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
他深知不是對手,要躲開謝堯臣的竹條子,就得手撐著地往后退,可手一下去,竹條子就落在身上,疼得他又下意識抬手去擋,結果竹條又全抽在手臂上,更疼,又忙去搓手臂,再兼他人不老實,還在后退躲避,竹條子在他身上亂打,背上、肩上、手臂上、腿面上……甚至就連脖頸至臉頰處,都留下兩道血痕,全身負傷。 堂中魏承賢那些個狐朋狗友都看呆了,這人到底什么來頭?通判大人家的孫子就這么亂打? 謝堯臣心里默數著數,抽到第三十七下時,魏承賢也被逼到了角落里,手臂撐著身后的矮柜站起來,坐在了矮柜上,身子側貼著墻,兩臂護著頭,一條腿曲起護著腹部,這才有機會開口,厲聲罵道:“你他娘的誰???你竟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誰嗎?” 謝堯臣見他身上已布滿血痕,這才打算給他歇上片刻,竹條子在手中輕扣,對魏承賢道:“受你祖父托付,來行家法!頂撞長輩笞二十,賭博狎妓笞二十,不正己身笞五十,一共九十下,還有五十三下,挨著吧?!?/br> 說罷,不等魏承賢再說話,謝堯臣手里的竹條子再次落下,將魏承賢堵在墻角狠狠一頓抽。 魏承賢已是退無可退,只能生生挨著,疼得吱哇亂叫,謝堯臣復又連抽幾十下,魏承賢又疼又火大,終于找到機會,一把抓住謝堯臣手里竹條,沖著謝堯臣厲聲吼道:“你算什么東西?憑什么代行我家家法?行家法那是家里長輩的事!你這來路不明的東西有什么資格多管閑事?” “來路不明的東西?”謝堯臣一聲嗤笑,隨后抬手一巴掌抽上魏承賢后脖頸,打得魏承賢脖子一縮,隨后謝堯臣眼微瞇,道:“豎起耳朵聽好了!我是你表姐夫!打你還要什么資格?” “什么表姐夫?我哪來的表姐……”話音未落,魏承賢似是想起什么,說話聲戛然而止,愣住,詫異看向謝堯臣,一下松開了剛才抓住的竹條。 望著謝堯臣格外俊逸的面容、周身高貴的氣質,以及就連打人動作都漂亮優雅的舉止,他仍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有兩位姨母,一位出嫁后跟著夫君上任去了江南,那家有表姐,嫁的轄地知州,還有一位姨母早逝,只有一個表姐,在京城,嫁的、嫁的是琰王…… 魏承賢那些狐朋狗友,見魏承賢忽然慫了,就連面上厲色都盡散,各個面露不解,他這表姐夫什么來頭?連祖父都不怕的他,怕表姐夫? 魏承賢盯著謝堯臣看了片刻,雖然看年齡,他心里基本已有偏向的答案,但仍舊懷著些許僥幸,問道:“哪位表姐夫?京、京里的?” 謝堯臣沉著面色,拖著長音,挑眉道:“是啊,京里的?!?/br> “咚”一聲響,魏承賢從矮柜上滑了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怔愣看著謝堯臣。他兩手扒拉著柜子想起身,奈何剛才打翻柜上花瓶,地上有水,腳底一打滑,復又咚一聲坐下,抬眼盯著謝堯臣,周身戾氣盡散,那盯著謝堯臣的小眼神,乖得像只小貍奴。 這時堂中忽有一男子笑道:“承賢,怎么慫了?怕什么,起來還手!” 話音落,其余人跟著笑了起來。 魏承賢一眼瞪過去,語氣間隱帶提醒,斥道:“閉嘴吧你們!知道我表姐夫是誰嗎?” 眾人安靜了下來,說話那少年不由蹙眉,他好歹是知府的兒子,靜江府這群子弟同他在一起,雖常有說笑打趣,可沒一個敢斥他的,魏承賢這是怎么了? 不等他多想,卻見魏承賢已經爬起來,在那不速之客腳邊跪下,乖巧行禮道:“弟魏承賢,拜見琰王殿下?!?/br> 堂中眾人:“!” 堂中男男女女這才反應過來來者是誰,難怪帶一眾護衛,這么大排場,眾人立時起身,齊齊跪地行禮:“拜見琰王殿下?!?/br> 許是上頭多人行禮的聲音太大,樓下也聽見了,僅瞬息的功夫,整個醉花樓安靜下來,仿佛關門歇業了一般悄無聲息,連后院絲樂聲都停了下來。 謝堯臣沒叫起身,拿著手里的竹條子,指著魏承賢道:“你好生猖狂,多硬的翅膀?你祖父親自來找你都找不回去了是嗎?” 魏承賢趴在地上,忙道:“沒有,沒有?!?/br> 謝堯臣用手里的竹條按住魏承賢肩頭,道:“沒有?本王看你方才厲害的很,小小年紀,一身戾氣!怎么,家里人都欠你的嗎?” 魏承賢雖心有不服,但著實也不敢在琰王跟前造次,只好道:“沒有欠……” 謝堯臣收回手,握著竹條手負于背后,看著他問道:“既然沒有,來,跟本王說說,為何頂撞祖父?又為何不肯回家?” 魏承賢一時噎住,不知如何作答。 謝堯臣最煩支支吾吾的模樣,沉聲斥道:“說!” 魏承賢身子一凜,只好含糊其辭道:“我喜歡甄娘,想和甄娘在一起?!?/br> “什么?”謝堯臣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看著地上的魏承賢眨巴兩下眼睛,隨后道:“喜歡就上門提親,在這兒廝混什么?” 魏承賢抬眼看了謝堯臣一眼,隨后看向桌邊的人群,目光落在一名跪在地上,衣著花哨的女子身上。 謝堯臣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立時了然,眉心深蹙,隨后轉頭,嘴角微抽,看著魏承賢頭頂問道:“腦子被驢踢了?” 魏家世代清流,便是娶妾都是正經聘良妾,這魏承賢不僅在醉花樓廝混,居然還想娶妓女?這不是擺明了往自己家門上潑臟水嗎? 但話又說回來,敢為了一個這種出身的女子,和家里鬧成這樣,也算有點骨氣和情義,雖沒用在正道上,但事實不可否認,這孩子若好好引導,許是還有救。 念及此,謝堯臣暫且按下不表,他知道人上頭的時候很難勸,懶得現在跟他費功夫講這些,只冷聲威脅道:“本王同你表姐游歷至此,你表姐已有八個月身孕,我們要在此地待產。今日,因你的行為,氣得你表姐動了胎氣,接下來的日子,你若敢再有半點出格的舉動,傷著本王王妃和本王的孩子,本王扒了你的皮!” 最后一句話,謝堯臣語氣極是森冷,魏承賢不由身子一凜,難怪琰王一進來,二話沒說就是給他一頓抽,下手半點沒留情,原是氣著了表姐。 他忙行禮道:“我知錯了!日后一定老老實實,絕不叫表姐生氣!” 說罷,他抬眼看向謝堯臣,討好笑笑,語氣也跟著討好道:“表姐夫,那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可別再打了,真的疼!那么優雅的舉止,怎么打人能這般的疼? 謝堯臣冷嗤,這魏承賢臉皮可真是厚,他跟著冷聲道:“少來跟本王拉親近,你可知,你推你祖父那一下,你祖父撞到了頭,出門便暈厥了過去,至今未醒,大夫說兇多吉少?!?/br> 謝堯臣故意將話說的嚴重,方才聽大夫的意思,就怕顱內出血,只要接下來的幾天,魏同和不出現頻繁困倦的情況,就不會有大礙。 魏承賢聞言一怔,身子一軟癱坐在地上,立時紅了眼眶,他一把抓住謝堯臣的衣擺,他怔怔望著謝堯臣,淚水大顆大顆的往下掉,半晌后,他忽地松開謝堯臣的衣擺,邊系身上衣服的系帶,邊跌跌撞撞往外跑去,出門后直沖魏家的方向。 謝堯臣看了看手里的竹條,還差十下沒打完,不過看在他還算有良心的份上,剩下的叫魏家人自己打吧。 謝堯臣轉頭看向堂中其他人,他們還跪著,他掃了一眼,沉聲道:“男的全部帶走!叫各家小廝回去通知家主,親自來本王跟前領人?!?/br> 說罷,謝堯臣往外走去,護衛們則上前趕人,走了幾步,謝堯臣似是想起什么,轉頭問道:“甄娘是哪個?” 一名女子膝行出人群,仍舊低頭叩首,謝堯臣掃了眼,道:“也帶走?!?/br> 那女子身子一凜,臉色明顯開始泛白。 在場所有公子哥聞言覷了謝堯臣一眼,集體起身,找衣服的找衣服,穿戴的穿戴。謝堯臣看著眼煩,嫌惡的深深瞪了一眼,率先下樓去。 謝堯臣下樓后,那趙知府家的趙公子,看了眼謝堯臣的背影,暗自編排,琰王的名號誰沒聽說過,大魏出了名的紈绔,因不得皇帝喜歡,出宮封王時還只給了郡王,半年多前才封親王,來他們這小地方裝什么正經? 但編排歸編排,各個還是老老實實的穿好衣服后跟著走了。而那甄娘被帶走時,店里掌柜也是大氣不敢出,在謝堯臣出門后,辰安在醉花樓前臺上放下一錠金,作為賠罪,這才跟著謝堯臣離去。 謝堯臣帶著一堆公子哥回到魏府時,張立已守在門口,上前跟謝堯臣行禮道:“王爺,王妃娘娘同二老在后頭院里,我在這等您,引您一道過去?!?/br> 謝堯臣點頭,隨后指了指那名叫甄娘的女子,低聲對張立道:“將她帶回我們自己宅子里去,看管起來?!?/br> 多年和他那些手足兄弟們打交道的經驗和直覺告訴他,這種地段的女子,能哄得魏承賢跟家里鬧成這樣,怕是受過調教,來路不明,得留心些。 張立行禮應下,即刻安排人去辦,隨后便引著謝堯臣進后院,而那些個公子哥,全被謝堯臣扔在正廳院里的影壁后,面壁罰站。 謝堯臣剛跟著張立進院,便見旁邊臥室窗戶開著,里頭傳來魏同和訓斥魏承賢的聲音:“得虧今日是有王爺在,若不然老夫這把骨頭今日死在醫館,都請不回你來抬棺!” 魏承賢聲音里隱帶自責道:“我不知你傷得那么重?!?/br> 謝堯臣接著往里走去,又聽自己王妃聲音傳來:“你還好意思說?你怎么敢還手的?外祖父年紀大了,你又正值青壯,他如何經得住你那一推?出手的時候,當真不考慮后果,不分輕重嗎?” 謝堯臣緩步走了進去,朗聲道:“他若分輕重,今日就沒這回事了?!?/br> 魏家人都在,除了魏同和被謝堯臣制止,其余人聞聲轉頭行禮,謝堯臣免了禮,走過去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掃了眼桌上幾個茶盞,向宋尋月問道:“你的杯子是哪個?” 宋尋月給他指了,謝堯臣抬起便喝了幾口水,余燕堇忙命房中婢女給謝堯臣倒茶,謝堯臣這才放下杯子,指了指魏承賢,問魏同和道:“甄娘是怎么回事?” 宋尋月面露不解,魏同和與魏老太太詫異看向魏承賢,魏老太太道:“年前你爹娘和哥哥回來的時候,你不是答應同她斷絕往來了嗎?” 魏承賢支支吾吾片刻,隨后道:“她雖出身風塵,但人卻單純無瑕,是很好的姑娘?!?/br> 話至此處,宋尋月也明白怎么回事了,不由一聲長嘆,深深白了魏承賢一眼,余燕堇則語氣不容置疑道:“我同妓女可做不了妯娌,小叔若執意如此,我便只能自請下堂?!?/br> 魏承賢聞言急道:“我娶我的,關你什么事?” 話音剛落,屁股上便狠狠挨了一腳,魏承賢憤怒轉頭,正見謝堯臣坐在椅子上,伸出來的大長腿還未收回去,正垂著眼皮,冷眼盯著他抬杯飲茶。 魏承賢見是謝堯臣踹的,乖巧低眉,自拍了拍后襟,沒吱聲。 魏同和等人看著驚呆了,這小子除了在他爹跟前,可從沒這般聽過話!不由暗暗為謝堯臣豎了個大拇指。 宋尋月見此,只覺謝堯臣此時氣勢壓人,即便他沒有王爺這身份,這身好武藝,也足以叫表弟聽話,她低眉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放心了,這當爹的管得住。 魏同和抬起手指,指著魏承賢,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宋尋月怕他又頭暈,忙上前坐在外祖父身邊,倚在他肩頭,邊輕撫他胸口,邊撒嬌道:“外祖父別生氣,眼下你頭傷著,生不得氣?!?/br> 隨后低聲在魏同和耳畔道:“您放心,有王爺在,表弟不敢鬧?!?/br> 九年未見的外孫女親自哄,魏同和心間的火氣去了不少,掃了眼魏承賢脖子到臉頰留下的兩條血痕,指著魏承賢道:“如今是有能管你的人了,你且繼續胡鬧,再氣的你表姐動胎氣,我可護不住你?!?/br> 說實在的,魏承賢剛進來的時候,他看到那些血痕,著實驚了下,琰王是真的沒留手!照實了往狠里打。足可見他多在乎外孫女和外孫女肚子里的孩子,他敢說,他這孫子若再胡鬧,琰王扒了他的皮都有可能。 魏承賢訕訕笑笑,偷偷覷了謝堯臣一眼,不敢吱聲。 謝堯臣橫了他一眼,對魏同和道:“外祖父在靜江府,官場上可有不對付的人?” 若魏承賢只是單純的好玩、頑皮,他不會懷疑什么,只當是這年紀叛逆,但冒出個來路不明,且能哄得這等出身的魏承賢非她不娶的甄娘,他就覺得沒那么簡單。魏承賢好歹是官家出身,魏家家風又好,尋常手段不至于蒙蔽他,那么那甄娘必是很有手段,以他的年紀看不出來。 他猶記當年出宮前夕,母妃宮里新來的一批小宮女,對他甚是殷勤,夏日故意衣衫單薄的在他跟前轉悠,他那時雖才十四,但已經知道自己幾番被暗害的事,便留了心,后來查明那幾個宮女跟皇后有關,可給他惡心壞了,好在沒多久就出宮分府了。 色字頭上一把刀,且英雄難過美人關,這把刀,自然常會成為拿在別人手里殺人的利器!當然,于他而言,王妃除外。 魏同和不知謝堯臣為何忽然問這么一句話,和魏承賢的事八竿子打不著,想了想,回道:“身為通判,替陛下行地方監察官員之責,不對付的人,自是有的?!?/br> 第142章 今日,他真切的看到了民間疾苦! 話及至此, 魏同和不由自嘲笑笑,跟著又道:“應當說, 當地大部分官員, 都同老臣不大對付?!?/br> 謝堯臣意會其意,了然點頭。大魏各州府皆設通判,知府為正四品,知州為正五品, 通判則為正六品, 但知府和知州都怕通判。因通判相當于皇帝眼線, 于各地監察官員。 地方出臺的行政文書, 都需與通判一同簽署, 方能生效,知府和知州的很多決定,都并非他們自己能夠拍案, 皆受通判制約。 謝堯臣接著道:“外祖父在靜江府, 這已是第九個年頭, 不知這些年,同當地知府、知州,都出過哪些分歧?” 魏同和眉峰微蹙,回道:“整個廣南西路,不似中原之地富庶,人口亦少, 錢糧兩庫皆無有富余。自老臣至靜江府, 知府共換了兩次, 如今的趙知府趙文薪, 乃兩年前到任, 曾為臨安府秀州知州, 頗有政績。陛下升任其為靜江府知府,想叫其亦在此地做出些政績來,但靜江府本就不富裕,錢糧都很難支撐其施展拳腳,于是趙文薪思來想去,便決定增收橋頭稅,但增收橋頭稅的文書,老臣一直不同意簽署,僵持兩年之久?!?/br> 橋頭稅,顧名思義,設在橋頭的稅。百姓若是想過橋,便得交稅。若不交稅,便會連所帶貨物一同扣下,損失更重,所以橋頭稅一旦設立,大部分百姓若想生活不受影響,順利過橋,就得老老實實交橋頭稅。 大魏有些州府,確實是會設橋頭稅,但如今大魏整體來講比較富庶,橋頭稅如今已是少見。橋頭稅,增加官府收入的一種方式,并非極其十惡不赦。 謝堯臣聽罷問道:“那外祖父為何不同意?”他的直覺告訴他,那甄娘出現在魏承賢身邊,許是同這件事有關。 魏同和嘆道:“自富庶之地而來的知府,到任時間又短,如何知百姓之苦?待老夫頭傷好些,親自帶王爺去瞧瞧,王爺便知?!?/br> 謝堯臣想了想,對魏同和道:“你歇著養傷便是,本王今日便同王妃一道去靜江府附近瞧瞧?!?/br> 院里還有一堆公子哥,謝堯臣想了想,跟魏同和道:“外頭那些公子哥,如若他們的家人來領人,便叫他們在廳里等著,等本王回來后再說?!?/br> 說罷,謝堯臣復又看向魏承賢,對魏老太太道:“外祖母,家法還差十二下沒打,本王等下和王妃出去后,你教訓了,他要是敢反抗,你且告知本王便是?!?/br> 魏承賢聽罷看了謝堯臣一眼,復又低眉,站在魏同和塌邊,甚是老實。 待謝堯臣吩咐完,魏同和忽地問道:“王爺與王妃同去,可是要坐馬車?” 謝堯臣不知為何他有此一問,不解道:“自然?!?/br> 魏同和聽罷笑道:“鄉下路不好,尋月有孕,便不要跟著去了,王爺自己去,騎馬快,還方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