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是誰動的手,一想便知。單單是想到那個名字,江泫心中就泛起滔天的怒火。 他顫抖著手,拼命將心底的狂怒壓下去,盡量輕地將人翻過來。方才喚了一聲,烏序沒有答應,或許正在昏迷。然而他才有些動作,便在凌亂無比的黑發與手臂的空隙之中瞧見一只眼睛。 森寒的、叫人不寒而栗的,又是江泫熟悉的、習以為常的。它落在眼眶之中,神志清明,被淚水緊緊包裹。 這么久以來,江泫從沒見他掉過眼淚?,F在烏序在哭,肝腸寸斷、撕心裂肺,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江泫雙膝跪地,將他翻過來抱在懷里。他的身體凍得冰冷,眼淚卻還是guntang的,落在江泫的手心里頭,如同被烈火灼燒一般疼痛。江泫摸了摸他的臉,俯下身去,將瘦骨伶仃、傷痕累累的烏序緊緊環抱住,道:“沒事了,沒事了……不用怕,師尊來接你了……以后都沒事了……” 懷里的身體是僵硬的。好似從生下來起就沒被人這么抱過,好一會都不敢有什么反應,額頭抵著纖白的衣襟,慢慢吸了一口氣,又呼了出去。 他張大嘴,慢慢地、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吐出胸口的濁氣、吐出心中要將他撕裂的疼痛,喚回近以已飄散在死亡邊緣的麻木靈魂,手掌死死地抵著江泫的胸口,拼了命地去找自己久未碰觸過的體溫。 好一會兒,烏序才從喉嚨里擠出一聲破破爛爛的嗚咽。 這聲嗚咽像是一根繩索,捆著他的身軀、他的神智,徹底將他拽回人世。他伏在江泫懷里嚎啕大哭,哭得頭腦昏沉、呼吸困難,斷斷續續地道:“師……嗚……師尊……” 江泫道:“我在呢。師尊在這,不要怕?!?/br> 又是好一會兒過去,烏序哭累了,靠著他的胸膛哽咽道:“師尊,我這輩子都完了?!?/br> 江泫輕輕拍著他的背脊,道:“沒完。才剛剛開始?!?/br> 烏序半張著眼,昏昏沉沉。江泫的靈力是清亮純澈的銀色,撐起的結界落在他的視野里頭,像是一彎遙不可及的月弧。 他的眼淚止不住順著眼尾滑落,沾濕了鬢角與衣襟。他嗚嗚道:“我不想死。我犯了好多錯,但我真的不想死。我……” 江泫聲音輕輕地道:“誰都會犯錯。我在你這么大的時候,也犯過許多錯?!?/br> “犯錯不要緊,要緊的是記得回家?!?/br> 回家。 海陵已經沒了,凈玄峰就是烏序的家。烏序的神智很清醒,且不像剛清醒過來那般渾渾噩噩,應當是已經醒了很久。 醒來之后,察覺自己被蒙著眼睛鎖在陌生的地窖里。過不了多久又被丟了出來,第一想法不是尋機回宗門,也不是療愈休息,而是往林海深處找高階妖獸。他是想自我了結的,但江泫先一步找到他了。 不知過了多久,天上的雨停了。銜云從林中掠出,清亮的劍身不帶一絲血跡,未等江泫發話便自行歸鞘。 江泫用靈力托著烏序,背著他林外走。他自己的靈力恢復速度比起有靈臺的人慢上許多,透支之后恢復更是緩慢。因此走了一小段、估摸著差不多了才用了瞬行術,回到了劉家村。 出乎意料的是,蕭弦不見了。 沒有字條、沒有印記,村長劉牙的家空空如也。然而江泫仔細找過之后,發現并不是完全沒有印記——屋子側面的墻上方,被人用什么東西鑿了一個箭頭。 箭頭指向下方,江泫的視線順著它一路向下,看見了刻在墻根處的、一個粗糙的鬼臉。 霎時間,江泫心里只冒出了兩個字:無聊。 尚不知蕭弦去了哪里,江泫也無意去尋。他們之間的契約何時履行原就是蕭弦說了算,現在此人不知所蹤,江泫又要照顧烏序一段時間,真要論起來,這契約擱置得正巧。 那劉仄依舊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江泫皺著眉頭用靈識探了,發現丹藥喂過,現在他身體已經沒什么大礙,便就這么讓他躺在地上,背著烏序另尋了一家住戶,正巧是這里的村醫。 村醫三四十歲,步履沉緩,眼下吊著兩輪青黑,一副命不久矣的萎相。 許是此前黑衣人的緣故,這些人對外頭來的人十分恐懼。再者江泫身上帶著兩柄劍,神色冷厲,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主,聽他說要借宿,這人忙不迭點頭應了,按照江泫的要求連滾帶爬地收拾出一張干凈的床鋪。 烏序被放上了床,村醫翻找出來一套兒子的舊衣,又滿頭大汗地為他擦洗身體、用藥包扎,一番搗鼓之后,少年看上去總算好了一些。 此前聽宗內弟子議論,說凈玄峰上沒一個長得丑的。烏序亦是如此。 他一貫是長得漂亮的,面容蒼白,氣質略陰柔,漂亮得雌雄莫辨。在凈玄峰的時候,被岑玉危和孟林的小廚房養得很好,面上好不容易多了幾分血色,現在卻像被平白倒扣了好幾年,狀態比起入宗之前更差,殘無人色、瘦骨嶙峋。 村醫為他包扎的時候,江泫就在邊上。 此前靈識潦草一掃,衣物掀開一見軀體上的舊傷,更覺觸目驚心。蕭弦說風遷是中途撿到烏序的,碰見他的時候,他正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血衣,在洛嶺漫無目的地游蕩。 游蕩的那段時間,因為異于常人的特征,一定被人或者修士當作妖物驅趕過,身上留有不少符咒燒灼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