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53節
半天之后,文竹就連同毒藥一起,被送進了承恩侯府。 謝璞直接向承恩侯坦言,這已經是平南伯第二次對他下毒手了。兩次都是用的十分稀罕的毒藥,也不知道他收集這些藥物,究竟是打算做什么。反正謝璞已經告過了御狀,皇上也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如今是看在曹皇后與太子的面上,才示意謝璞把人和證物送到承恩侯面前,要他這個曹家當家人自行處理此事。 承恩侯的臉色非常難看。 他前不久才從曹二爺那兒聽說了平南伯打算對謝璞下藥之事,只是因為他一慣對平南伯府與謝家之間的紛爭漠不關心,曹二爺才會猶猶豫豫,得到消息幾天后,才私下告知。他也并不放在心上??芍x璞一說,皇上已經知道實情了,他就有些著慌了。 最關鍵的是,平南伯收集了兩種以上能置人于死地,卻不引人懷疑的毒|藥,這事兒皇上也知道了,他會不會多想呢? 承恩侯勉強擠出一個笑臉,對謝璞道:“這事兒是三弟的錯。謝大人放心,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的?!?/br> 謝璞也不強求今日就能得到一個結果,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但愿侯爺不會因為平南伯送上一份厚禮,便又將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事關后族的害群之馬,皇上也是很關心的。侯爺就算不給我一個交代,也該讓皇上安心才是?!?/br> 承恩侯頓時又出了一身冷汗。 等謝璞一走,他就拉著夫人,揪著文竹來來回回審問了半日。等確定平南伯確實不止一次試圖對謝璞下毒之后,他就什么都顧不得了,當場換了衣裳,拉著夫人一同遞牌子進宮,求見皇后娘娘。 第159章 處置 承恩侯夫婦見到曹皇后的時候,曹皇后似乎有些精神恍惚。 她前不久才見過皇帝?;实坜鹜俗笥?,跟她說了平南伯的事。若只是平南伯對一個官員下毒手,那還不算什么,最關鍵的是,皇帝問了她一句話:“你弟弟收集那么多置人于死地卻不引人懷疑的稀罕毒藥,是打算用在什么人身上么?” 曹皇后在那一刻,真的出了一身冷汗。 她并不知道平南伯收集毒藥的事,也不知道皇帝的話到底是真是假。但倘若這一切都是實情,那么……皇帝對他們曹家的容忍度,還剩下多少? 沒有一個皇帝,會愿意對一個有弒君嫌疑的皇后及其家族輕輕放過。只怕連太子,也要受他猜疑。 曹皇后雖然對皇帝多有不滿,也曾想過皇帝要是真的太過分了,為了林昭儀母子,不顧多年夫妻情份,不顧曹家當初的從龍之功,非要將她母子逼入絕境的話,她也不會再客氣容忍了。當年她助夫婿奪嫡時,也不是沒有殺過龍子鳳孫,如今再做一回又如何?她絕不會讓曹家辛辛苦苦謀取到的家門榮光與權勢地位,輕易被皇帝毀去! 但那一切的前提是,皇帝確實做了過分的事,曹家已經沒有了別的選擇。 曹皇后心里還是盼著兒子能順順利利繼承皇位,不受任何質疑的。她的兒子已經是儲君,就連皇帝也沒法說廢就廢了他。這樣的大好局面,只要她多提防著那幾個賤人和她們生的小崽子使詭計,就能維持住。她為什么要冒風險,讓曹家被冠上亂臣賊子的名頭,讓太子日后的皇位不穩? 現階段,她是真的沒有對皇帝下毒手的打算。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她同意了平南伯的一些建議,比如拉攏禁衛統領,在皇帝宮中安插耳目,收買部分官員,為曹家穩固權勢,打擊其余妃子的娘家,還有……養一批秘密人手,做些見不得光的隱秘之事,等等等等。 這些事若真的讓皇帝知道了,自然是犯忌諱的,可這都比不上一瓶毒|藥。 一瓶隨時有可能送進深宮,被皇后安插在皇帝身邊的耳目放入御前飲食中的毒|藥。 這藥不但能對皇帝造成威脅,還隨時都有可能奪走整個曹家數千口人的性命! 曹皇后沙啞著聲音問兄長:“已經查過了么?確實……是老三干出來的事?!” 承恩侯神色蒼白地點頭:“確實是他干的。這已經不是頭一回了。二弟先前不知打哪里聽說了消息,曾經跟我提過,我當時沒放在心上,想著謝璞不過是小人物,又不識抬舉……” 曹皇后冷笑了一聲:“謝璞自然是小人物,可他背后站著皇上!我早說了,不要再跟他過不去了,把家產還給他,孩子也給他送回去。至于曹淑卿,他愛要不要,不要也沒法抱怨人家。反正我們曹家還養得起一個閑人,叫她陪她老娘敲經念佛去就是了。結果你們誰聽了?為著一點好處,就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如今竟然還盯死了人家不放,非要殺人不可,真以為我們曹家能一手遮天了么?老三到底是哪兒來的膽子?!” 承恩侯狼狽地低下頭去。他知道自己在這件事上,確實有失察之處,是他大意了。 曹皇后閉了閉眼:“曹老三真要殺人,也沒什么不可以的,可他不但沒殺成,反而讓謝璞人贓并獲了兩次,這就太蠢了!我真真想不到,他竟會蠢得如此出類拔萃!” 承恩侯咽了咽口水:“他第二次動手,用的是顯之的丫頭,只怕淑卿也是知情人?!?/br> 曹皇后冷笑:“曹淑卿從來就不是什么賢妻良母,謀殺親夫這種事,對她來說一點都不出奇。我只是驚訝,她總說自己疼兒女,這回竟然會指使兒子的丫頭去殺兒子的親生父親……她腦子是不是被驢踢了?!” 承恩侯想想曹氏這個meimei,也是忍不住咬牙切齒。她這些天還不停地纏著他呢,嚷嚷著要把她兒子接回來——是皇上讓謝顯之回謝家去的,她沖著哥哥鬧騰,有什么用?承恩侯不想聽meimei啰嗦,想了無數方法去搪塞。如今回過頭去看,才驚覺那多半只是曹氏在混淆視聽,掩蓋她真正的圖謀罷了。 他沉聲對曹皇后說:“娘娘,這回老三是真的犯了忌諱!我看皇上與謝璞都一再拿那兩種毒|藥說事兒,若不能讓皇上相信,我們對這些毒|藥一無所知,手中沒有存貨,事后也會處理干凈,只怕日后皇上猜疑我們的日子還長著呢!” “我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么?!”曹皇后沒好氣地說,“天知道老三收羅那么多毒|藥做什么。這樣的藥,有一種都是極難得的,他竟然還收集了不止一種!光是對付謝璞,他就拿了兩種出來,天知道是否還有更稀罕的……” 一直沉默在旁的承恩侯夫人小聲插了一句話:“這些藥都是極難得的,真的……要全部處理掉么?不私下留一些……以防萬一?” 曹皇后與承恩侯齊齊扭著看向她,表情都有些詭異。 承恩侯夫人縮了縮脖子,干笑道:“我就是隨口說說……” 但承恩侯有幾分動心了,他轉頭看向皇后?;蛟S他們將來真有需要用上這些藥的時候呢? 曹皇后沉默了一會兒,方才搖頭道:“不行。萬一皇上在平南伯府中安插了耳目,若叫他知道,我們私自扣下了一兩種毒|藥,他疑心一起,便真的要對曹家下狠手了?!?/br> 承恩侯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那就算了吧。我們曹家……世代忠良,本也沒必要做那等大逆不道之事?!?/br> 曹皇后深呼吸一口氣,方才對兄長道:“這一回,老三是保不住了。若要保他,我們全家都要跟著遭殃。不是我們不顧手足之情,而是他自己做得太過了,威脅到了我們曹家的根基?!?/br> 承恩侯點頭:“娘娘說得在理。為了家族前程,我們只能讓老三給皇上一個交代了?!?/br> “不必驚動皇上?!辈芑屎罂戳诵珠L一眼,“省得老三驚嚇之下,胡亂說些亂七八糟的話?!?/br> 承恩侯明白了:“我就問問他都干了些什么,還有那些毒|藥都收藏在什么地方。等問明白了,就帶上皇上的人,一起去搜尋。我們不做什么手腳,也好讓皇上明白,曹家坦坦蕩蕩,沒有任何過錯,只有老三一個人昏了頭?!?/br> 曹皇后垂下眼簾:“那老太婆只怕不會善罷甘休,你們多提防著些。若她實在冥頑不靈,就別讓她再出來見人了。她年紀原也不小了,很該靜心休養才是?!?/br> 承恩侯夫人問:“那……淑卿呢?還有三弟妹呢?” 曹皇后扯了扯嘴角:“叫她們老實些,我才懶得管她們做什么!” 承恩侯夫人還想再問,承恩侯給她使了個眼色,她只得閉了嘴。 承恩侯轉頭望向曹皇后:“娘娘覺得……今日就把這事兒給了結了,如何?” 曹皇后緩緩闔首:“哥哥去吧,做得干凈些,別鬧得滿城風雨的。曹家的名聲,可不能沾上任何污點?!?/br> 承恩侯肅然拜下身去:“謹領娘娘懿旨?!?/br> 第160章 盤算 平南伯對自己兄姐的決定一無所知。他自打收到下人回報,得知文竹順利潛入了謝家后,便一直保持著愉悅的心情,等待著文竹傳回好消息。 他覺得這一回利用謝顯之的丫頭下藥,真是一個再明智不過的決定了。上回貿然找葉宛琴,實在是有些冒險。尤其是他倉促間還沒來得及將葉宛琴的兄弟掌握到手中,就拿后者來威脅對方,有些草率了。他一直懷疑,葉宛琴很有可能是知道了兄弟的下落,才會忽然斷絕聯系的。 不過這種事,平南伯當然不會隨便讓底下的人知道,免得有損他的英明。 但是不要緊,沒了一個葉宛琴,他還能再找到一個文竹。只需要拿個長相難看的破落戶家丁嚇唬她一下,她為了能避開不堪的婚配,什么都能答應,不象謝顯之的其他幾個大丫頭,不是哭哭啼啼說不敢做壞事,就是死板板地拒絕背叛主人。 可笑,誰是她們的主人?她們現在吃的可是平南伯府的飯! 平南伯心中暗罵一輪那幾個不知好歹的小賤蹄子,想起文竹這個聰明機靈又忠心的丫頭,心情又好了起來。 這回比不得葉宛琴那一次,謝璞已經拿到了任命文書,隨時都有可能離家上任,沒時間讓文竹再連著下十天的毒了。但在謝璞赴任路上下手,又有可能會發生各種變故,所以最好還是在謝家動手腳。平南伯咬咬牙,毅然換了一種更珍貴的藥。 這種藥沒有腥味,只要下一兩回就能奏效,事后也不容易讓人察覺,只是用在沒有心疾的人身上,容易惹人疑惑罷了,若真有人開棺驗尸,還是能察覺到蛛絲螞跡的。但它是一種滯后發作的藥,好處還是很明顯的,在他收集的幾種毒|藥中,也算是極難得的了。他手中的存貨不多,本來是想把它用在更重要的地方的,如今也顧不得了。 平南伯心里還盤算著,等謝璞在赴任途中傳回死訊,他就立刻以謝顯之舅舅的名義,轄制住謝家上下。到時候,只需要告訴謝顯之這個小白眼狼,是其收留的丫頭對謝璞下了毒,謝顯之還不崩潰么?今后也沒臉再見外人了,只有任由他這個舅舅擺布的份。 不是他這個做舅舅的狠心,是謝顯之先違抗了他的意思,讓他失了臉面。做舅舅的,當然要給外甥一點教訓才行。反正他看在meimei份上,還是會保外甥一輩子錦衣玉食的,也算是對得住舅甥間的情份了。 平南伯遙想著未來心想事成時的場景,忍不住露出了幾分喜色。 然而他心情好了,曹氏卻一直在惴惴不安。她一時沖動答應了哥哥的提議,如今卻開始后悔了。 她對哥哥嫂子道:“萬一顯之知道了我做的事,不肯原諒我了,那怎么辦?” 本來是一片慈母之心,結果卻只是假相,目的是為了謀害兒子的親生父親。換誰能接受這種真相?曹氏想起兒子一向的脾氣性情,心里越發沒底。 平南伯夫人程氏安慰她道:“沒事的,我們不會讓孩子知道實情。他只會以為謝璞是在上任路上,趕路太急,勞累過度,引發了心疾而死,傷心一場后,也就拋開了。你到時候再跟他說幾句好話,還怕他不會回來么?” 曹氏不由得再三確認:“你們真的不會向顯之透露只字片語?” “當然不會!”平南伯夫人程氏給丈夫使了個眼色,“我們又不傻。殺人這種事,又上不了臺面,我們怎會告訴孩子們?” 平南伯笑笑,轉移了話題:“文竹那邊還沒有消息,meimei也別總念叨著這事兒了,小心叫旁人聽了去。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今兒皇上召見了方聞山,雖然不清楚他們說了些什么,但方聞山事后向我暗示,我們家可以為你準備嫁妝了,婚禮用不了多久,就能舉行?!?/br> “真的?!”曹氏不由得驚喜萬分,“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這是……不惱聞山哥了?” 平南伯說:“我問過方聞山,他還賣關子呢。但既然他說可以準備婚禮了,自然是有把握的。你就等著他來娶你吧?!?/br> 曹氏轉憂為喜,忍不住念了聲佛:“聞山哥總算熬過了這一關,但愿日后都能順順利利地,不再有人陷害他?!?/br> 得了好消息,曹氏又有些坐不住了。她要去尋母親商量婚禮的事兒。如今情況不比以往,這場婚禮很可能只能低調進行,可想到她終于能與多年的心上人雙宿雙棲,那些俗禮便都在其次了。 曹氏一走,平南伯夫人就忍不住問丈夫:“方聞山這事兒是真的么?我還以為他再難翻身了,至少要過幾年,才能哄得皇上回心轉意。沒想到才幾天的功夫,他就扭轉了局勢。他到底做什么了?” 平南伯也說不清:“他神神秘秘的,不肯多言,只叫我準備婚禮,還再三問我,是否不會變卦。你瞧meimei的樣子,是我能變卦的么?他問這話真真多余!” 平南伯夫人有些遲疑:“這話是不是有些不對味兒?伯爺,我總覺得有些不妥。方聞山到底是怎么哄得皇上原諒他的?這事兒有必要瞞著咱們么?” “興許是替皇上辦了什么不好說的差使?”平南伯想了想,“他不想多言,我們也沒必要多問。前些日子,大房二房的態度有些傷他的心。他還能憑自己重得皇上寵信,是他的本事。只要他能順順當當掌控住禁衛軍的兵權,又與meimei完婚就行了,旁支末節并不重要?!?/br> 平南伯夫人總覺得不對勁,想要勸丈夫再打聽清楚,卻聽得丈夫換了一個話題:“兒子的婚事,我們還是要再斟酌一下?;劢銉汗郧?,也未必不是個好人選?!?/br> 平南伯夫人心下一震,頓時將想說的話拋開了:“什么?伯爺,這事兒我們不是已經……” 平南伯擺擺手:“先前我想著,嫁一個庶女給顯之,與meimei親上加親,對我們彼此都有益??扇缃耧@之明擺著不肯順服,謝璞死了,他也就廢了,何苦白費一個女孩兒?但meimei那邊,要確保她嫁入方家后,仍舊對我言聽計從,兩家就必須再有一門親事。顯之不成,就只能讓文衡娶慧姐兒了?!?/br> 平南伯夫人咬牙道:“可是慧姐兒這性子……如何做得了當家主母?” “她年紀還小,你多教教就是了?!逼侥喜灰詾橐?,“我知道你一心想讓娘家侄女兒做兒媳,但你要明白,只要我們家好了,你娘家就能跟著水漲船高,還怕你侄女兒嫁不得好人家么?到時候我們兩家又多一門顯赫的姻親,豈不是比你侄女兒嫁給文衡,我們卻與meimei生分了強?就這么定了!” 平南伯夫人張張嘴,猶豫了一下,又沉默了。她也有些動搖。 這時候,下人來報:“伯爺,侯爺請您過去說話?!?/br> 平南伯挑挑眉:“知道了?!彼蚍蛉吮г?,“都快天黑了,這時候叫我過去做什么?總有一日,我要叫老大和老二也隨傳隨到,只聽我一人號令行事!” 平南伯夫人笑笑:“妾身也盼著那一日呢?!?/br> 第161章 死訊 謝慕林聽說平南伯的死訊時,還有些不敢相信。 消息是謝徽之帶回來的。他剛剛去了曹家族地,跟曹榮說自己不久之后就要隨家人一道返回老家的事。雖然最初是為了利用曹榮,他才與對方湊近乎的,但相處這么久之后,他也真把對方當成了好朋友。既然是好朋友,那當然不能不告而別。他還把欠對方的銀子全都還了,添上利息,再送上一份貼心的禮物,這才是朋友之間該有的禮數。 然后他就被忽如其來的消息驚得懵住了。 謝徽之對謝慕林與謝謹之道:“我走的時候,特地拐到平南伯府門前看了一眼,果然見他家大門上掛了白。曹榮告訴我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是騙我的呢!雖然平南伯干的那些事,死十次都不夠,可他到底是國舅爺,怎會因為給父親下個毒,就真的死了呢?我本以為他也就是被皇帝皇后罵一頓,扣幾年俸祿什么的,不痛不癢,甚至連爵位都不會動搖。真真沒想到……他竟然就這么死了?!” 謝慕林回過神來:“他是怎么死的?曹家那邊對外公布的原因是什么?” 謝徽之道:“說是急病發作,沒提我們家的事兒?!彼D了一頓,“不過那都是哄不知情的外人罷了。曹家的人私底下必定心知肚明。曹榮都不算是曹家子弟,也聽說了風聲,還悄悄兒問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呢?!?/br> 謝謹之抬頭看向他:“你跟他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