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獻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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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關位高權重之人,哪怕燕自章早已從高位退下多年,可其中牽扯的利害關系,仍不容小覷。 更何況,波及梁嶼琛這般身份的涉外人員,更無人敢輕視怠慢。 向葉吉立即與同僚整理線索,列出關鍵證據,申請緊急逮捕令。 層層向上遞交、審核、經過反復的查驗與證實,向葉吉接了一個下午的電話,奔忙無數趟。 最后,那份蓋著鮮紅章印的逮捕令,終于得以落實。 案件的主導權移交至更高級別的負責人,但作為最熟悉案情的警員,向葉吉必須跟隨在旁,一同前往現場。 在車上,向葉吉對梁嶼琛說道:“燕自章的妻子谷雨,在1982年,同樣因為心臟疾病離世?!?/br> “她與燕自章少年夫妻,恩愛異常。自谷雨與谷懷夢死后,燕自章從此便孑然一身,身旁再無任何親近之人?!?/br> 梁嶼琛微怔。 燕自章的家,路途并不遠。 并非位于僻靜偏遠之地,而是于鬧市中取靜,在寸土寸金的繁華地帶,劃分出一片獨屬他的偌大區域,綠野仙蹤,甚至種有一小片竹林,布置得如同世外桃源。 隱約望去,竟像是在喧囂鬧市,憑空幻化生出一座幽谷。 “無法攻入。此處防御系數極高,甚至已到軍用級別。其所采取的都是最新、最高端科技的反偵察、反數據化系統,我們一籌莫展?!蔽渚樘竭^后,立即回來報告。 遲疑幾秒,又詢問道:“有一個冒險的方法,用炸藥說不定能...” 負責人吳警監皺緊眉頭:“不行。武警此番行動已引起部分市民恐慌,若在鬧市中使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只怕...” “況且,”她沉沉嘆氣,“上頭再三吩咐,絕不能傷他,必須活捉?!?/br> 高層人物之間,恐怕都有不為人知的陰私舊故,其中齷齪的、見不得光之事,只怕相互握有把柄。 在尚未確定軟肋與弱點被完全消除,情況得到徹底控制之前,又怎會讓這樣一個人,不明不白地死去。 吳警監收回思緒:“談判人員進展如何?!?/br> 就在此時,負責談判的警官匆匆折返:“吳警監,燕自章松了口,但只同意讓梁嶼琛先生單獨進入?!?/br> “這怎么行,”吳警監下意識便拒絕,“怎么能讓市民涉險?!?/br> “再去交涉?!?/br> “是?!?/br> 最后,夕陽已完全沉沒,透彩的天際被墨色徹底染黑。 一直堅守、不愿投降的燕自章,竟忽地大開城門。 吳警監在感到詫異的同時,更怕有詐。 可按兵不動,一直僵持亦不是辦法。 猶豫過后仍是下達命令。 武警魚貫而入,偌大的庭院搜索完畢,三層樓高的主宅,并數個錯落有致的小苑,皆搜索完畢,未發現其身影。 最后在竹林深處的佛堂外,形成包圍圈。 行動組組長肅聲道:“紅外探測儀檢測到里面有人,大概便是燕自章?!?/br> 吳警監凝神,正欲上前,卻聽里頭傳來燕自章低沉、渾厚的聲音: “我想和梁嶼琛單獨談談?!?/br> 說時遲、那時快,他的身影,便堂而皇之地從厚重的木門后走出。 頓時,門外層層圍繞的武警官兵,均心神一震。 可上級命令尚未下達,無一人能有動作,氛圍在柔和的月色下,竟前所未有的焦灼。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燕自章愈發地面容沉靜,可周身散發的凌厲氣場,令其不怒自威。 “燕先生?!眳蔷O朝燕自章微頷首。 她亦是他舊識,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算得上,曾受他提攜。 吳警監深知,上頭派她來,有兩個考量。 第一,她處事并不循規蹈矩,亦不死板,最知曉如何隨機應變,依照當下情況得出最優解。 第二,更是看重他們之間有過羈絆,卻不深入。此般,一方面能讓她公事公辦,但另一方面,又令她留有余地,下決定之時多加一絲顧慮。這是以防指揮之人,會在危急時刻對燕自章下死手。 因此,當此時此刻,燕自章用一柄利刃抵住自己脖頸,用以要挾之時,她的心頓時提到嗓子眼,幾乎在一剎那,便開口道:“好,我答應你。但此事并非我能做主,要看梁先生意思。且警方不可能讓市民單獨面對犯罪嫌疑人,必須有警察陪同?!?/br> 她仔細觀察過,佛堂并不如外屋守備森嚴,四面打通,并不圍困。建材又以木料為主,若有緊急狀況,可隨時破門而入,對梁嶼琛與同僚進行施救。 “可以?!毖嘧哉聟s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梁先生呢,”吳警監望向梁嶼琛,神色凝重,“您愿意和他談一談么?!?/br> “千萬不必勉強,若您不愿,我們必定不會讓您涉險?!?/br> “請您一定三思?!?/br> 吳警監倒無比祈盼這位大人物能夠拒絕,因此不斷地勸說道。 此情此景實則更令吳警監窒息。梁嶼琛這樣的人物,若真出了大事,大概所牽扯之利害,不是這小小一座城市足以抵擋。 到時,恐怕是國家層面的干預。 她更是難辭其咎。 可梁嶼琛歷經千山萬水,為的,也不過這一刻。 哪怕燕自章可能會設下陷阱,意圖引他入局,可即便赴湯蹈火,他亦要奮身而入。 但若是有任何差池... 腦海里一瞬間閃過程晚含淚的雙眼。 他平靜的心間,不自控地蕩起漣漪,最后竟化作巨浪波濤,震懾靈魂。 洶涌、更是鈍痛,令他幾乎喘不過氣。 可最后,他仍是抬頭,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 “我會進去?!?/br> “梁先生,您再考慮考慮...”吳警監嘆氣,冷汗直冒。 “不必,我心意已定,不會再改?!绷簬Z琛面容平淡,眼神卻凌厲。 Liam見狀,不免滿心焦慮,思考著如何偷摸跟隨一隊全副武裝的警察進入佛堂。 卻被先生一把按?。骸澳懔粼诖颂?,若里面出現任何問題,也有人在外支援?!?/br> Liam縱萬般不愿,亦不能違抗先生命令,只能站定在門外,靜靜守候。 沉重的木門吱呀開啟,又緩緩闔上。 梁嶼琛,與包含向葉吉在內的六名警察,一同進入佛堂。 幽深的長廊通往無邊的沉寂。 身側伴著竹林而行進,隨風聲搖曳出“沙沙”的撲簌。 可挺拔的棵棵青竹,此時浸染于月光,并無一絲高潔淡雅之氣,甚至凸顯幾分凄然慘厲的黯然。 一路上,燕自章不急不徐,梁嶼琛與他保持一個較遠的距離,從容地跟隨其后。 幾位警官卻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手中握持武器,以便應對任何突發狀況。 然而,當一行人終于進入佛堂,燕自章仍一言不發。 只沉默著、慢條斯理地為佛臺之上的兩盞長明燈,擦拭翡翠玉石燈盞上細微的灰塵。 搖曳的燭火晃動著眼波。 卻只令一室的沉默,更為空幽、死寂。 梁嶼琛并不言語,只淡漠地看著燕自章的一切動作。 “懷夢這一盞,燃得總是要旺盛一些?!?/br> 燕自章最終,仍是先開了口。 他輕撫著通體晶瑩透潤的翡翠盞,神色慈愛,充滿憐惜。 “當年的回魂之法,一定令她此時,在世上某個角落幸福地生活著?!?/br> 他平和安詳的面容,落在梁嶼琛眼中,卻極其諷刺、猙獰。 他云淡風輕地開口:“谷懷夢在四十年前病逝,人死如燈滅?!?/br> “哼,無知小兒,”燕自章冷笑,“你焉知這世間一切道理?!?/br> “所以,”梁嶼琛神色微動,“當年的獻祭,是為救谷懷夢,是么?!?/br> 黎瑜的一句除非有亂神怪力,否則回天乏術,點醒了他。 走投無路、萬念俱灰的人,若又握有滔天的權力,或許會尋求一些超脫現實的方法,以此為寄托,安放一顆破碎的心。 其中,有人向善,盼望轉機。 可亦有人,不擇手段,只求達到目的。 燕自章轉過身來,與他對視,卻并不回答,只問道: “若是你呢,難道你不會這么做么?!?/br> “不會?!绷簬Z琛平靜地答。 燕自章卻忽地怒喝:“你未被逼入那境地,又有什么資格指責我?!?/br> “你當你是什么純良之人,你手上沾過的血,難道又比我少么?!?/br> 梁嶼琛面色更冷,只任由他發泄,不過是跳梁小丑最后的掙扎。 隨著情緒的失控,燕自章的記憶不可避免地回到那一日。 幽谷之中,懷夢躺臥在陣法中央,已是奄奄一息。 她痛苦得不斷扭曲,瀕臨窒息,卻仍伸著手,向著其中一個孩子。 “懷夢,你別害怕?!彼豢勺砸值赜砍鰷I水,煎熬、焦灼,每一秒都如凌遲。 哪怕秘法之師曾多次告誡,不可失控,心境一破,一切便成空妄。 可他已在兩年前痛失所愛,最后那一段時日,谷雨形容枯槁、眼神空洞,最后咽氣前,連握住他的氣力都已盡失。 或許在那時,他已不再完整。 早就四分五裂、破碎不堪。 無所謂了,旁的一切都無所謂了。 只要懷夢有一線轉機,他愿付出所有。 什么因果、罪孽、神罰、佛怒。 又有何可懼。 “懷夢,爸爸現在就救你?!?/br> 十四對童男童女,都是與懷夢一樣歲數的孩子,捆綁在純金鑄成的巨型圓環之上。 秘法之師觀天、審時、度量、測位。 終于到某刻,他翻涌的眸底,忽地沉寂。 瞳仁竟變成全黑,漆黑如墨,如同深淵。 濁氣已將他完全吞噬。 燕自章心一顫,握緊把手,轉動機關。 天際閃過一道又一道驚雷,凌厲、駭人、所有生靈皆在天怒之下,膽寒發豎。 天道不容,像是要劈斷他的妄念。 可他怎會懼怕。 二十八個小童,掙扎、痛苦、哭喊、絕望。 一聲、一聲、又一聲。 連綿不斷,震耳欲聾,恍惚中,竟比那兇厲的雷聲更令人心神不安。 可命運的轉盤已開啟,轉動著的圓盤深處,忽地刺出利刃,從孩童的背后捅入,生生剜出他們鮮活的心臟。 一瞬間,原本仍哭嚎不止的小童,在一剎那死亡。面色灰敗、頓失生機。 剜心,屠殺,奪魂,獻祭。 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息在瘋狂蔓延,連空氣都已被血浸透。 此時,最犀利狠辣的一道天雷劈下,附近的山體被炸出一個巨大的深坑。 生靈涂炭。 谷懷夢在渾渾噩噩之中,仍是感知到這恐怖的一切。 她痛苦不已,靈魂如同被撕碎。 雙眼流出血淚,胸腔震蕩,竟直接噴出一股濃稠的黑血。 最終仍是無力回天,因為她,而害死這樣多的人。 混沌之中,她只余最后一絲力氣,狠狠咬住自己的舌頭。 可她早忘了,因為那些所謂的秘藥,她的牙齒早被侵蝕、蛀爛。 連咬舌自盡都做不到。 在某一日,當她竊聽到父親竟在籌備這樣喪心病狂的計劃之時,便一心求死。 反正,她早已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 但她身邊永遠有人守著、看管極嚴。 等待許久,她抓住唯一的機會逃出去。 可她身體極差,就連意識也模糊。最后暈倒,只記得自己似乎在一座山里。 再醒來,身旁仍是最熟悉的管家、看護、保鏢。 守備森嚴,她只覺無力至極。 可莫名地,多了一個陌生的人。 她雙目模糊,看不清他的面孔。 他握住她冰冷的手:“谷懷夢,你好?!?/br> “你是誰?”她虛弱地問道。 “我叫詹佑津?!?/br> “你怎么會在這里?!毙呐K傳來一陣絞痛,她皺緊眉頭。 父親怎么會允許生人靠近她。 “兩天前,我從云林山救了你,一直放心不下。你今早出院,燕先生讓我到你們家里探望你?!?/br> 谷懷夢一愣,眼角竟無法自控地流下眼淚。 “你為什么要救我?”她的情緒近乎崩潰。 詹佑津愣住。 可更令他心神一震,谷懷夢忽地用盡全身力氣,拽緊他的手。 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她雙眼失焦,面色慘白到凄厲,似乎下一秒,便無力再支撐,要墮入深淵。 “求求你,殺了我,殺了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