然也懂。她只安慰了薛氏一句:“大行皇帝臨終前都安排妥當了。眼下那邊事忙,晚些時候應該就會有旨意傳過來給你。你只管接著就是了。有太后娘娘在,她老人家會看顧你的?!?/br> 薛氏的眼淚刷的就下來了:“嫂……嫂嫂,聽說……皇叔繼承了皇位……我此前也沒跟皇叔打過交道……不知是否有失儀之處……我是不是該去請個安?大殿下……不,我是說……大行皇帝的長子,他想必還沒得信兒,是不是也該給他送個信兒去,讓他為大行皇帝服喪?” 看來,薛氏是因為知道了新君的人選,太過驚訝與意外了,此時心中才會無比不安。她對朱珞這個小叔子的性情為人有把握,也曾刻意結交討好喬賢妃,可如今新君的人選不是朱珞,換成了曾經的燕王朱晟,她所作的一切就都白費了功夫!她自打嫁入皇家,還沒跟燕王妃與燕王郡主見過面。如今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幾乎天天打交道的妯娌謝慕林了。她只能先從謝慕林這里打聽一下口風,才好確認自己未來是不是會受丈夫的連累。無論廢太子死不死,反正她是一定要活下去的! 謝慕林也能猜到薛氏的想法。不過,她現在真的沒什么精神去應付薛氏,只能說:“前朝這會子正忙著呢,你也別著急。一會兒王爺……不,新君過來看望太后娘娘時,你再見禮就是了。別害怕,新君對晚輩一向是很和氣的,從不為難我們這些晚輩媳婦們?!边@是真話,燕王要為難,也只會沖著侄兒們去。 謝慕林說話時,朱瑞走了過來,面上淡淡地道:“大皇子妃不必擔憂,大行皇帝已經安排好了大殿下的未來,我父王是不會擅改旨意的。你只要守禮行事,誰也不會為難你。你別害怕,把皇祖母照顧好就行了?!?/br> 薛氏鎮定了許多,客氣地應了一聲“是”,旋即想起朱瑞如今是新君之子了,那就是皇子,比自己的丈夫還要金貴幾分,頓時又弱氣了許多,恭恭敬敬地屈膝拜了下去:“多謝殿下提醒?!?/br> 朱瑞見狀,皺了皺眉,只丟下一句“弟妹不必多禮”,便扯了扯謝慕林的袖子,抬腳出了門。謝慕林見他心情不佳,只得沖薛氏點點頭,便追了上去。 朱瑞快步走到游廊拐角無人處,便一拳錘上了柱子,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感情了。 謝慕林追過去:“你怎么了?沒事吧?” 朱瑞沒有回答,只是回頭生氣地道:“我不明白他在想什么?!當初死死捂住那些秘密,不肯讓人知道的是他。如今不顧父王與我的立場,在人前揭破一切的也是他!他到底想怎么樣?!難道就因為他是一國之君,快要死了,所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絲毫不需要顧及他人的處境么?!當日他既然決定了要對母親與我無情,猜忌父王,利用父王到底,今日又為什么會做出這樣的安排?!難道他以為這么做,就可以彌補一切?他從前對我們的虧欠,便可以當作沒有過了么?!” 謝慕林默默無言地上前輕擁住他,拍著他的背安撫著。 朱瑞終究還是冷靜的人,他把心中的怨忿發泄出來,心情就平復下來了,但眼淚也跟著下來了:“我真的很生氣……但是……也覺得很難過……從前不知道的時候……他也曾經對我挺好的……我原本……真的覺得他是個好伯父……” 謝慕林繼續沉默地輕撫他的背。這個時候,她其實不需要多說什么,只要讓朱瑞安心哭一場就好了。 朱瑞伏在妻子肩頭,默默流了一會兒淚,便輕輕推開了她:“我沒事了,只是一時激動而已?!?/br> 謝慕林柔聲道:“那是一位曾經對你不錯的長輩,去世了,你為此傷心,都是人之常情。只是傷心過了,該做的事還是要繼續做下去。此前我們所有人都沒想過會是這樣的結果。王爺……新君那兒,想必十分忙碌,需要有可信的人手去幫襯。你要不要過去幫幫忙?太后這里有我呢?!?/br> 朱瑞長吁一口氣,點了點頭:“我自然是要到父王……父皇那兒去的。四殿下只怕也正感到傷心與不安呢,我得過去安慰幾句?;首婺高@兒只能由你與永寧姑姑照看了。王妃……皇后要進京,還得好些時候呢,后宮事務無人主持,你且幫著料理一二。大行皇帝的后事……是他最后的風光了,不能出了岔子。讓他安安心心地走吧?!?/br> 第1647章 轉變 大行皇帝的喪禮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無論是剛剛繼位的新君朱晟,還是仍舊坐在儲君位置上的朱珞,又或是由藩王庶子一躍成為新君獨子的朱瑞,在人前人后的表情都是無可挑剔的。所有人都能看到,新君對侄兒與親子一樣親切慈愛,儲君對取代了自己的叔叔也是敬重有加,跟堂兄朱瑞則是和睦友悌。三個人之間的關系簡直太完美了! 即使宗室與臣子們對他們真實的想法有著種種猜測,也沒辦法從他們的言行中挑出什么刺來。再加上朱晟與朱瑞父子本來就是支持朱珞繼位的中堅派,如今雖說出了點小意外,但站在他們這一邊的宗室、官員與勛貴們見他們相處融洽,也不再感到不安。反正他們與新君的關系一向挺好的,只要新君能不忘對大行皇帝的承諾,將來會把皇位干脆地傳給非親生的儲君,那他們也沒什么好置喙的。 只有儲君朱珞的生母喬賢妃咋呼了一點,聽說繼位的新君不是自己的兒子而是小叔子之后,還以為別人編造謊言騙她呢,差點兒沒讓人把傳旨的內侍拖出去打板子。后來是儲君朱珞親自去跟她分說明白了,她才接受了這個事實。但她心情仍舊很不好,到了太后面前還哭哭啼啼地,對謝慕林這個新晉的皇子妃也沒什么好臉色。謝慕林并不跟她一般見識,只把人交給薛氏應付就好。她還忙著呢。 太后因為過于傷心而病倒了,雖然沒有大礙,但短時間內精神都好不起來,不可能繼續執掌宮務。宮中又沒有皇后,大行皇帝的后宮中,高位嬪妃只有喬賢妃,別說她如今是這個狀態,哪怕不是,平日里的她也不是能管事的人。蕭寶林已死,剩下的年輕嬪妃里,位份最高的只有四品,地位倒還罷了,卻太年輕了些,還不滿二十呢。這些年輕妃子從前在娘家時未必沒有學過管理家務,可如今她們大多沉浸在自己年紀輕輕就要守一輩子寡的悲痛與茫然中,實在沒辦法分心理會旁事,所以宮中的庶務,還是壓到了謝慕林這位新晉皇子妃的頭上。 謝慕林心里清楚,自己的丈夫打定了主意不去跟儲君爭權,是要做一輩子燕王府主人的,那么她就一輩子都只是燕王妃,插手宮中事務,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如今是緊急狀況,宮里實在沒人管了,才讓她出面,不過權宜之計??伤羰沁^于顯擺,很容易會招致惡評。就算別人不敢當面說她什么,背后議論閑話,也夠讓人煩的。所以謝慕林叫上了永寧長公主,無論干什么都要請永寧長公主擋在自己面前,她只做出個從旁輔佐的架勢來。哪怕事情多數是她做的,至少別人拿捏不住她的話柄。 她從前在燕王府時,就有過協理王府事務的經驗,如今換到了更大的舞臺上,雖然剛開始有些不適應,也在太后身邊的心腹嬤嬤們的幫助下,很快就上了手。有了她,慈寧宮一直沒有出過差錯,事事都井井有條,乾清宮與西宮有大行皇帝的班底和朱晟父子負責,不必她cao心,后宮諸院以及大行皇帝的皇子們所住的地方,全都運轉如常。 宮人在經歷過皇帝換人做的茫然過后,回過頭來恢復到日常生活中,才赫然驚覺,原來這位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似乎只擅長討太后歡心的前燕王世子妃、今皇長子妃,是一位如此能干的貴婦人。 他們背地里私下議論,說新皇長子妃謝氏,比前皇長子妃薛氏要能干多了,明明家世出身都比不得后者顯赫,果然家世都是虛的,誰說出身好的女孩兒就必定比出身尋常的出色?個人的才干才是判定一個人優秀與否的標準。 謝慕林對這些外界的評論并不以為意。她如今忙得團團轉,又要照顧太后的身體,又要料理宮中事務,還得顧上燕王府的日常運作,順便準備嫡婆婆岳氏進京事宜,哪里還有閑心管別人怎么想自己?她都忙到把蕭寶林的后事交托給了大行皇帝妃嬪中位份最高的兩位,提醒她們別光顧著哭了,好歹幫忙干點活,怎么也要讓太后看到她們的用處才是。年紀輕輕的,守寡是沒辦法改變的了,又沒有兒女,若是能讓自己將來的日子好過一些,自然該努力一把,不能混吃等死??! 那兩位妃嬪好歹也是從新晉妃嬪中脫穎而出,一度獲得過大行皇帝寵愛的佼佼者,腦子還是有的。被謝慕林提醒了一把,立刻清醒過來,不再整天哭哭啼啼地了,一個湊到太后病床前“盡孝”,一個嘗試去勸說喬賢妃別再鬧騰,順便把注意力轉到“報復”蕭寶林這件事上頭,拿后者的喪事撒氣。 由于大行皇帝是以殉葬的名義賜死的蕭寶林,沒有給她定什么罪名,還明說了要她隨葬皇陵,所以喬賢妃三人不能隨便找個地方把她埋了,還要替她想死后的追封,但這里頭也不是沒有耍心機的空間。三名妃子都沒少受蕭寶林的氣,一想到她如今死得這么慘,她們還能繼續叫她死后不得安寧,一個個都興奮起來,很快就把注意力轉移開了。 沒有人去攔著她們。無論是新君朱晟還是儲君朱珞,又或是還在身體不適的太后,都巴不得喬賢妃消停下來。至于蕭寶林,她的后事其實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并不以三名妃子的意愿為轉移,所以大家都無所謂她們如何折騰。 朱珞見生母不再哭鬧,似乎沒有觸怒皇叔的可能了,暗暗松了口氣,回過頭還得親自去送兄長朱玏一程。 大行皇帝臨終前留下了幾封旨意,其中就有廢皇三子朱玏為庶人,放逐揚州行宮這一條。新君不打算更改,只是私底下告訴儲君朱珞,將來他繼位后,可以考慮加恩于兄長,恢復其皇室身份,再封個不大不小的王爵。但短時間內,還是讓這個人留在揚州的好。至于半山園那邊,工程還未正式開始,停下來也無妨,修好以后,給朱珞做個消遣的去處,也同樣沒問題,但新君已經不打算把朱玏接回來安置在離皇城這么近的地方了。 朱珞對此并未反對。哪怕這原是大行皇帝留下的遺愿,新君要違背,他也不吭聲。眼下,只要不是十分讓他難受的事,他一般不會去反駁皇叔的意思。時間雖短,但他覺得皇叔似乎并不比父皇難相處,甚至還更好相處些。因為皇叔有話都會直說,不必他小心猜測,也不會隨意起疑心猜忌他。他不確定這是不是錯覺,可他認為自己現在在皇叔手底下做儲君,并不會比在父皇手底下做儲君時難過。 他開始嘗試進一步試探新君的底線:“皇叔,這幾日高閣老一直在求見侄兒……說是想面圣。侄兒婉拒過幾回了,他依舊沒有打消主意的意思。侄兒該怎么辦呢?您……要不要見見他?侄兒想,如今他應該不敢再胡亂罵您了吧?” 第1648章 送行 新君朱晟其實不是很想見高閣老等人。但他心里也清楚,這一面是遲早要見的。 所以他也沒打算拖延下去,便淡淡地說:“你給他傳話,就說讓他遞牌子上來候見吧。朕如今事情多,閑下來的時候會抽空見他的?!?/br> 朱珞有些意外,他以為皇叔會斷然拒絕高閣老的請見,畢竟后者前不久才對皇叔說過很多難聽的話,都是沒來由的胡編亂造,任誰聽了都會生氣的。不過,考慮到高閣老的身份,以及其在朝中文官群體內的威望,這一面似乎確實要見的。早些見面,早些把人收服了,皇叔正式登基時,也會少許多麻煩。 朱珞以為自己想明白了朱晟答應見高閣老的原因,便應聲下來,乖乖去傳了話,然后便去送三哥朱玏了。 朱玏在生母被賜死的消息傳過來之后,曾經哭鬧過一場??僧斔弥^承皇位的并不是小弟而是叔叔時,整個人都呆滯了,仿佛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擊似的,一夜之間便頹廢了下去。就連大行皇帝去世后,他身為人子應該穿戴的孝服,都是身邊的侍從們替他穿上的。他就呆坐在圓凳上,一句話都不說,一動不動,仿佛成了木雕一般,連跪拜禮都想不起來要去行了。 他就這么呆坐了一天一夜。等新君命人送來了最新的旨意,要送他出宮離京前往揚州,他才稍稍醒過神來,又哭又笑地說什么:“原來我沒贏,你也沒得了好處去!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古人誠不欺我!”侍從們被他的話嚇了一大跳,忙不迭將消息報了上去。不過新君聽了信兒,半點不在意,還讓儲君朱珞過來給兄長送行,實在是寬厚仁愛的好叔叔。 可朱玏一點兒都不覺得皇叔寬厚仁愛。他穿著一身素黑的常服,外頭罩著孝衣,面色蒼白地看著小弟朱珞,表情卻帶著幾分詭異的扭曲:“你從生來就愛討父皇歡心,以為這樣就能讓父皇把皇位交給你了,卻沒想到,最終輸給了嘴上說會支持你的皇叔。如何?心里是不是十分不甘?你本來都要做皇帝了,卻被所謂的忠臣捅了一刀,連皇位都被他搶了去。我若是你,早就找根繩子吊死自己了,才不會象你這般厚著臉皮,從前在父皇面前做小伏低,如今又在皇叔面前伏低做小,一輩子都是討好人的命!” 朱珞聽了這話,暗暗打了個冷戰,但還是維持住面上的平靜表情,一臉淡然地道:“三哥,你不需要用這種話來激我。我如今會落得這樣的結果,難道不是你和蕭娘娘害的么?若不是你們勾結了高閣老,企圖與皇叔爭奪我繼位后的朝政大權,父皇又怎會心生不耐,為了斷絕你們的希望,選擇了皇叔為繼位之人?! “哪怕如今是皇叔坐在龍椅上,他也依舊對我關懷慈愛,一如既往。他在父皇臨終前誓言會替我守好江山,將來把大明江山安安穩穩地交到我手中。堂兄也沒有異議,做好了隨時啟程北返、替皇叔鎮守北疆的打算。我的前程一片光明,只不過是晚些年坐上那個位子罷了,沒有你說的那么悲慘。你就不需要特地拿話激我,好讓我忘記你如今才是真正悲慘的那個人?!?/br> 朱玏的臉色一下黑了下來,陰沉沉地瞪向弟弟:“你如今真是翅膀硬了,敢這般對我說話?!你該不會真以為皇叔會把你當作親生的兒子一般,將來真的會把皇位留給你吧?!別做白日夢了!他自己有兒子!朱瑞可不是什么有良心懂得感恩的老實人。他看著你,還不知心里多嫌你礙事呢!” 朱珞笑了笑:“三哥,若不是你總把人往壞里想,瑞哥本來跟你是最親近的。你們明明有多年的表兄弟情份,從小一塊兒長大,他還愿意替你辦事。你到底干了些什么,才把人遠遠地推開了,讓他寧可來親近我這個很少打交道的兄弟,也不肯幫你說一句好話?你這個性子可得改改。如今不比以往了,你在揚州行宮里,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尊貴皇子,而僅僅是被廢為庶人的皇室棄子。你若還象從前那般,把人當棋子擺布,沒有一點真心,只怕日子會更加難過?!?/br> 朱珞并不熱衷于恢復這個皇兄的皇室成員身份,接人回京封王賜府。雖然那是大行皇帝的意愿,但并沒有規定具體的時限。既然新君也相應地改變了對朱玏的安排,朱珞覺得自己很沒有必要去跟長輩對著干。就讓三哥朱玏在揚州多待幾年吧,哪怕十年二十年也是無妨的。揚州繁華之地,不會讓他吃苦頭。興許生活會孤寂了些,但要是能把他的壞脾氣給磨掉,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朱珞將來可能會開恩接這位兄長回京,可他沒興趣再去應付對方謀劃的陰謀詭計。所以,在接人回京之前,先讓朱玏把野心給磨滅了吧。 他就不信,以三哥朱玏及其生母蕭明玉這樣的性情為人,還能擁有別人死心塌地的忠誠,過上十年、二十年,也依舊忠心不改地愿意拼了性命為他們去造反! 朱珞不再多言,轉頭去囑咐侍衛與侍從們:“把庶人朱玏平安送到揚州行宮,安排好他的飲食起居,別怠慢了。大行皇帝有留下遺旨,命庶人朱玏用心讀書,不要與外人往來。你們隨他往揚州去,千萬要把人照看妥當,不要出了任何差錯?!?/br> 眾人齊聲應了。朱珞便點點頭,轉頭吩咐:“時辰差不多了,該上船了?!苯l送朱玏前往揚州,選擇的是坐船走水路,省得路上會出什么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