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路昭喘了幾口氣,按捺住胸口堵得他發痛的怒火、悲痛,勉強鎮靜,對準鎖眼,打開了鎖。 他一把拉開抽屜,里頭是數個整理好的文件袋。 那是這些年來,左安縣百姓們受欺壓的口述紀錄、各種荒誕離奇的決議文件、被小混混欺負打砸的店面的照片、老百姓的斷腿斷手的傷情證明或照片,有厚厚的一大摞。 路昭把這些文件袋全部拿出來,揣上照相機,快步回到了宿舍,很快收拾好一個行李背包。 他要去曝光這些事。 宋悅給他算過賬,告訴他這樣不劃算,可是他現在不想算賬了。 如果每做一件事都要精細地計算好處壞處,瞻前顧后,他還當什么父母官? 這些累累血債,放在哪一個家庭上,都是滅頂之災,老張為了報仇甚至豁出了全部。 如果這樣的復仇只是曇花一現、如果這樣豁出性命的復仇都只能激起小小的浪花,那老百姓們還能做什么?還能怎么辦? 難道下一回再出這樣的事,又要靠一個“老張”豁出性命來報復壞人嗎? 他不能讓老張就這么白白死了。 路昭背上這個舊帆布包,就匆匆出了門。 才走出宿舍樓,恰好縣委辦公室的主任走過來,看著他背著個鼓鼓囊囊的包,便問了一句:“路縣長,這是去哪兒?” 路昭便說:“正好,我要休個年假出門,你幫我寫個假條報備一下?!?/br> 主任愣了愣,路昭作為下來鍛煉的異地干部,每年有半個月的探親假和半個月的年假,可是他從來沒休過假。 眼看他背著包要走了,主任忙問了一句:“那您去哪兒休假???” 路昭早跑遠了:“隨便寫個地方!” 離左安縣最近的火車站,從縣里過去要坐兩個小時中巴車,而且這車一天只有三趟——正對應著三趟經過這個車站的火車。 一趟是大清早去首都的,一趟是中午去南邊寧海的,最后一趟是下午去東邊螺城的。 中午去寧海的火車十一點半發車,所以早上這趟中巴車是九點發車。 而這會兒已經八點四十了,客運站在縣城東邊,挨著產業園,離這兒有十里路。 路昭背著舊帆布包急匆匆沖出縣委大院,擠出看熱鬧的人群,往縣城東邊跑。 恰好一個老百姓蹬著自行車經過,看見他在路上狂奔,忙騎著車追上來:“路縣長,跑這么急,上哪兒去?” 路昭一邊狂奔,一邊大喊:“去客運站坐九點的車!” “哎喲,這可趕不上了呀!”老百姓趕緊叫他,“快上車,我載你去!” 路昭抓著背包跳上他的自行車后座:“你也要上客運站?” “我是煤礦廠上班的工人,正好是這個方向!”這個雌蟲工人一邊說,一邊猛踩自行車,自行車飛快往前沖去。 眼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分針走過了九點整,路昭心里著急,說:“老鄉,還能不能再快點?” 雌蟲蹬出了一身的汗:“馬上就到了、馬上就到了!” 九點過五分,他們沖到了客運站門口,正看見一輛寫著去火車站的中巴車,已開出了車站,只留給他們一個車屁股。 “等一下!等一下!”路昭連忙大喊。 雌蟲也趕緊蹬著自行車去追,追出一里路,中巴車司機總算聽見了,把車停了下來。 路昭連滾帶爬地沖上了車,連司機都連連說:“路縣長,不急、不急?!?/br> 路昭喘了幾口氣,從窗口探出頭來:“老鄉,謝了!” 雌蟲工人扶著自行車,在路邊對他揮揮手:“趕上就好!別耽誤您的大事!” 路昭喘著氣,微微一笑。 是啊,是大事,是左安縣所有老百姓的大事。 中巴車緩緩開動,路昭在座位上坐好,才察覺腳上空蕩蕩的。 低頭一看,一只布鞋被蹬破了鞋面,半個前腳掌都露了出來,他方才一路狂奔,竟然沒發現。 路昭哭笑不得,動了動露在外頭的前腳掌。 這鞋他從首都穿過來,都好幾年了,也該換了。 可這會兒人已經在路上,只能等下了火車,再在寧海買鞋。 他坐著搖搖晃晃的中巴車,趕到了火車站,坐上了中午這趟去寧海的火車。 路昭沒法在寧西州進行曝光,因為州里官官相護的風氣很重。而且這樣大的命案一旦爆出來,州里的大領導多多少少都要被追究責任,所以他們會盡全力壓住消息,不管是否有賀委員的施壓。 他要是在州里去找報社,別說這新聞能不能發出來,就算僥幸發出來,只怕還沒賣完一天,就會被收回全部銷毀。 而且州里的領導、賀委員的勢力一旦通過報社找到他,那他手里的證據,甚至他這個人,都會有危險。 路昭只有一個人,只有一次機會,冒不起這個風險。 他冒著生命危險的蓄力一擊,必定要一擊即中。 所以路昭要去寧海,去這個經濟發達、信息發達,但政府監管還不到位的地方,先找小道報社把這個新聞刊登出來。 哪怕事后依然可能被人發現這些線索是他主動提供的,可能被多方針對傾軋,可他好歹把事情曝光了。 老張的死就像點燃他胸口怒火的最后一根引線,如果他不做些什么,任這用生命燃起來的火花就此熄滅,他一輩子都寬恕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