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233節
這倒是個問題。 蕭貴妃皺起眉頭,想了想道:“我在宮中會想辦法,若是實在不成……就給琳兒挑一個男方身體不好的人家,想法子把婚期往后拖,若能拖到那人死了,便一了百了,琳兒將來照樣能再嫁他人。只是這人選需得再斟酌,嫂嫂想辦法打聽去?!?/br> 盧氏一臉愕然。 如果蕭琳真的跟別人定了親,卻在出嫁前對方就一命嗚呼了,那蕭琳豈不是要背上“克夫”的名聲?!就算能再嫁他人,又能嫁給誰?至少……想要求那正宮之位時,便免不了要被人挑剔了。更何況,誰家樂意無端讓自家女孩兒冠上望門寡的名聲?她的琳兒明明可以好好說一門顯赫的親事。若不是蕭貴妃與三皇子再三勸說,她們母女本也不曾生出任何妄念來…… 盧氏努力維持住了臉上的表情,干笑著應了下來:“是,臣婦出了宮就去打聽?!本蛢H僅是打聽而已! 蕭貴妃又問起了蕭明德,還有意無意地打聽蕭瑞的身世:“我怎么聽說瑞哥兒的出身有點不對?他竟然跟著燕王殿下回北平去了!離京之前,燕王還領著他去給太后娘娘磕頭。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原想在宮中打聽,可知道的都閉緊了嘴巴,連慈寧宮里的人都不愿開口……”皇帝不肯見她,皇帝身邊的人就更不買她的賬了。 這事兒盧氏倒是知道“實情”,猶豫了一下,見殿內沒有旁人,便湊到蕭貴妃耳邊道:“娘娘別跟人說是我說的,其實……蕭瑞是燕王殿下與李瑤枝所生,真真是千頃地里一根苗!燕王無嗣,又不甘心把偌大的家業交給皇上的子嗣,這不……上京求了皇上,把蕭瑞給認回去了!將軍大人竟然瞞了我這么大一件事,我都嚇了一大跳呢!” 蕭貴妃目光一凝:“此事當真?蕭瑞果然是李瑤枝所生么?!” 第800章 追問 | | -> -> 最新網址: 李瑤枝是蕭明珠的心腹大丫環,蕭貴妃身為meimei,當然對她也很熟悉。 如果說,李瑤枝跟蕭明德在長期的相處中,日久生情,珠胎暗結,蕭貴妃當然會相信。但如果說,李瑤枝會跟年輕時候的燕王有一段情,在那個時間段里生下蕭瑞這么大的兒子,蕭貴妃就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了。 道理很簡單,燕王那兩年壓根兒就不在京城,李瑤枝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生不出他的孩子來呀! 蕭貴妃聽到嫂子盧氏這么說,第一反應不是燕王可能秘密回過京城,而是覺得這件事有鬼!只怕蕭瑞壓根兒就不是什么燕王跟李瑤枝的兒子,而是蕭明珠跟皇帝的骨rou吧?只是在蕭明珠死后,為了避開曹家人的窺探,方才假稱是李瑤枝所生而已! 但盧氏從蕭明德那里得到的答案并不是這樣的,她也不清楚小姑子的腦回路,有些詫異地回答:“當然是李瑤枝生的了,不是她生的,還會是誰?” 蕭貴妃抿了抿唇:“燕王當年早早就去了北方邊境打仗,回京已是大姐去世之后了,當時蕭瑞將近出生,哪里來得及?!” 盧氏恍然大悟,輕咳了一聲,有些尷尬地回答:“其實是……燕王殿下中途……悄悄回過京城一趟?!彼鞂⑹捗髦榕c皇帝有私情,燕王聞訊秘密返京質問,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大受打擊,借酒澆愁卻與李瑤枝春風一度,以至珠胎暗結的故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她知道小姑子當年還在閨中時,對燕王有過某種妄想,再加上大姑子是跟皇帝勾搭上的,因此說起往事時,還有些吞吞吐吐:“燕王私自回京,自然是不能讓外人知道的。當年先帝還在,京里亂成什么樣子,貴妃娘娘想必也還記得。所以李瑤枝后來診出了身孕,也不敢聲張,只陪著大姑奶奶到別院那邊休養。沒想到曹皇后發現了大姑奶奶的行蹤,還知道她懷了皇上的骨rou,派人來襲……”接著就是蕭明珠一尸兩命,李瑤枝受驚早產的故事了。 盧氏所知道的往事版本,是蕭明德那邊告訴她的,雖然細節上有些差別,但大體上跟蕭瑞知道的那個版本幾乎一致。這個版本能讓蕭瑞相信,自然是聽不出有什么破綻的。至少如今盧氏告訴蕭貴妃,蕭貴妃就挑不出什么差錯來。 盧氏還告訴她,李瑤枝因為蕭明珠母子慘死,心中對曹家恨極,為了報仇,曾經生出過將自己的兒子冒充為蕭明珠所生的皇嗣,先一步奪走皇儲之位,并敦促皇帝為蕭明珠報復的想法。她不但這么想,還采取了行動,先蕭明德一步見到燕王,騙燕王說她的孩子小產了,活下來的是蕭明珠為皇帝生的兒子,就這么拒絕了跟燕王走。 等到蕭明德知道這一切時,已經沒辦法阻止了。但蕭明德再氣急敗壞,也不敢告知燕王真相。因為李瑤枝要是帶著孩子回到燕王身邊,以新出爐的燕王妃與她的友好關系來看,她們幾個女人八成會合起伙來,勸說燕王跟曹家人做對,為蕭明珠報仇的。當時皇帝立足未穩,燕王手里卻有兵權,還剛剛立下舉國矚目的軍功,在軍方已隱隱有些壓倒曹家承恩公威望的趨勢。雙方真要起了沖突,就真真國無寧日了。蕭明德為了大局著想,軟禁了李瑤枝,對外聲稱她是自己的妾室,孩子也是自己的骨rou,把整件事瞞了下來。 也就是直到近年,蕭瑞在邊疆殺敵,李瑤枝天天擔驚受怕,方才被慈母之心占了上風,暫時拋開了昔日的仇恨,主動將真相告知燕王。燕王正好為子嗣擔心呢,便主動上京求見皇帝,想讓兒子認祖歸宗了…… 盧氏對蕭貴妃道:“我知道這件事時,也是聽傻了眼。將軍大人竟然瞞了我這么多年!幸好我一向待蕭瑞那孩子還不錯,并不曾苛待了他,否則豈不是得罪了貴人?!不過娘娘也不必擔心,蕭瑞那孩子是個念舊情的。他與三殿下自幼一塊兒長大,情份非比尋常。他將來做了燕王府之主,豈不是比四殿下要更可靠幾分?” 蕭貴妃的注意力壓根兒就不在這件事上,她再次找盧氏確認:“你確定蕭瑞果然是燕王與李瑤枝所生么?真的不會是……當年大姐與皇上有的那個孩子?” 盧氏吃了一驚,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這怎么可能呢?娘娘,若蕭瑞果然是皇子,我們將軍又怎么可能瞞著皇上不提?!那可是皇長子呢!若說當年是為了保護孩子不被曹后所害,這幾年曹家一年不如一年,曹后也不比從前勢大了,將軍還不說,仍舊把孩子安置在家里,充作庶子對待,這沒有道理呀!將軍大人對皇上可一向都是忠心耿耿的,斷斷不會欺君!” 蕭貴妃抿了抿唇:“可燕王無嗣多年,哥哥也沒把他有個兒子的說告訴他呀?” 盧氏聽得笑了:“這也沒什么。燕王殿下固然是皇上親兄弟,但……畢竟不是皇上。將軍大人是皇上的臣子,心里自然只會想著皇上而已。李瑤枝從前未能放下仇恨,將軍大人擔心她會給皇上與燕王添亂,因此才瞞住了實情。直到李瑤枝放棄了妄念,愿意只為孩子的前程考慮了,將軍大人方才松了口的?!?/br> 她還壓低了聲音:“就因為李瑤枝膽大包天,害得燕王殿下與親子分離多年,所以皇上大怒,重罰了她!看在她生養了蕭瑞,有功的份上,不曾要了她的性命,但也勒令她出家為尼,為曾經的過錯贖罪。貴妃娘娘只需要去打聽打聽,就能知道此事真假了。否則……皇上跟她一個小婦人計較什么?還特特命她出家?” 蕭貴妃皺了皺眉頭,想想也是。以她兄長蕭明德對皇帝的忠心,若蕭瑞果然是皇子,斷沒有隱瞞的道理。她不知道兄長這都是為了保護她這個meimei,還覺得嫂嫂的話有道理呢。她嗔怪地道:“哥哥瞞著別人也沒什么,如何連我都瞞住了?若早知蕭瑞是燕王子嗣,我就會讓三殿下多多與他親近,而不是任由他漸行漸遠,情份漸淡了。如此,往后蕭瑞做了燕王世子,三殿下在軍中也有了臂膀,豈不是如虎添翼,一舉蓋過了東宮?” 盧氏干笑了兩聲,沒敢搭話。蕭明德連她都瞞了,只怕原本壓根兒就沒打算把事情捅出去的,不過沒能攔下李瑤枝罷了。會瞞著蕭貴妃與三皇子,也是理所當然的。 蕭貴妃沉默了片刻,才笑了笑:“蕭瑞還讓人給三殿下傳話,讓他不必再擔心過繼之事呢,卻不提自己就是那個承嗣之人……這可有些不大老實呀。難不成是心里記恨著我與三殿下怠慢了他?真真是孩子脾氣!回頭我得想個法子,替三殿下哄回他才好。怎么說也是從小兒一塊長大的兄弟,怎么能生分了呢?” 最新網址: 第801章 揚州 燕王府的船隊一路走得很快,不但前頭有人領路,沿路過往的船只也沒人敢阻道的,因此一行人上午離了京城,傍晚前就到達了揚州碼頭。 謝慕林感到挺驚喜。若是后面的路,船隊也是這個速度,那么趕在下雪前到達北平就不是什么難事了。怪不得燕王敢叫他們多拖延幾日,隨他一同北上呢,照著燕王府船隊這速度,就算謝家人提前幾日離京,只怕沒幾天就要被燕王府的船隊趕上了?,F在跟著燕王府走,后半截路一定能省不少時間,還能免去各種關卡的麻煩呢! 若說有什么不足之處,大概就是沿途停船休息、過夜的時候,沒有以前自家說了算那么方便了。因為燕王要趕路,小城鎮小碼頭一般不停,每日三餐都是在船上解決的,等到晚間靠岸停歇補給時,則是就近找地方,不一定是什么大港口城鎮,哪怕是在野外,有燕王府的親衛在,也沒啥宵小趕來sao擾,很是安全。只不過他們只停一夜,次日清晨就出發,并不會多加耽擱。謝家兄妹等人若想上岸逛一逛,買些土特產什么的,就有些時間不足了,天黑之后才靠岸,當地也早就關了城門,也沒辦法進城。不過考慮到這不是現代坐游輪旅行,有了速度,肯定要犧牲些別的東西的,謝慕林也就不在意了。 ??繐P州的第一晚,宋氏與謝梅珺就不出意外地接到了楊大老爺的帖子。 楊大老爺在揚州府任正五品的同知,官位不算高,但在老家湖陰縣已經足夠體面了。他在揚州從六品做起,升到如今的正五品,已經是二三十年的老資格,只是一直沒離開過。實權有一點,不過一直都只是佐貳官,受上司壓制,倒是錢途很好。他沒有帶著正妻長子到任上,不過在揚州另納了二房,據說也有別的妾室,亦生有兒女。今日奉命送帖子到船上來的,就是他一個得寵的妾,穿戴華麗,雖然用色和用料都不曾違了妾室該守的禮制,但看著她這副華麗的裝扮,宋氏與謝梅珺再想起湖陰縣里那位努力撐起官太太的威風架子卻被這妾室比成了鄉下婆子的楊大太太,心情都有些微妙。 那個妾還挺能說會道的,也不曾失了禮數,滿臉殷勤地要請“親家太太”和“二奶奶”到城里官邸里做客吃席,道是老爺要為親家太太接風。但宋氏卻不想跟這個妾說話,便扭開頭去,看了女兒一眼。 謝梅珺從前曾經跟著楊意全來揚州探望過楊大老爺,雖然不曾見過這個妾,倒是見過別的,并沒有怎么在意。她知道在楊家人面前就不能太講究規矩。 她只跟那妾說一件事,那就是他們一家此行北上,是跟著燕王府的船隊趕路的,因此日夜作息也都跟著燕王府的規矩來。燕王殿下定了船隊只會在揚州碼頭??恳灰?,補給完了,第二天清早就得出發,所有人都要跟上,掉了隊,他是不會管的。而謝家的當家正是在燕王眼皮子底下當官的,萬萬沒有違令的道理。如今天都快黑了,雖然城門還沒關,但婦道人家天黑之后進城,就多有不便了。謝梅珺固然是晚輩媳婦,兩個孩子也是楊大老爺的孫輩,可宋氏卻是外姓姻親,此時上門做客,多有不妥。而等到明日天明,她們又要走了,實在是抽不出空來進城拜望,只能給楊大老爺賠個不是了。她們早前確實說好了要去看望他的,可如今有了變化,也是無能為力。 那妾只得改了口,說請她們到碼頭附近的大酒樓里用飯,楊大老爺得了信就會趕過來的。揚州城沒有宵禁,城門關得也晚,時辰上來得及,楊大老爺也可以在城外別院里過夜,明早再進城返回官邸。 宋氏的臉色更不好看了。謝梅珺看了母親一眼,便回答那妾室,天黑了,她們婦道人家不便出行,若是楊大老爺想念小輩,就讓楊淳到附近的茶樓去包個雅間,祖孫倆見一面吧。 那妾室百般勸說,也沒能說服宋氏母女改主意,只得賠了笑,告退下船,然后派人飛快地趕回城中報信。 謝梅珺在窗口瞧見楊家下人上馬回城,回頭看向母親,笑得有些無奈:“楊大伯父在揚州多年,免不了要受本地風俗影響。倒不是他忘了初心,只是周圍的人都如此行事,他若是與眾不同,便要受排擠,只得隨波逐流了。但他心里是不愿意如此的,因此一直都在想辦法調離此地,可惜始終未能如愿?!?/br> 宋氏淡淡地道:“他若愿意平級調離,去往那些清貧些的地方,未必不能如愿??伤粝胍?,又想要個更好的肥缺,自然沒那么容易如愿。世上能稱得上肥缺的地方才幾個?比揚州好的就更是鳳毛麟角,他既無家世,又無人脈,自然無所得。光是能一直留在揚州,他就已經費不少力氣了,做人太貪心,又有什么好處?何苦這樣想不開?!” 謝梅珺訕訕地不說話。其實她心里也覺得,楊大老爺繼續在揚州待下去,遲早要壞事的。此地風氣不佳,別說京里,湖陰那邊都有傳聞。也就是一直都有背景深厚的官宦子弟在揚州任知府,楊大老爺又從來不敢得罪這等來歷的上官,因此相處得還不錯的緣故,他才能安然至今??扇缃襁@一任揚州知府,據說跟林家那邊有關系,不定什么時候就要被清算了。楊大老爺這時候還不想著告老回鄉,真的不怕官差臨門時,他晚節不保么? 如今巴巴兒地要請宋氏母女上門,又能是為了什么?還是要拿楊意全與謝梅珺的婚姻說事?可這又有什么意義呢?謝梅珺若不是為了孩子,真真恨不得早一日與丈夫和離。楊意全這幾年的表現半點不見誠意,早就讓人心寒不已,誰還愿意再繼續跟他一塊兒過活? 過了大半個時辰,天已經大黑了,碼頭上又來了人。這回又是楊大老爺派來的,要請孫少爺楊淳到茶樓里小聚,女眷們出行不便,就免了,明早他來送行時再見也不遲。 宋氏也不擔心楊大老爺會就此將外孫拐了去,碼頭一帶有官兵把守清場,更是安全無虞,便命人帶了楊淳過來,囑咐一番,派了兩個小廝陪著,上岸隨來人往茶樓去了。 第802章 商議 楊淳前去見伯祖父楊大老爺,謝顯之與謝謹之都是知道的,一直沒有睡,點著燈一邊溫習功課,一邊等待他回來。謝徽之起初還陪他們一塊兒等,后來撐不住了,只得先睡下。所幸楊大老爺那邊也不至于把人扣住,二更之前,楊淳總算回到了船上。 此時宋氏與謝梅珺的船艙里都還點著燈,楊淳知道外祖母與母親定然都在擔心自己,跟表兄弟們打了照面,眼神示意一番,便先去了宋氏的船。 他向宋氏與謝梅珺稟報:“伯祖父問起了父親與母親析產別居的事,還有這幾年相處得如何。我把父親做的那些惡心人的事都說了,伯祖父也是無話可說。不過他堅持父親還是十分疼愛我與meimei的,只是用錯了法子而已,又道會去信老家,訓誡楊家的人,不許再為難母親和我們兄妹,仍舊盼著母親能重新與父親復合?!?/br> 他頓了一頓,又道:“伯祖父對父親這兩年一直游手好閑十分不滿,明春父親也不說要上京赴試,竟是完全荒廢了大好時光!伯祖父說,若是父親在縣城家里待著,只會成天被其他人所擾,無心學業,那倒還不如另擇一處清靜少人的住所,離群索居,可以安心溫習書本。又說竹山書院里有許多學問深厚的前輩,父親原該多多跟他們往來求教的,本有多年共事的交情,卻鬧得如今老死不相往來,實在是太愚蠢了些?!?/br> 謝梅珺了然:“楊大伯父終究還是為了楊意全的前程著想。他盼著我與楊意全重歸于好,楊意全可以重回竹山書院,即使不能教導學生,也能有個專心讀書備考的地方,若能參加會試,考出個名堂來就更好了?!彼D頭看向母親宋氏,“楊大伯父未必不知道京城時勢不妙,未必沒想過要給自己留后路??墒菞罴覄輪瘟Ρ?,除了他,竟然再沒有另一個官場上的支柱了。倘若他真的主動求退,即使能保住自己,也攔不住家業頹勢。他這個年紀,想要過幾年再謀復出,怕是不可能的?!?/br> 楊大老爺的年紀本就比謝澤川、文舉人兩位大些,從前也算是同窗中的老大哥。如今兩位小老弟都早早去世,留下的兒女又都有了兒女。楊大老爺五十余歲的人了,曾孫子都有了,卻連個四品都還沒有掙上,前途渺茫。身為子侄輩的謝璞都從三品了呢,也難怪他心中意難平,遲遲不肯放下官場仕途,盼著哪一日能再往上升一升。 他的長子讀書不成,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剩下幾個小的又都不成氣候。唯一看著有希望的侄兒楊意全倒象是能讀書的樣子,可考取了舉人功名后就一直停滯不前。原本靠著竹山書院的聲望,楊意全倒還可以搏一搏“文壇名士”的名頭,將來未必不能授官。至不濟,靠著竹山書院的人脈,他也能結交官場人脈,給楊大老爺謀些好處,比如請動通政司的焦銀臺給吏部那邊遞個話,安排個好缺什么的。然而,張好的網還沒到收獲的時候,楊意全就先跟謝梅珺鬧崩了,楊大老爺多年盤算都落了空,心里怎會不著急呢? 如今謝梅珺要帶著孩子隨宋氏一同北上,不定什么時候才會回湖陰,與楊意全分隔兩地,何時才有復合的希望?楊大老爺不得不親自出面勸說侄媳,偏偏被婉拒了,只能見到年紀尚少的侄孫子,準備好的一肚子勸說的話,至少有一半倒不出來了。 謝梅珺很清楚楊大老爺會說什么。她心里倒是一直跟這位長輩比較親近的,畢竟在跟楊意全的十幾年婚姻中,她一直沒少受到這位長輩的偏愛與庇護。但這幾年離得遠了,她漸漸的也看清了不少事,心里的親近已經減少了許多,只是不想說他的壞話而已。 她低聲對宋氏道:“楊大伯父人在揚州,身在局中,只怕未必看得清形勢。京中已是那樣,鎮江知府已經入了大理寺牢獄,不定什么時候就輪到揚州了。那些與林家關系過于密切之人,身上本就不干凈的,怕是很難逃脫過去??蓷畲蟛高@等輔佐之人,只要沒參與什么要緊的大案,要脫身還是不難的。明日楊大伯父若真的前來相送,女兒還是希望能提醒他一句。眼下已經沒有時間給他斟酌了,想要保得平安,總要舍棄些什么?!?/br> 宋氏面上淡淡的:“他如今跟當年相比,真的變了很多。你父親若還在,只怕見了這個老朋友,都要認不出來了。前些年你在楊家時,他確實沒少關照你,只當是回報他那時的好意了。你也不必說得太明白,提都不要提你焦爺爺的名字,只叫楊為思自個兒小心就好。他享了這些年的富貴,若是實在舍不得好日子,旁人也沒什么好勸的。若當真如此,等離了揚州,我們就得打發人回湖陰老家去,請宗房族長出面,替你與楊意全和離斷親,連兩個孩子的戶籍也一并轉出來,不再跟楊家有所牽扯了。否則,等楊為思出事時,豈不是要連累了淳哥兒與沅沅?” 謝梅珺鄭重地點了頭。 楊淳憂心忡忡地看向外祖母與祖母,心下沉甸甸的。他覺得,伯祖父只怕壓根兒就想不到這些事呢。今日在茶樓里見面,他老人家就一味關心侄兒侄媳復合了,要么就是想哄自己,去了北平后要跟謝璞舅舅說他的好話,替他謀一個好缺,高升離開。這些話,楊淳沒好意思跟外祖母與母親提,如今想來,伯祖父難道壓根兒就沒聽說過京城那邊關于二皇子與林家勢頭不妙的消息么? 宋氏跟女兒商量了一會兒,就打發外孫去睡覺,接著,她們這艘船的燈便熄了,隔壁兩艘船的燈也隨之熄滅。 謝慕林打了個哈欠,摸黑上了床,在河水潺潺聲中放心睡去,一覺醒來,天邊已經大白。 周圍船只上的人都已經開始走動忙活了,碼頭上也有不少人來回穿梭,有運送補給物資的,有上岸買吃食早飯的,還有茶樓、酒樓里的伙計們拎了食盒給船上客人送東西來的。 謝慕林匆匆梳洗完畢,就去看謝老太太,不過老太太還沒醒呢。她老人家輩份大,沒人敢管著她,謝慕林便也不理會,回頭尋謝映慧、謝映芬,打算一塊兒到宋氏那邊吃早飯了。還沒下船呢,謝梅珺就打發人來通知她們姐妹,今日宋氏那邊有客,讓她們留在自個兒船上用飯,不必過去了。 謝慕林問了丫頭,才知道是二房的親家楊大老爺剛剛坐著轎子過來了,還帶上了妾室庶子庶女,一大串人,把宋氏那邊擠得滿滿當當的,怪不得讓她們姐妹別過去了呢,連楊沅都被打發過來,和她們一道用早飯了。 楊沅早已打發婆子到碼頭上的店鋪買了許多湯面點心過來做早飯,還熱情地招呼大家一塊兒品嘗呢。本來她還親自去叫謝映容,卻吃了個閉門羹,只得納悶地回到了餐桌上:“三表姐這是怎么啦?我幾時惹了她?!” 第803章 會面 沒人惹謝映容。她只是心里不爽罷了。 畢竟卞家人沒有來碼頭送行,只有卞大姑娘打發了一個婆子過來送信,另附了一份踐別禮,卻是京城本地特產的一套二十四樣點心果子,做得很精致,據說是從萬家那邊拿到的。 卞大姑娘這幾日都在家里乖乖聽話,任由長輩們與萬家商議她的成婚日期,心里既羞澀又歡喜。曾經的好朋友要走了,她心里挺不舍的,但也就是不舍而已,畢竟兩人此前都分別過兩年,完全斷了聯系了,再深厚的友情,也早已淡了下來。她在信里叮囑謝映容要給她寫信,旁的便沒有多說,只祝謝映容一路順風就算了。至于幾日前萬家的賞菊宴,她提都沒提。 謝映容昨日出發的時候,臉色就已經扭曲得很難看了??伤锪艘欢亲託?,又能向誰發泄?卞家人沒來,送信的婆子放下東西就走了。她在京城費盡心思結交的這家人,只怕往后真的沒辦法再倚重了。興許卞大姑娘不會多想,但卞老太太與卞太太都在提防著她呢。謝映容心里是又委屈又怨恨,她幾時有過搶卞大姑娘夫婿的想法了?她只是看上了萬家的某個庶子,想借一借卞家的力罷了。卞家婆媳犯得著這般提防她么?卞老太太這么做,也對得起她當年的救命之恩?! 雖然那救命的恩情,原是她算計著得來的,而且已經靠著卞家,做了不少事,只是沒能實現最想要達成的目標而已??芍x映容依然覺得,自己被辜負了,卞家人恩將仇報,簡直過分! 她昨天就一直窩在艙房里不肯出來,吃飯也是叫丫頭送到艙房里去,連晚間都不去給謝老太太請安問好了,還得讓大金姨娘cao心,專門替她去跟謝老太太解釋,道是她暈船,身體不適,才會沒法過來的。謝老太太嘲諷了兩句,沒有多言,大金姨娘卻戰戰兢兢地在她跟前賠小心侍候了一天。晚上如意把事情跟謝映容說了,后者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謝慕林的艙房只跟謝映容隔了兩間,這些動靜全都聽得分明。她也懶得細問謝映容是因為什么生起了悶氣,左不過是跟昨日卞家下人送來的書信和踐別禮有關,多半是謝映容算計別人沒算計成,只能吃個悶虧而已。這種事又有什么稀罕的呢?她自穿過來,就沒少見謝映容使心眼,可惜很少看到后者獲得過什么成功,看得多了,都沒閑心再看下去呢。 謝慕林隨口幾句話,就把楊沅安撫住了。謝映芬又拉著楊沅討論起了桌面上買來的各色點心湯面,一一品鑒過后,還有空排個高低好壞,很快就讓楊沅忘記了那點小小的不愉快。 吃過早飯后,丫頭們撤了桌,謝慕林便問香桃:“嗣祖母那邊的客人可走了嗎?再過一會兒,燕王府的船恐怕就打算要出發了。我已經看到他們船上的人在收拾甲板了?!?/br> 香桃忙去問人,不一會兒回來稟道:“那位楊大人還在跟二老太太說話呢,好象有什么人爭執了起來。大少爺、二少爺和三少爺都過去了?!?/br> “什么?!”楊沅吃了一驚,立刻起身,“我過去瞧瞧!” 謝映芬連忙拉住她:“別去。叔祖母和姑姑特地打發你過來與我們一道吃早飯,就是不想讓你跟那些人碰面。哥哥們既然都已經過去了,船又是我們家的,外面碼頭上還有燕王府的衛隊呢,你還怕那個楊大人會欺負了叔祖母和姑姑不成?只管放下心等消息,不要去給長輩和哥哥們添亂?!?/br> 楊沅勉強按捺住,只是心里納悶:“娘一直跟我和哥哥說,楊家伯祖父待我們挺好的,遇事總會講道理,比楊家的伯祖母和伯伯他們明白事理多了,怎么今兒他來見外祖母和我娘,也會吵起來呢?” 謝映慧道:“大約是為了讓你爹娘復合之事?他畢竟是長輩,從前愿意偏著你們,也是因為你們是楊家人的緣故。如今你娘都要帶著你們兄妹離開你爹了,不想跟他做一家人,他當然會變了嘴臉。你很不必把這事兒放在心上,不管從前如何,你爹從沒少從謝家得好處,楊大人護著你們,是因為你們本就占理。你們不欠楊家什么,若是心里不愿意回去,就沒必要委屈自己?!?/br> 就象她當年離開平南伯府,就是為了不受曹家人的委屈。謝梅珺當年都肯鬧著跟楊意全析產別居了,任由外人非議也不肯讓步。若是現在她接受復合的提議,豈不是白白鬧了一場,白白叫人說了閑話? 楊沅就沒想過要回楊家什么的,她本來就是自小在竹山書院和謝家長大的,楊家只是一個每逢年節時才回去住上幾日的地方,在那里的經歷還不大愉快,她完全沒有懷念的感覺。她唯一遺憾的,就只是好好的父親忽然象是變了一個人似的,露出了越來越丑陋的嘴臉。她不明白他為什么會變成這副模樣,如果說從前他那副好丈夫、好父親的形象都是裝出來的,那為什么他不繼續裝下去,裝一輩子呢?為什么要受楊家人的調唆,做出讓他們母子三人難過的事? 如今他越變越令人難以接受了,似乎已經沒法再回到從前。楊沅心里很生父親的氣,根本就不愿意接受他重新回到家庭中來。反正她跟外祖母、母親與哥哥生活在一起也挺快樂的,三房的舅舅舅母以及表兄弟姐妹們都很親切和藹,根本沒有什么需要父親的地方,沒他也不打緊。 楊沅心情沮喪地坐在桌邊發起了呆,謝映芬只得小聲安慰著她。謝映慧走到窗邊,陪謝慕林一塊兒看隔壁船上的動靜,不一會兒,便瞧見謝徽之走了出來,面上猶帶幾分不屑之色。接著走出來的是謝顯之,然后就是楊家的人了。她們也不認識來的都是誰,只知道一眼望過去,有幾個年紀不大的少年少女,還有許多丫頭婆子什么的,接著便是兩三個穿戴華麗的婦人,有人年紀稍大些,約摸三十來歲,有人年紀只怕還不到十八。最后出來的,便是楊大老爺與宋氏、謝梅珺母女了。前者的面色略有些僵硬,后者母女倆神情淡然,雙方在甲板上交談了幾句,謝謹之與楊淳便從謝梅珺身后的船艙里露出臉來,走到邊上負責引路,一路將楊大老爺等人送下了船。 看來,楊家人結束了送行活動,即將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