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我來接你
在西北,我的睡眠質量一向蠻平穩,很少做夢,很少驚醒,一回到北京,不論怎么輾轉反側始終無法入眠。 我開始思量,不如在閻良買個房子,以后就那么一直生活在閻良也很好,通過結婚來實現這個想法有太多潛在的隱患,我也不想等這么久,畢竟就目前而言,我還沒想象到能讓我不抵觸的婚姻是什么樣子。 閻良很漂亮,鼎鼎有名的航空城,走著走著抬頭就能看見殲擊機,大街小巷都是騎著電車的藍制服,如果不是親眼目睹,很難相信天上的飛機就是這樣一群質樸的人手中造出來的。 這里還有個別稱——中國西雅圖,的確,閻良的夜晚永遠是不眠的,星星很亮,飛機的航行燈更亮。 如果不是閻良,換了西北的任何一個城市,父親的態度都不會那么快破冰。 回來的路上,母親還問我在閻良的生活怎么樣,我說,很好。 是真的好。 我最喜歡試飛局1號家屬樓外的那條路,種著法國梧桐,初冬的時候,走在路上,陽光漏下來,全世界都小小的、靜靜的,安心無比,甚至有時會讓我感覺回到了小時候的北京。 想著這些,我竟也悄悄睡著了。 周六起來時,母親已經布置好了早飯,我沒什么胃口,但還是陪她一起吃了些。 “你爸爸下個月回來后,好像要去趟西安?!?/br> “又是西飛那邊?” “不是?!蹦赣H面帶笑意的看著我,“是去你那邊,去閻良?!?/br> 我拿著勺子的手一頓。 “來試飛基地么?” “應該是的?!蹦赣H點點頭,看向我的眼神里包含著某種期待和歡欣,“到時候讓你爸爸問問局里還有沒有什么崗位…” “沒有了?!蔽页雎暣驍?,“我不會換崗的?!?/br> 意料之內的話題來臨,我又被迫重復了一遍我的態度。 母親沒有憤怒,甚至臉上的表情都沒有變,繼續溫和地對我說著:“你從那么好的專業和學校畢業,怎么能只在試飛局當一個編輯呢,你爸爸說了…” “我也說了,我不會換崗的。當編輯沒有什么不好,如果沒有編輯就沒有人知道我們都做了些什么,又做到了什么地步?!?/br> “你說一萬遍也是不行的,戎戎?!?/br> “爸爸說一萬遍也是不行的?!?/br> 我知道母親接下來的招數,她總是視父親的話為唯一指令,我說什么都是無關緊要的。 這種軟刀子看著不疼,日復一日卻扎的更深。 我懶得次次重復不被聽進去的話,不再溝通,起身離場。 “我吃飽了,你慢慢吃?!?/br> 回到臥室,熟悉的無力感又覆了上來,我躺在床上,很想回閻良。 這個家的結構永遠不會發生變化,父親發令,母親執行,我被處決。二十多年來,沒有一次,沒有一個人聽我說過什么。 盡管我已經習以為常,卻仍然無法自如面對這樣窒息的時刻。 吃過午飯,母親讓我收拾一下,家里要來客人。 “誰???” “你爸爸的同事,程叔叔他們一家?!?/br> 我沒作他想,只當是父輩尋常的交情聯絡,可見到來人中還有一個年齡和我差不多的男人,我開始坐不住了。 相親,還是在家里相親。 這簡直是要了我的命。 “這是我女兒,衛戎,在西安的試飛局工作,周末特地回來的?!?/br> “西安的試飛局,是閻良吧,我知道那里,女孩子從事技術崗位夠辛苦的?!?/br> “她剛進局里,目前還是文職,正準備改到技術崗去呢?!?/br> “那真是和衛教授一樣的優秀…” “程徠也很優秀啊,都做到工程師了,有時間衛戎還要和他多討教一下呢?!?/br> 忍過了客套的寒暄,聽著母親替我決定著一切的話,我沒能繼續忍下去,借口不舒服準備離席。 “衛戎,客人來了,不陪著坐下一起說說話,這就是你的禮貌嗎?” “我說不說話,重要嗎?” “你這是什么意思?” “那好,mama,我再說最后一次,我不會轉崗,我自己的事業和人生,我自己說了算?!?/br> 母親站了起來,沒想到我會當著客人的面說這些,“爸爸的同事”這層身份讓她很好地控制住了情緒,盡管生氣,仍維持著體面。 “你這樣要是讓爸爸知道了…” “爸爸一直都知道?!蔽掖驍嗄赣H,看著她仍想讓我屈服的眼神,心里最后一絲體恤和不忍也終于重重墜落在地。在傳統的父權家庭里,母親是最大的幫兇,我不共情母親的眼淚,只是憐她總孤單一人才愿偶爾回來,不曾想她竟已經固化到了這個地步。 “你跟客人好好聊天說話吧,但你說的每一句關于我的話,都不具備任何意義和效力?!?/br> 關上臥室的門,隔絕了客廳的注視,我拿出降噪耳機戴上,不再準備聽到一點外面的動靜。 鄧放就在這時發來了消息,我點開,是一張照片,是我缺席的那場“家宴”,滿桌的飯菜和滿屋子笑著的人。 【我們來隊長家吃飯了,你干嘛呢?】 有人在高樓,有人在深溝,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這句話仿佛扮著鬼臉在我面前反復橫跳。 我氣笑了,快速打下三個字。 【在相親】 鄧放回的很快。 【?】 【相什么親?】 鄧放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趁著還沒開吃,他拿著手機走到廁所,直接打來了電話。 “衛戎?” “是我?!?/br> “你回北京…是因為相親才回去的?”鄧放明顯地克制了說話的分貝,但沒有克制語氣里的不爽。 “注意你的語氣,鄧放,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這件事我比你更不爽,如果知道還有這一出,我就不會來了?!?/br> 聽我說完,鄧放沉默了兩秒,然后說了聲抱歉,問我發生了什么。 我沒有心情跟他講家里的糟心事,甚至也不太想說話,聽著鄧放的聲音,只覺得想回閻良的想法越來越強烈。 “都說了相親,還能發生什么?!?/br> “那…你這是不滿意?” “當然?!?/br> 我一邊說一邊看機票,最近的航班是五點的,我盤算了下時間,現在收拾東西趕到機場還來得及,于是我沒再猶豫,果斷改簽了回去的航班。 那頭鄧放還說了什么我沒聽到,看到頁面上顯示改簽成功后,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鼻子竟都有些發酸。 從今以后,北京再沒有什么能夠牽絆住我了。 “鄧放,我要收拾東西回西安了,不跟你講了?!?/br> “現在?今天回來?” “是?!?/br> “晚上到嗎,我去接你?!?/br> “不用?!?/br> “衛戎,給我個機會,你走的時候沒趕上,你回來讓我去接你,多晚我都能等?!?/br> 我察覺出這話里的不尋常,站在衣柜前想了想,問他只是想來接我還是想今晚住在我那。 鄧放低笑了聲,問我想讓他走還是留。 他似乎站在了窗邊,風聲和呼吸順著電流一起傳到我的耳朵里,沙沙的、也柔柔的。 有什么落下來砸到手背上,我低頭,看見一滴淚。 鄧放等了會,沒聽見我的回答,外面響起了拉椅子的聲音,開始落座了。 時間到了,鄧放沒有再啰嗦。 “落地告訴我,多晚我都來接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