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嫁 第4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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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那個人…… 她不自覺地暗嘆了一口氣,心中升起一絲悵然。 她在等,她在等無咎出手,等他暴露意圖,等他現出殺機。到那時,她已經做好了準備,就像是上一世那般將兩人性命相連,魚死網破。 若她真的就此死在宮里,怕是再也沒法見晏泉一面了。 她閉了閉眼,腦中浮現的竟是那人在小花園里,染了一臉一手的耽山胭脂,對她眉歡眼笑的討好。 “胭脂我賠你,裙子也賠你?!?/br> 她或許,是等不到他賠的胭脂了。 思及此,她拾起步搖,吩咐道:“便它吧?!?/br> 蘭幽記不得這步搖的來處,菊悅卻是個記性好的。她猶記得宋姝收到步搖的時候,原本還很喜歡,正在手中把玩,一聽說是雍王送來的,當即便將這步搖摔在了地上。 步搖最下面的那朵翡翠月季應當是裂了。 似乎是為了印證自己的記憶無礙,菊悅在蘭幽取出步搖的時候特地瞄了一眼。果不其然,原本晶瑩剔透的翡翠中間多了一條糯白色的裂紋,歪歪扭扭的,憑空破壞了這份美感。 蘭幽覺察到菊悅的視線,下意識的往步搖上一看,也發現了這裂紋。 她皺了皺眉道:“王妃,這步搖最下頭裂開了,您要不然換一支吧?!?/br> 宋姝見了,也忽想起那日之事,搖頭一笑:“有些裂紋也無礙?!?/br>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四個不知情的婢女聽愣了去。 宋姝從前便喜歡華美珍貴之物,且喜歡十全十美的珍貴之物。文人sao客們喜好病梅,喜好枯樹,喜好裂石,對此她蓋不屑一顧。 有一回,大圣皇帝賜下了一幅前朝名仕的尋梅圖,那梅花歪歪扭扭,病弱不堪。大圣皇帝當時問她可喜歡,她便嗤之以鼻,說自己欣賞不來這有殘缺病懨懨的東西。 “既是好看的東西,定要是完完整整,健健康康的才好看,就算是潘安,若沒了眼睛,少了鼻子,又或是過了病氣佝僂了身子,那還能叫做好看嗎?” 她這說不通的歪理在御花園里引得大圣皇帝哈哈大笑,直道若是被朝中太傅聽了去,只怕拼了命也要來找她理論出個說法。 就是這么個喜完美之物的人,如今卻說“裂了也沒什么不好”。四婢對視一眼,紛紛從對方眼中看出了驚奇。 蘭幽不敢掃她的興,為她簪上步搖。 這時候,蘭亭卻來傳話,說正在來陛下未央宮的路上。 “他來做什么?”宋姝皺了皺眉。 蘭亭卻是一臉諱莫如深,只說陛下心情不好,要雍王妃小心伺候著。 這時候,消息素來靈通的竹風小聲的道:“我聽其他的宮人們說,最近民間起了一些傳言,今日早朝的時候,前朝有大人上書,傳言進了陛下的耳朵里?!?/br> “什么傳言?”宋姝問。 竹風抿了抿唇,緊張地壓低了聲音,用只有近旁人能聽到的音量道:“傳言說,陛下并非大圣皇帝親子,更非皇室血脈?!?/br> 第四十七章 竹風話音剛落, 屋外便已傳來了一陣高呼“萬歲”之聲。 “哐當”一聲,彩鳳雕花門從外被人推開, 門后露出晏無咎一張陰沉的臉。 他自登基以來, 便舍了自己原先那張溫柔假面,眉宇之間透出纏繞心頭已久的郁氣。精致的面孔素來是陰郁的,但卻從不像今日這般。狹長的眼里縈著一陣狂風暴雨, 以山呼海嘯之勢朝宋姝襲來,似是要將她吞沒其間。 “滾出去!”他死死盯著宋姝,對四婢冷聲道。 梅落擔憂地看向宋姝, 動作踟躕。 無咎瞇眼:“我數三下,不滾出去,孤就讓你橫著出去?!?/br> 他聲音很輕, 但宋姝聽出來了這話只是他的一句陳述, 并非威脅。 她擰了擰眉,喝道:“沒聽見陛下的吩咐嗎?還愣著做什么,都給我出去!” 四婢聞言,倉皇退下, 寢宮內只剩下滿桌的釵環首飾還有宋姝與晏無咎二人對視無言。 宋姝開口, 率先打破這一室令人近乎窒息的沉默:“不知……” 話還沒說完,便被無咎冷冷打斷:“我昨夜派郁縱疏去幽山別院將晏泉領出來, 王妃猜猜, 你的好夫君怎么著?” 他語氣還算平靜, 然那聲音落在宋姝耳邊,卻像是晴天霹靂。心里“咯噔”一下,她默念“完了?!?/br> 無咎見她原本還算紅潤的臉瞬間沒了血色, 霎時便知她亦是知情的。 他冷笑一聲, 走上前來, 聲音輕柔,似是好奇問:“你不是最討厭他了嗎?怎么如今卻還幫他?” 明黃的靴子步步逼近,宋姝別無他法,只能裝傻:“騙?騙什么騙?那廢人怎么了?” 她仰頭看他,極盡無辜之色,卻被無咎輕易識破。 “別苑里空無一人,你那好王爺和看管別苑的吳全,都沒了下落。王妃,你給孤解釋解釋,你的夫君去哪兒了?” “一個將死不活的廢人,能去哪兒?莫不是吳全將人弄死了,擔心陛下降罪,這才帶著尸體跑……” 最后一個字還未說完,晏無咎猛然掐住了她的脖子:“你為了他騙我?” 冰冷的手掌緊緊地攥著她纖長的脖頸,宋姝猛然失了聲,上不來氣。 她在無咎手中掙扎,帶起頭上那支步搖輕晃,發出“噠噠”聲響。 無咎的目光順勢落在了那串步搖上,恍然笑了。 他亦,認出了這只步搖的來歷。 彼時她還向他抱怨過,晏泉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怎料如今兜兜轉轉,她竟將這斷了的不要也毫不猶豫地戴在了頭上。 “我倒是不知道晏泉那廢人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將你哄得五迷三道?!?/br> 他說著,湊近了宋姝那張因為缺氧而通紅的臉。一雙盈盈的眼里包裹上了一層水汽,像是上好的琉璃珠子,晶瑩剔透。 手上的力度未松半毫,另一只手卻愛憐似的拂過了她的側臉:“阿姝不是說,這輩子都只喜歡孤一人嗎?怎么才去了別苑半年,就變了心意?” 窒息之意侵占了她的大腦,她目光有些渙散地看著無咎的嘴唇在她眼前張張合合,他的聲音卻像是從十分遙遠的地方傳來,模模糊糊,叫人聽不真切。 眼前的黑暈越發擴大,腦子霧蒙蒙即將失去意識……忽然,晏無咎松開了那只像是死人一樣,冰涼的手。 空氣涌入肺里,宋姝猛烈地咳嗽起來,像是條瀕死的魚,劇烈地喘息著。 他垂眸看著她掙扎,靜默一瞬,道:“告訴孤他在哪兒,我可以當這件事情未發生過?!?/br> “……咳咳,我,咳,那個廢人,在,在哪兒,我怎么可能,知,知道?” 低垂著頭,呼吸仍未平靜,可宋姝卻已經做了決定——她要裝傻到底。 為了拂珠,為了錢知曉,為了晏泉……即使拙劣,即使不堪,她也只能裝傻到底。 微微側頭,散亂的青絲覆蓋住通紅的臉頰,她看向無咎,沙啞道:“晏泉落進別苑也是因為我,即便要跑,又怎,又怎會,將藏身之地告訴我?” 沒有人告訴宋姝,她現在的樣子活像是一頭瀕死的母獅。張揚且無助,掩藏了自己深處的無助,孤注一擲,迂回婉轉,費盡了心機只是為了護住自己的幼崽。 只是為了護住晏泉。 這個認知讓晏無咎不可自甚的笑開了。 他笑得胸腔發顫,道“宋姝啊宋姝,你是不是被什么臟東西附身了?那是晏泉,秦國夫人因他而死,你也想要因他而死,是不是?” “你也說了我那般恨他,怎可能要為他死?我說了,我真的不知道?!?/br> 無咎唇邊笑意更甚。他重新伸出手鉗住了宋姝的下巴。 冰涼的手指驚得宋姝打了一個顫,似是驚訝,更多卻是害怕。 晏無咎眼中黑云更甚,聲音卻越發溫柔:“你說你不知道?我信你……你以為孤不知道你那劍侍這些日子偷偷摸摸地跑出未央宮去送信?你以為孤不知道京郊的那個醫館?你既說你討厭晏泉,待孤捉了他,便將他押到這未央宮來,帶到你面前,將他一片一片的生剮,換孤的皇后了卻恩怨,展一張笑臉?!?/br> “你瘋了……”宋姝聲音發顫。 晏無咎,真的瘋了。 她是他的皇嬸。 一雙仍舊帶著水光的眼死死的盯著他,宋姝驚恐問:“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晏無咎話語溫柔:“孤一早答應過阿姝的事情啊。孤之前不是說過嗎,待孤稱帝,定迎你為后。怎么如今孤要兌現諾言,怎的阿姝卻不高興了?” “我已被明旨賜婚給了晏泉,你前朝的萬千朝臣是不會同意的?!?/br> “那就殺,”他語氣輕巧,“一個不同意,孤便殺一個,十個不同意,孤就殺十個,大不了孤便將這朝野上下殺得干干凈凈,換一批不會反對的臣子?!?/br> “瘋子!” 鉗住她下巴的手猛然收緊,晏無咎將她的頭抬起與自己對視:“宋姝,孤就是瘋了,被你逼瘋的?!?/br> 向來平靜,向來運籌帷幄的面孔之下,藏著一股暗涌似的瘋狂,一股要將一切攪滅撕裂的瘋狂。宋姝定定的看著他眼里的黑色越擴越大,卻不知這幽深從何而來。 他已經是皇帝了不是嗎?他已經得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皇位了不是嗎? 可是他為什么還像是只吃不飽的狍鸮,積欲重重。 這一切,都不正常; 這一切,都和上一世的不一樣。 在她驚懼交加的目光下,晏無咎甩袖離開了未央宮。 臨走前,他泄憤似的拔下了宋姝頭上那支步搖,狠狠地砸在地上。翡翠碎片四濺,劃上了他的手掌,深紅的鮮血滴答落地,他卻恍然未覺。 這天晚上,竹風帶來了前朝的消息——劍南王三日前,打著“撥亂反正”的旗號,反了。 晏無咎離開后數日間,未央宮里風平浪靜,什么都未曾發生,讓眾人恍然之間覺得那日之事都只是他們的錯覺。 直到半個月后,蘭亭帶著一紙明黃詔書而來—— “宋氏有女……名門毓秀,夙承華閥,柔嘉維則,度嫻禮法,茲養承天命賜爾為后?!?/br> 蘭亭小心翼翼地將明黃絹紙呈于宋姝眼前,期待她能像上次在宋家門前一樣笑著接下。 宋姝的確如她所愿接下了圣旨,下一刻,卻在眾目睽睽之下握著絹紙兩端,“刺啦”一聲將圣旨撕成了兩半。緊接著,那張黃絹便在她手里化作了縷縷碎片,手一松,迎風飄散進了宮門前的各個角落。 烈焰陽光下,宋姝袖袍下的手死死捏緊,一雙眼寒得嚇人。 身后一群宮侍哭天喊地的迎上來喚著:“娘娘,娘娘,此乃大不敬啊?!?/br> “大不敬?”宋姝冷笑一聲,“違倫背常之人,可不是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