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
磨好墨,皇帝提筆落紙,幾乎再無任何思考遲疑。 皇帝很快寫完, 擱下筆, 將那張紙對折, 遞給福祿徒弟, 吩咐道:“送去翰林, 叫值夜的官員擬旨,明日早朝朕要宣旨?!?/br> 福祿徒弟應下,將手里的燈交給福祿, 接過皇帝折好的紙張, 即刻便前往翰林。 福祿徒弟走后, 皇帝將謝堯棠留下的唯一那一封書信重新裝好,收進了貼身衣襟里,隨后他抬眼,看向頭頂的夜空。 皇帝唇邊閃過一絲淺淡的笑意,似是放下了一樁墜在心口的大事,眉宇間舒展了不少。 皇帝命榮儀宮的宮婢將貴妃榻上的小桌和筆墨紙硯收走, 隨后道:“天色不早了, 歇著吧?!?/br> 宋尋月聞言面露詫異, 抬頭看向皇帝, 今晚出了這么大的事, 這就歇著?謝堯臣呢?不管了? 賢妃聞言, 起身行禮,隨后告退離去。儀貴妃看看宋尋月,同樣面露疑惑,縱然她擔心兒子,但皇帝要休息,身為妃嬪,她還是得緊著皇帝伺候,只好點頭應下,起身行至皇帝身邊,伸手相扶。 宋尋月見此,忙跟著起身,道:“父皇和母妃先歇著,兒臣等等王爺?!?/br> 皇帝看了眼宋尋月,點頭應下,隨后低頭俯身,看向小謝澤,哄著道:“金金困了吧?隨阿翁和祖母進殿睡覺好不好?” 這些日子謝澤只要進宮,晚上皇帝基本都會來榮儀宮,陪他一道睡,他已經習慣了??墒墙裢?,謝澤仰著小臉對皇帝道:“阿翁,金金也想等等爹爹,金金已經好幾日沒見爹爹了?!?/br> 最近委實太忙,前幾日他倆為了快些辦完事進宮侍疾,看謝澤和祖母阿翁習慣的差不多了,便直接將他扔進宮里,算起來,應當有四五日沒見了,宋尋月心間隱隱有些愧疚,彎腰牽住了兒子的小手。 皇帝點點頭,叮囑道:“好,要是困了就早點睡?!?/br> 謝澤乖乖點頭,和宋尋月一起,行禮恭送皇帝離去。 皇帝走了幾步,只覺一雙腿邁出去,都比從前輕快了不少,伸手牽住了儀貴妃的手。 皇帝不禁感嘆,撒手不用管事的感覺,真好啊…… 目送皇帝和儀貴妃進殿,謝澤就鉆進了宋尋月懷里,仰著頭看著她問道:“娘,勤政殿出什么事了?爹爹又出什么事了?怎么剛才你來的時候,和祖母都那么緊張?” 宋尋月想了想,解釋道:“是你另一個伯父,想搶你阿翁的皇位,你爹爹攔著他呢?!?/br> “???”謝澤驚詫道:“皇位只有阿翁能坐!” 說罷,謝澤跟著擔憂道:“那爹爹會受傷嗎?” 宋尋月摸摸他的頭,安撫道:“你爹爹武藝很好,而且阿翁也會護著他,應該不會有事?!?/br> 謝澤聽罷,牽緊宋尋月的手,看向榮儀宮的宮門,一雙眼里滿是期盼,應聲道:“嗯?!?/br> 宋尋月和謝澤一直等在院里,謝澤早已是哈欠連天,但還是一直撐著不睡,就巴巴望著榮儀宮的宮門,等他爹爹回來。 不知過了多久,宋尋月忽地聽見榮儀宮門開啟的聲音,今夜宮門外都是皇帝的人,不會叫旁人進,這會宮門悄無聲息的打開,只有可能是謝堯臣回來了。 母子二人眼前立時一亮,手牽手忙朝外迎去。 沒走幾步,正見謝堯臣大步跨進院子里,一家三口的目光霎時撞在了一起,謝堯臣朝他們展顏一笑,轉身就朝他們走來。 借著院中燈籠里的光,宋尋月和謝澤清晰的看見謝堯臣發髻有些散亂,臉上沾著些黑灰,并一些血跡黏在一起,一雙骨節分明的手上,也站著黑灰和血跡,宋尋月心一下提上了嗓子眼,兩步上前,松開謝澤扶住謝堯臣雙臂,急急打量:“你可有傷著?” “沒有,沒有?!敝x堯臣趕忙安慰她,正欲伸手去抱宋尋月,怎知腿一下被謝澤抱住,跟著傳來兒子的嚎啕大哭:“爹爹,你怎么成這樣了?”那哭聲,當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謝澤一直很乖,很少哭得這么慘,這會兒見爹爹滿手滿臉的黑灰血跡,當真心疼的要死,哭得不能自己。 謝堯臣心頭一軟,又想抱宋尋月,又得安撫兒子,只好握著宋尋月一只手,另一手摸著謝澤的小腦袋哄道:“爹爹沒事,乖,爹爹沒有受傷?!毖E都是別人的。 奈何謝澤從來沒見過爹爹這么狼狽的模樣,著實是嚇狠了,緊緊抱著謝堯臣的腿不撒手,眼淚、鼻涕、口水蹭了謝堯臣一腿,宋尋月在一邊看著直笑,滿心里感動,謝澤這么在乎爹爹,肯定也會同樣的在乎她。 謝堯臣轉頭看看宋尋月,同她相視一笑,彼此眼里皆是動容,隨后他暫且松開宋尋月的手,俯身一把將謝澤抱起在懷里,重重親親兒子的小臉,將他的小腦袋按在自己肩上,側臉貼過去,緊緊護著,滿心里感動,好兒子!沒白疼! 謝堯臣含笑哄道:“沒事了,沒事了,金金乖?!?/br> 宋尋月也站在謝堯臣身邊,捏著謝澤的小手哄道:“你看爹爹好好的呢,爹爹沒事,金金不哭了哦?!?/br> 謝澤抱著謝堯臣哭了好半天,方才止住哭聲,抱著謝堯臣脖子,抽噎著依戀道:“金金今晚要和爹爹睡?!?/br> 夫妻二人連連點頭:“好,好,今晚和爹爹睡?!?/br> 好不容易哄住兒子,謝堯臣叫他從懷里起身,單臂抱住他,叫他坐在自己手臂上,隨后伸出另一條手臂,終于將宋尋月攬進了懷里,宋尋月也伸手抱住了他緊窄的腰。 一抱住宋尋月,謝堯臣閉目長吁一口氣,似是終于得到了休息,跟著就倒豆子般在宋尋月耳邊說起今晚的事:“委實離譜!今晚你走后,恭郡王就帶著御林軍來闖殿,我身邊沒人,那個節骨眼出宮調人根本不可能,為了拖住他,我只好在父皇寢殿門口放火,打算攔住他們,抓緊先將父皇轉移至榮儀宮,結果你猜怎么著?” 宋尋月接過話道:“父皇沒病,是吧?” 謝堯臣重重一點頭,眼底神色間還透著些許難以置信,道:“你見著了是不?哎……父皇下榻就帶著福祿等人走了,走之前還叫勤政殿的侍衛和宮人聽令于我,叫我收拾勤政殿的爛攤子。我只好先救火,然后就帶著侍衛和恭郡王打了起來,他還試圖栽贓我謀害父皇。但我一想,父皇不可能平白無故的裝病,必是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恭郡王的栽贓,我壓根沒放心上?!?/br> 宋尋月一聽還打了起來,心莫名一揪,緊著問道:“然后呢?” 謝堯臣眼底的迷惑更加濃郁,對她道:“打了一陣兒,詔獄的廷尉便帶著人來了,一來就跟我行禮,有了增援,叛軍很快拿下。然后……” 謝堯臣眉心不禁緊鎖,愈發的困惑不解,頓了頓,方才繼續道:“然后廷尉說,父皇叫他拿恭郡王下詔獄,其余人……叫我處置?!?/br> 為什么會叫他處置?父皇既然沒事,為什么不自己處置?為什么叫他收拾勤政殿的爛攤子? 宋尋月聽罷也是疑惑的緊,扶著他腰問道:“你怎么處置了?” 謝堯臣回道:“恭郡王指揮的那批御林軍,估摸是當年廢后留下的手筆,還有跟著他來的那幾個大臣,估計也有參與此事,我便全叫廷尉押去詔獄,今晚連夜審理。對了,父皇呢?剛才見勤政殿的人都在宮門外?!?/br> 宋尋月指一指身后的大殿,看著他眼睛道:“早就睡了?!?/br> 謝堯臣面露詫異之色:“睡了?” 發生這么大的事,父皇就這么早早睡了? 謝堯臣不由嘆了一口氣,怎么今晚發生的事,跟做夢一樣,樁樁件件都在他意料之外,他就好似一個木偶,被動的卷進了一場大戲。 宋尋月將謝澤從謝堯臣懷里抱下來,對他道:“金金乖,咱們先去偏殿,叫你爹爹沐浴歇會兒?!?/br> 謝澤剛才哭得太狠,還在抽噎,但還是乖乖點頭,牽著爹娘的手,一道往偏殿走去。 回去的路上,宋尋月將賢妃來送謝堯棠書信的事跟謝堯臣說了,謝堯臣聽罷,面露動容之色,著實是沒想到,二哥居然還給他留了一張保命符,還有賢妃,在他被誣陷之際,能來到父皇面前以性命擔保,當真叫他意外,還很感動。當初在會寧府,二哥若是能挺過去就好了…… 進了偏殿,宋尋月先哄著謝澤上榻睡下,叫星兒和寄春看著,自己則陪謝堯臣進凈室沐浴,脫下他身上的臟衣服,幫著他將身上的黑灰和血跡都清理干凈。 沐浴出來后,夫妻二人便上榻準備睡覺。謝堯臣今晚著實累極,縱然今晚夫妻二人一肚子疑惑未解,但都沒精神再想,打算明天起來直接去找皇帝問問。 夫妻二人剛上榻,剛睡著沒一會兒的謝澤便醒了過來,破天荒的沒有找娘親,而是抱著爹爹的脖子,鉆進爹爹懷里,無比依戀的抱著爹爹睡。 謝堯臣感動的不行,唇邊滿是笑意,抱著懷里的小東西,在他額頭上親了又親,恨不能將他和宋尋月生的這個小心肝揉進懷里去。 一家三口很快就睡了過去,第二日晨起梳洗后,夫妻二人剛從偏殿出來,準備去儀貴妃那邊用早膳,卻見福祿徒弟候在門外。 福祿徒弟沖他們三人行禮后,笑著道:“三大王,王妃,陛下口諭,陛下叫你們別著急出宮,快下朝時去勤政殿等陛下,陛下有要事吩咐?!?/br> 第168章 你這算不算是父憑子貴? 謝堯臣猜想, 許是關于昨晚的事,父皇要跟他問些話。念及此, 謝堯臣點頭道:“知道了?!?/br> 福祿徒弟行禮, 這才轉身離開。 一家三口直接去了儀貴妃殿里,一道用過早膳后,謝澤便被張立帶著去了資善堂,儀貴妃則帶了些禮品, 同夫妻二人一道出門。 來到榮儀宮門外, 儀貴妃對謝堯臣道:“我去瞧瞧賢妃, 昨晚那種時候, 她肯來幫你說話, 委實難得,合該去當面道謝?!?/br> 確實該去瞧瞧賢妃,宋尋月對儀貴妃道:“那今日母妃先去, 改日謝澤不去學堂的時候, 我和王爺也帶他去拜謝賢妃?!?/br> 儀貴妃點頭應下, 隨后看向宋尋月,詢問道:“我一直沒什么能說話的人,如今瞧著賢妃不是個壞人,我想著同她多來往來往,你覺著她人如何?這交道能打嗎?” 宋尋月聞言失笑,自他們倆回京, 儀貴妃但凡有自己拿不定主意的事, 就會來問她的意見, 基本她說什么儀貴妃都會聽。剛開始她還有些不適應, 但現在完全習慣了, 儀貴妃心思單純, 人又沒什么主見,許是怕再遇上孫氏那樣的人。 宋尋月笑笑道:“賢妃如今只身一人,往后的日子,怕是只想安安穩穩的過下去,母妃隨意便是?!?/br> 儀貴妃聞言松了口氣,捏著宋尋月手道:“那我就放心了。昨晚事情不小,你倆過去和陛下說話是留神些,我先走了?!?/br> 宋尋月和謝堯臣行禮,恭送儀貴妃離去。 夫妻二人這才一道往勤政殿而去,時辰還早,夫妻倆過去的路上,順道繞路去御花園轉了一圈,算著皇帝快下朝的時辰,這才去了勤政殿候著。 勤政殿書房以及其他殿都好好的,唯獨寢殿門窗全部燒毀,他們去的時候,宮人們正在重新修整。 夫妻倆遠遠瞧見寢殿處高高架起的梯子,還有房頂上來回走動的人,宋尋月不由看向謝堯臣,謝堯臣則訕笑挑眉,面露愧色。 謝堯臣和宋尋月在勤政殿等了一會兒,皇帝便下朝歸來,身邊還帶著司天監。 謝堯臣和宋尋月同時起身,行禮相迎,皇帝看看他倆,“嗯”了一聲,走過去在椅子上坐下,又對他倆道:“你倆坐?!?/br> 夫妻二人依言重新落座,頗有些奇怪的掃了一眼與皇帝同來的司天監,再次看向皇帝。 皇帝看著面色茫然的夫妻倆,忽地低眉一聲輕笑,抬頭看向二人,對謝堯臣含笑道:“你可知,在朕諸多皇孫里,朕為何獨獨為謝澤賜名,并免從錦?” 謝堯臣聞言搖了搖頭:“不知?!碑敃r因為賜名這事,他還難受了幾天。 皇帝失笑,這倆迷糊蛋,果然什么都不知道?;实鄹鴨柕溃骸爸x澤出生的時候,你們在靜江府,就沒見著什么異象嗎?” 夫妻二人聞言面色更加迷茫,彼此相視一眼,謝堯臣回憶了下,答道:“王妃生產那日,府中上下忙成一團,心思都在王妃身上。兒臣那兩日也是寸步不離的陪著,并不知什么異象?!?/br> “哦……”皇帝了然,那確實,當時忙著生孩子,他們顧不上別處情況實屬尋常。 念及此,皇帝語氣間隱有些驕傲,對他們二人道:“當年十二月初七早晨開始,京中凡有水之處,錦鯉翻騰,魚兒林躍,直至十二月初八辰時,方才停歇?!?/br> 夫妻二人聞言一怔,這時間,不就是宋尋月破羊水,一直到謝澤出生的那段時間嗎? 謝堯臣似是想到什么,眉心微鎖,試探著向皇帝問道:“謝澤出生時,天降異象?” 不會吧? 宋尋月亦是抽了抽嘴角,委實離譜,怎么跟看話本似得? 皇帝看著夫妻二人狐疑不信的神色,笑了笑,看向司天監,對他道:“你來說?!?/br> 司天監從早朝下來,已在早朝聽過圣旨,唇邊含笑,向皇帝行禮應下,隨后側身,對謝堯臣和宋尋月道:“殿下,當年您離京后不久,臣便觀紫微帝星異常閃耀,半月后又見赤光泛其上,直至四月后,赤光再現。第三次見赤光,臣便進宮向陛下稟報,恰于當日,陛下收到您報喜的家書?!?/br> 謝堯臣被司天監的話弄得迷糊,全沒注意到他對自己的稱呼,已從王爺成了殿下,只不解道:“這三次……都和我兒有關?為何是三次?” 宋尋月也認真看著司天監,等他的回答。 司天監回道:“第三次見赤光,便是陛下得知娘娘有孕之時,至于前兩次,殿下同娘娘,或可推斷?!?/br> 謝堯臣和宋尋月轉頭看向彼此,相視回憶。 半晌后,謝堯臣對宋尋月道:“若算算時間,頭一次見紫微帝星異常閃耀,好像是有孕之時?!?/br> 宋尋月想了想,跟著道:“第二次若是半個月后的話,好像是我……做胎夢的那天?” 謝堯臣回憶了下道:“好像是你我得知有孕之時?!?/br> 聽宋尋月說起胎夢,皇帝一眼看過去,問道:“胎夢夢到了什么?可是一條金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