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田俊介在重癥病房呆了叁天后脫離危險期，轉移到了普通的加護病房，他在出來的當天就恢復了意識，只是因為多日未進食，傷口麻藥藥效減弱，身體虛弱，說不了話，硬等了一晚上才開口。meimei小椿第二天一早到的醫院，為了寬慰他的心情，特地跑來告訴他律子前不久查出懷孕的消息。

    小椿在一旁手腳麻利地替島田俊介調整床位，好讓他可以起身喝口水，今天醫生才點頭松口說病患可以適當進食。將吸管放到他皴裂的嘴唇旁邊，看他小口小口地喝下水，她放慢了聲音說：“醫生說已經快叁個月了，目前身體很健康?！?/br>
    “……律子呢？”他說話聲音很模糊，身體用不上力氣，喉嚨也疼，光是喊出一個名字已經讓他忍不住皺起眉頭。

    小椿垂下眼睛，背過身將水杯放到床頭柜上，才用一種爽快的聲音說：“嫂子在休息呢，你知道的，她這段時間不能累著，也不能cao勞，mama現在就在家里陪她。等過段時間穩定了，就叫嫂子來看你?！?/br>
    島田俊介慢吞吞逡巡了一遍光線充足的病房，房間里擺滿了來自公司合伙人，合作商，商社成員送來的慰問品，色澤瑰麗的花束迎著陽光擺放在窗戶，透過窗紗，柔和的陽光照在舒展的花瓣上，看得他眼睛一陣熱，“她怎么樣？”

    “很擔心你的身體，”小椿忙碌地走遠，在窗臺旁邊撿起掉落的花瓣，又將已經枯萎的花束拿到門邊放著，“不過知道哥哥你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之后就好多了，總想要來看看你，可是之前她來就要在你床邊守著不肯離開，擔心你擔心到連自己的身體都不管了，mama就勸說這段時間不要她來醫院?！?/br>
    “哦……”他盯著小椿走動的背影，不知道是精力不濟還是因為別的，很快不再追問，而是緩緩閉上了眼睛，“讓她好好休息，不用擔心我?！?/br>
    小椿點頭說知道，又挑了家里的事情說了些，島田俊介精力撐不住太久，她也就沒在醫院呆太久。給留在醫院照顧的護理員和主治醫師送過慰問品后坐車回到律子家中。

    家里的阿姨在玄關接過她手里的手提袋和外衣，小聲說了句，“五條家那位少爺剛剛來了?！?/br>
    小椿聽見這話忍不住擰起眉，脫鞋走進去，語氣納悶，“他怎么又來了?！?/br>
    “來看太太?！?/br>
    “母親也在樓上？”

    “夫人出門去了，說是要購置點東西?！?/br>
    小椿越聽越不爽，茶也不喝一口就徑直上樓，湊巧在樓梯口遇見了端著水杯準備推門而入的五條悟。他也看見了她，什么都沒問，但看著像是拿這里當自己家，露出一副“你怎么在這”的神色。

    兩個人打了個照面，誰都沒主動說話。小椿甚至暗地里翻了個白眼，叁步并作兩步跟著一起跑到了房門前，繞過他順著拉開的房門走了進去。剛進去，掩著門的浴室里傳來律子有意壓抑住了的嘔吐聲。

    推開門，就看見律子伏在洗手池干嘔，脊背彎著，單薄的絲綢睡衣貼著她的身體，后背骨骼在衣服下隨著嘔吐的動靜，一起一伏地隆起。她這段時間孕反十分嚴重，吃下去的不如吐出來的多，人rou眼可見的消瘦。再有前些時間的睡眠不足，身體負擔越來越重，現在背影看起來跟細弱的春柳一樣瘦伶伶。

    小椿心急要去看，五條悟快一步先堵住了浴室的門靠過去，把手里的水杯遞到律子嘴邊，手放在后背上給她小心地順氣，“jiejie，喝點水?！睕]跟她說小椿在門口，只問律子之前在醫生給的手冊里提到的緩解孕反的一些吃食有沒有想吃的，等會叫阿姨做好送上來給她壓住反胃的感覺。

    “我不想吃……”她被五條悟扶著直起身，習慣性地把手搭在了他的手心里。肚子還沒有顯懷，但行動已經明顯有了遲滯感，慢吞吞地抬起頭，這才看見小椿站在門口，“小椿？”話音剛落，眼睛一虛，她收起原本搭著的手。

    “我剛剛給哥哥送完東西，來看看你，”小椿見她臉色不好，連忙伸手要去扶。

    原本還讓五條悟摟著的律子毫不猶豫地握住了小椿的手，走到她身邊，有些心急地問：“俊介今天怎么樣？”

    “哥哥今天可以吃東西了，吃了點粥，傷口也恢復得很好?！毙〈灰晃逡皇剞D達。

    律子蒼白的臉上露出了點笑意，“那就好?！?/br>
    “哥哥知道大嫂你總在想他，叫我回來告訴你，別擔心他?！?/br>
    就在律子還要追問時，身后五條悟忽然插進來一句，“又沒有生命危險，好起來只是時間的問題吧，擔心什么？”

    話說得沒問題，只是語氣習慣性地讓小椿不滿。五條悟自從律子查出懷孕后就經常往這里跑，除了夜里，其他時候都能看見他。島田俊介住院，律子剛剛懷孕，早期有極強的不適反應，于是小椿和mama計劃在這里長住一段時間。叁個人也就不可避免地時常會碰面。島田夫人還好，五條悟不和她說話，她對和自己差輩的年輕人也不是善談的人，兩個人維持著一定距離的冷淡客套。

    但小椿脾氣直，小時候兩個人就吵過，現在五條悟表面看著成熟，說話也不跟之前一樣氣人，但關系始終說不上和善。在小椿看來，他連累島田俊介受傷在前，又意外讓剛懷孕的律子受到驚嚇以致昏迷在后，怎么看都是個災星。而且島田俊介入院多天，他只派人送過慰問的花束，之后就再沒問過半句。倒是專心致志地圍在律子身邊礙手礙腳，平時和律子相處最多的小椿也就越來越煩他。

    “說得好像恢復是什么輕松的事情，受難吃的苦頭都是白吃的一樣，”小椿回頭瞥了他一眼，律子伸手去握小椿的手，有心緩和氣氛但沒能及時攔著，話就這么一順嘴說了出去，“又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樣，一天醫院不用住，受過的傷當下就好，流過的血眨眨眼就止住，站著說話不腰疼?！?/br>
    五條悟一點也不在乎小椿的語氣，“在家里擔心，病又不會提前好?！?/br>
    小椿一下就急了，“你……”

    “悟?！甭勺踊仡^看了一眼。

    他這才攤開手露出一副不甘心的表情，敷衍地說了一句，“隨便說說而已，又沒有別的意思，”開玩笑似的聳聳肩，走到律子另一邊，“不過jiejie現在確實要更在意自己的身體啊，在家里擔心沒必要?！?/br>
    對著他墨鏡下直勾勾的眼睛，律子抿緊了嘴唇，“……這種事情我知道?！彼@段時間精神不怎么好，受不了小椿和五條悟兩個人在面前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吵，于是岔開話題，“今天不是假期，學校的事情最近不忙嗎？”

    小椿在旁邊跟著說了句，“對啊，你不是教師嗎？為什么這么清閑?！?/br>
    “因為之后要出去一趟，特地拿了一天的假期過來跟jiejie見面?！?/br>
    “又不是去了就不回來了?！毙〈宦犕赀炅艘宦?，“還要特地過來一趟，又不是缺了你不行?！?/br>
    五條悟笑瞇瞇地說：“缺了我，有的人真的就要死掉啦?！?/br>
    律子見他們倆又要吵起來，好聲好氣讓五條悟給她出去買點東西，這回他倒是聽話，爽快地離開房間。

    小椿朝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總算走了，真是受不了這么黏人的家伙，”一回頭見律子滿臉愁容，看著自己的神情欲言又止，以為自己和五條悟鬧矛盾讓律子夾在中間為難，連忙給自己找補，“大嫂，我就是這個脾氣，一張嘴什么都往外說，不怎么過腦子的?！?/br>
    “……什么？”律子走神了，她望著小椿想起了自己的丈夫。查出懷孕這段時間她總是不受控制地想起他，家里來了很多人，每個人都眉開眼笑地哄她說人沒事，遲早會好，自己的身體重要。還送來了禮物，小孩出生后要用的，要吃的，一應俱全。他們坐在她身邊也都是告訴她，懷孕的事情，孩子的事情，新的生命的誕生掩蓋了過去丈夫的病痛，大家都是寧說好不說壞的人。只是他們越是笑，她就越是笑不出來，坐在熱鬧不已的人群里，沒有一個人能聽得見她的聲音。

    因為她是他們之間唯一一個不希望這個孩子出生的人。

    “小椿，”律子垂下眼睛，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握著小椿的雙手微微用力，“我什么時候可以去見見俊介？”

    小椿沒察覺她的不對勁，“之前醫生說過你這段時間不適合出門，如果要見哥哥的話，得等一等吧?！?/br>
    “可是……”她一想到自己的身體里正在隨著時間不斷長大的孩子，那根牽連著母親與孩子的臍帶就像是在不斷地奪走她頑抗的力氣，壓抑許久的痛苦和悲哀就即將掙破她這層軀殼，“……我想見他?！毕胍嬖V他所有不能知道的事情。

    “好啦，知道你們感情超好的，”小椿耳根子軟，根本經不住律子這種可憐兮兮地哀求，“等一下就跟母親說說，找個時間我陪你一起去見哥哥?！闭f完又看見律子臉色蒼白地伏到一側，反胃似的捂著胸口。小椿連忙坐過去給她順氣，“不過確實得等身體好些，現在這樣什么都不吃，哪有力氣出門?！?/br>
    過了一會兒，送晚飯上來的是五條悟，小椿不樂意跟他呆在一塊，自己下樓吃飯。房間里只剩下了律子和他兩個人，安靜得有些嚇人，餐盤放在桌上磕出一聲輕響也顯得異常刺耳。律子的肩膀忍不住收緊了一些，她不看五條悟，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jiejie……”他自己走到她身邊，半蹲在她面前，讓她不得不看著自己。

    不等他繼續開口，她已經拒絕了他，“……我現在不餓?！?/br>
    “那好吧，”他用一種體貼的態度順從了她的抵觸，伸手握住了她放在腿上的雙手，在她條件反射性要縮回去之前，“你不問我明天要去哪里嗎？”

    律子望著他期待的眼睛好一會兒，手被他緊緊拉著，他的手指正在緩慢地摩挲著手心，他總是擅長用這種小動作慢慢瓦解她的抗拒，讓她一次次想起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情。她不得不配合，于是不安地問他，“你……明天要去哪里？”

    “古巴，jiejie想要禮物嗎？”

    “不，我沒什么想要的?！?/br>
    “可是我有想要的禮物?！?/br>
    “……什么禮物？”

    從律子房間出來的小椿下樓到餐廳時，島田夫人已經入座，見她走過來，笑著說：“今天出門給你和律子買了禮物，你看看喜不喜歡?！?/br>
    小椿坐到島田夫人身邊，見袋子里還裝著幾件童裝，嘟嘟囔囔地說，“那家伙買的童裝都夠多了，mama干嘛還買?！?/br>
    島田夫人猜到她和五條悟又鬧了矛盾，“他想買就買，還不準我買了嗎？他就是那種性格，人不是壞人，不喜歡就少跟他來往就好了?！?/br>
    “但是要天天看見他，就很不爽?！?/br>
    “小椿，在這里，很多結過婚的女人是沒有家人的，”島田夫人眼睛落在小椿年輕的面龐上，輕聲說，“離開出生的家，進入婚姻的家，但是又處處都不是家，律子能夠有個親人在身邊是很難得的事情?！?/br>
    “可是我跟mama你不是她的親人嗎？”

    “我說的不是律子，我說的是很多人，有可能是你，也有可能是別人。我不希望你將來嫁給別人的時候，沒有親人在身邊，所以也不希望律子在無助的時候，離開自己的親人，我們在她身邊，她的弟弟也應該在身邊?！睄u田夫人將要送給律子的禮物放到小椿手里，“去把禮物先拿給律子，阿姨剛剛還做了點開胃的甜品，知道她最近胃口不好，也一起送過去?！?/br>
    “知道啦?！?/br>
    小椿端著甜品和禮物上樓，門半掩著，沒有關緊，她能聽見里面律子和五條悟說話的聲音。

    鬼使神差地，她沒有敲門，也沒有在第一時間進去。

    停在門口，她從門縫里看見五條悟跪在律子面前，伸手撫摸律子的臉。

    還沒明白過來，血液已經預先涌到了胸口，熱得她雙手一緊，差點打翻手里的碗。

    她聽見五條悟癡迷的聲音。

    “……想要jiejie?！?/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