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在這短短幾行字里,“抱歉”和“山下等我”那兩句,一被墨痕完全遮蓋。像是寫不出文章的幼子百無聊賴地對著宣紙涂黑格子,宿淮雙劃了一筆又一筆,若非是江泫自己寫的字條,他現在一定猜不到墨痕底下到底是什么。 都涂成這個樣子了,足以見他有多不喜歡。 江泫道:“抱……”剛說出一個字,他看見了紙上黑黑的墨塊,只好咽下后話,不輕不重地斥道:“幼稚。你今年幾歲?” 卻是不再說那兩個字,也沒叫身邊的人回去。 宿淮雙支著下顎側頭看他,雙目似乎輕輕彎了彎。他正要說話,之前江泫打開殿門聽見的那個聲音又蓄勢吼道:“爭來爭去,有屁用!照我說,不如直接將風家的烏龜殼敲開,把那些懦夫從里頭提出來再說!” 人群之中不知是哪一家的家主立刻反駁道:“破了結界,柊山神入玉川,玉川的人怎么辦?” 另有一人又道:“玉川的人怎么樣,是他們自己的事!動手殺江氏撥云鳶的時候眼都不眨、利落無比,怎么護一護自己邊上的人就不行了?” 他神色激憤,活像死的不是撥云鳶,而是他自己的族人。然而江泫稍稍一想,便也明白了。 大難當前,各家聯手對敵,表面上不計前嫌、同心合力,但那終究只是表面上。真要說起來,不少世家之間都有不可言說的私仇,平?;ハ噌槍Φ盟廊セ顏?,在災劫面前才勉強放下成見,一旦有裂隙產生,翻臉翻得比誰都快。 這隱患原本就是存在的,只不過風氏出手殺的那只撥云鳶將表面的平和撕開了而已。 一位幽州人士恨聲道:“實在陰險,卑鄙至極。聽聞那結界由風氏傳承千年的神器支撐,一時半會必然破除不了。幽州與玉川交界,等柊山神不再專注結界,從玉川邊上離開,第一個遭罪的就是幽州!竟想拖其他人一塊下水,其心當誅!” 一位青衣人苦口婆心地勸道:“話不能這么說。怎么能叫拉誰下水呢?這是整個九州共同的劫難,風氏首當其沖,撐起結界也是無奈之舉。雖然確實做了不太厚道的事,但為今之際,應當先封印了柊山神,而后再做清算呀?!?/br> 那位幽州人聞言,對其怒目而視:“針扎不到你身上,你當然不知道疼!” 宿淮雙被爭吵聲打斷了話頭,抿唇側頭去看,瞳中浮起幾縷陰森的冷色。江泫看見他這個神情,不知為何心中一跳,伸手覆住了他的手背,指腹輕點,稍作安撫。 被他按住以后,宿淮雙微微一頓,眼底陰云散去。他垂下眼簾,看了一眼兩人在袖底交疊的手,不動聲色地指節放松舒展,好讓江泫搭得舒服一些。隨后,他便也不再管殿中的爭吵,專專心心看江泫的手去了。 他不在意,江泫可是要在意的。 這群人聚在殿中,吵得天翻地覆,無非就只是為了兩件事:第一,聲討風氏此舉如何叫人寒心、如何卑鄙自私。第二,究竟是要顧及風氏的結界,還是不管不顧一舉強攻。 嗓門最大、最有穿透力,揚言要打碎風氏烏龜殼的這位,正是這座白玉京的主人,菁華門門主俞靜風。旁邊與他爭論的這位,看衣飾儀態,家族應當不小。殿中人分成四撥,兩撥人爭執不下、一撥人插在中間當和事佬,還有一波高高掛起、作壁上觀。 江泫眉尖緊皺,心道:種種情態,實在難看。再這樣吵下去,外頭柊山神都要翻天了。 然而仙門世家之間,一向如此。除了爭執不下的,其余的人都在暗自掂量,不打算做平息戰火的出頭鳥。想想倒也明白,仙門之中雖分九門、又有玄門三首,可九州終歸是大的,氏族門派數不勝數。想要以一己之力平息眾議,便也要看看自己夠不夠格。 若不夠格,則少不了一通冷嘲熱諷,連帶著給自己的氏族蒙羞;若夠格,便要被說成是權勢壓人、傲慢恣意,橫豎里外不是人。 但江泫實在覺得很吵。進來不過短短半盞茶的時間,他的忍耐已經到了限度,正準備用禁言術讓他們安靜一下,卻察覺手底下宿淮雙的手掌一翻,用輕柔的力度握住了他的手。 微怔片刻,江泫才察覺到,自己心中生氣,不經意間連帶著手上的力氣也大了點。宿淮雙察覺到了異常,坐得離他近了些,低聲道:“師尊說我幾歲,我如今就幾歲?!?/br> 他的語氣很平穩,帶著幾分安撫之意。身體變小了,聲音相較于之前聽到的,也更清朗。然而因著聲音壓低,渡上幾分沙啞,如同帶著倒刺的鉤子,輕輕劃過江泫的耳廓。 不知為何,聽見宿淮雙說話,江泫的心緒果真平息了一些。 恰在此時,另一邊的角落里,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真是一群沒用的廢物,多大點事爭這么大半天?!?/br> 那人裹著黑斗篷,懶懶散散地斥了一句。 眾人迎了這劈頭蓋臉的一罵,又驚又怒,皆是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恰見花瞬覆著半張銀面的臉從斗篷之中抬起,面上露出詭笑,森森道:“再不辦正事,現在就送你們上西天?!?/br> 第162章 云定風止4 頓時, 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挪到了花瞬的身上。他獨自一人縮在離人群很遠的角落里頭,之前似乎是在就著吵架聲打瞌睡,覺得睡醒了他們應當也就吵完了。 誰知事不遂人愿, 他不是自然醒的,而是被吵醒的, 登時抬起一只爬滿血絲、好似困了幾百年沒睡覺的眼睛, 皮笑rou不笑地罵了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