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荇在一旁靜靜聽著。

    對于秀才來說，他沒等到見著愛人圓滿，度化也不是個足夠好的結果。

    可他的靈體在發出光亮，他也只能再見自家人最后一面了。

    “我們送你去黃杏巷?！?/br>
    黃杏巷里長滿杏樹，但這個時節沒有杏花，每家的門戶都禁閉著。

    書生熟稔地站在一間屋前，手撫摸著老舊的木門，站了很久。

    “不打擾他們了?！?/br>
    他克制地收回手，釋然地看向問荇：“多謝二位，今生無法報答，下輩子我再償還?！?/br>
    “我要比她早去奈何橋幾十年，不奢求還能等到她，只愿她此生、來生皆幸福美滿?！彼p聲地，虔誠地道。

    “你會再遇到她的?！?/br>
    夜里風大，問荇掖緊身上的棉衣：“沒什么大恩情，也別下輩子償還了，本就是舉手之勞而已?！?/br>
    欠著兩輩子的恩情聽起來過于沉重，他暫且不需要這些。

    屋里。

    “爹……爹！”

    十一二歲的少年猛然驚醒，他喘著粗氣爬起身，瘋了似得往外跑。

    另間屋里，睡眼朦朧的婦人聽到動靜，也慌忙披上衣服往外趕。

    “知兒，是怎么了？”

    少年抓起油燈，披頭散發撞入冰天雪地里，卻只看到空蕩蕩的街頭。

    一個青年孑然一身，提著盞忽明忽滅的燈籠，正在朝著原處無盡的長夜走去。

    婦人匆匆拍著他的肩，看少年沒出異樣，松了口氣：“大晚上的，突然跑出來作什么？”

    “娘，我夢到爹了?！?/br>
    少年死死盯著空蕩蕩的街頭，眼圈發紅：“他同我說他要走了，要顧好自己，也要顧好娘?！?/br>
    他對他爹的印象很少，只知道娘說，他是個很好的人。

    “都是夢，是夢?！?/br>
    婦人怔愣，語調也變得落寞：“肯定不是你爹同我們道別?！?/br>
    若真是道別，怎么會不同她也說句呢？

    明明之前在夢里，她那書呆子相公總會笑著聽她說這些年的苦，說苦中遇到的那點好事。

    她同他撕心裂肺地抱怨過，也盡情訴說過對他早逝的恨意?？尥暌粓?，明天又是新的一日。

    活的人知道死的人會走，但堅信能等到個體面的道別。

    “你要是想他，明日我們去他墳頭給他燒錢?！眿D人和少年攙扶著，轉身回到屋里去。

    絮絮叨叨的聲音飄散在夜里。

    “他死腦筋，別在下面因為窮讓人欺負了?！?/br>
    夜里飄下了雪，夾著淅淅瀝瀝的雨。

    問荇回眸，看見秀才就站在屋前，卻不敢顯露出自己的模樣。

    分明只需要一瞬間而已。

    “……若是我，我興許也會這么做?！?/br>
    柳連鵲看著原處的秀才，婦人悲戚的情緒讓他想到了他和問荇。

    既然已經走了，那就不要再給活人留太多徒增痛苦的念想。

    “我不要你這么做，若是我，我不會如此豁達?！?/br>
    “只要還有一口氣，我都要讓你見著我?！眴栜糁匦麓魃隙敷?。

    “我是個很自私的人，你不能忘掉我喜歡上別人?！?/br>
    他會要柳連鵲好好活著，永遠都記得他，宿命里的紅線終究會把他們再次牽引。

    “當真？”

    “當真?！?/br>
    “既然說了，要說到做到?！绷B鵲輕笑，岔開話題。

    “要春天了，這或許是最后一場雪?！?/br>
    再往后，凍土化春泥，積冰成泉水。

    這個不漫長卻難熬的冬天，終于是要過去了。

    ……

    竹屋里。

    “果真是怨鬼聚集的緣故?！碑嬅鉴B的語調終于有些活力。

    沒想到只是一晚上，問荇和柳連鵲這兩個外行就能探查出原因來。

    “因為原因并不難找?！眴栜艉攘丝诓?，生生忍住沒把話說得太無情。

    歸結到底，不過是隱京門自己不愿去認真找，好不容易去找了，也沒和盤踞的小鬼們心平氣和說幾句。

    “已經確認能夠度化小鬼，等到小鬼都被度化，鎮子里的水也會恢復如初?！彼聪蛄B鵲，“而且我夫郎同我說，泉水邊的結界像是長明所為?！?/br>
    柳連鵲點頭，證明問荇所言非虛，問荇又接著道。

    “我們已經替隱京門探到如此地步，但使用起符箓還是手生，所以望隱京門也至少能搭把手?！?/br>
    問荇這話說得非?？蜌?，延歲給他講得略微羞愧。

    其實嚴格來講，是問荇在幫隱京門冒著風險深入山林，他們繼續做縮頭烏龜實在是不妥當。

    “把小鯉喊過來?！?/br>
    等到趙小鯉也進屋，延歲舒了口氣。

    “你們來一趟隱京門，讓小鯉帶你們去?！?/br>
    “若是其他人不同意，那就我隨你下山來?！?/br>
    “師父，您不能出來！”趙小鯉著急了。

    “您連路都走不了，明明還有很多師兄狀況還行，讓他們來不可以嗎？”

    延歲沉默了會：“他們愿意來，自然是最好?！?/br>
    “不愿意，我也不能強求?！?/br>
    活得歲數越大，多數人感情愈發匱乏，也愈發冷漠。

    掌門走了后，就再也沒人能把弟子門湊在一起，隱京門表面無事，實際上混亂得很。

    趙小鯉眼淚汪汪，又要哭出來：“那，那就我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