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
李孝儒暗自生了半晌悶氣,命人起轎回城。 第二日一早,傳旨太監要回去,李孝儒一早就過來相送,二人隨便說了幾句話后,傳旨太監對李孝儒道:“那我這就回京了,李大人引我去跟三大王辭行?!?/br> 傳旨太監說罷,李孝儒面露難色,支支吾吾道:“這……” 傳旨太監見此不解:“怎么了李大人有何不妥嗎?” 李孝儒只好訕訕笑笑,裝作一副很為難的模樣,對傳旨太監道:“王爺……可能不在?!?/br> 傳旨太監面露詫異:“怎會不在?今晨親眼看見王爺進去的,這也一直沒見出來過?!?/br> 李孝儒只好俯身至傳旨太監耳邊,低聲道:“回中貴人話,其實知府衙門里,我們大家伙都心知肚明,只是不好言說。下官那院子的小屋,有扇窗連著外墻。王爺到底金貴,我這衙門簡陋,王爺坐不住實乃尋常?!?/br> 傳旨太監聞言,恍然明白過來!一時眼露震驚,他還以為他們三大王終于收心了呢,原來壓根沒有,居然從窗戶跑了?那豈不是每日都翻窗兩回,從衙門進,又從衙門出,全是做做樣子? 這要換成別的皇子,他會驚詫非常,但這事是琰郡王干出來的,就顯得格外合理。 傳旨太監只好道:“那成,我這就走了?!眲e去辭行了吧,省得進去人不在,明晃晃的打三大王的臉。 李孝儒陪笑點頭,送了傳旨太監離開。 傳旨太監再次快馬加鞭回京,一路上都在猶豫,這琰郡王偷跑出去的事,要不要跟陛下說? 思來想去,傳旨太監最后決定,還是說吧,雖知琰郡王怕是會挨斥責,但畢竟他的主子是皇帝,他沒道理替琰郡王瞞著,一旦日后被陛下知曉實情,指不定還會反責他辦事疏忽。 十日后,傳旨太監回宮,一回宮,便即刻前往勤政殿,去給皇帝回話。 此時此刻,皇帝正在勤政殿中批折子,見傳旨太監回來,抬眼看了一眼,問道:“此去如何?老三將河南府整頓的可好?” 傳旨太監行禮道:“三大王日日去知府衙門坐著,親力親為,河南府官風已大幅改善?!?/br> 皇帝聽罷,心間平靜,不知該喜該憂。 而就在這時,傳旨太監再復行禮,面露些許難色,開口道:“陛下,有樁事,臣思來想去,還是得跟您說一聲?!?/br> 皇帝抬頭看向他,道:“你說?!?/br> 傳旨太監面上難色愈盛:“這……三大王雖每日卯時便去知府衙門,夜里很晚才出來??扇笸跛幠窃鹤?,有扇窗戶連著外墻,三大王看似日日在知府衙門,其實……” 話至此處,傳旨太監抬眼,偷偷覷著皇帝的神色,有點不敢再說下去。 皇帝明白過來,立時眼露嫌棄,問道:“其實他一去就從窗戶跑了是嗎?” 傳旨太監訕訕點頭。 “這老三!”皇帝一聲罵:“當真是半點不見長進!”就說,他怎會忽然改了性子,變得如此認真,原來全是表面功夫。 嘴上雖然罵著,但皇帝心里之前那些擔憂,卻莫名消散,他無奈擺手道:“也罷也罷,左右糾官風的目的達到便好,朕對他沒什么要求?!?/br> 皇帝揮揮手,示意傳旨太監退下,對福祿道:“你現在去詔獄,問問老三身后查到什么沒有,若沒有,叫他們收手吧?!?/br> 他這廢物兒子,著實沒必要再查,什么韜光養晦,什么藏拙守愚,是他高看他了。 福祿領命立刻便去了詔獄,約莫半個時辰后,福祿從詔獄回來,帶著詔獄的廷尉前來。 廷尉跪地行禮:“臣參見陛下?!?/br> 皇帝命其免禮,而后問道:“老三那邊查得如何?” 廷尉行禮:“回陛下,琰郡王身后關系干凈,這十來日,未曾查出其與朝中何人有所牽連,當然也可能是時間太短,臣未曾查明。但臣意外查到另外一樁事,特來親向陛下說明?!?/br> 皇帝眉心微蹙,莫非老三真有什么告不得人的秘密?他看向廷尉,靜候其回話。 廷尉說話干脆利落,沒有任何為難之色,單刀直入,對皇帝道:“陛下,您聽過祝東風嗎?” 謝堯臣和宋尋月,在河南府足足呆了一個月,謝堯臣見如今河南府官風盡轉,而他和宋尋月,在河南府也玩兒的差不多了,便準備啟程前往蒲州。 已是五月中旬,天氣徹底熱了起來,夫妻二人盡皆換上了輕薄的衣衫。河南府在黃河南岸,而蒲州在黃河北岸,他們若要去蒲州,得從河南府橫渡黃河。 謝堯臣早幾日便命人準備船只,從此段橫渡黃河,約莫需要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但是他們人多,東西也多,所以折騰的有些麻煩,行李裝船等事,用了兩日左右。 這日清晨,一切準備妥當,夫妻二人在屋里吃飯,宋尋月忽地道:“感覺河南府這邊的水,和京里差別有些大?!?/br> 謝堯臣聞言不解,問道:“怎么說?” 宋尋月邊吃飯邊道:“雖然廚子還是王府里的,但做出來的味道,好像和在王府時不一樣,最近吃著總感覺膩膩的,胃里也不太舒服?!?/br> 謝堯臣眉宇間隱露憂心:“可是有些水土不服?之前怎么不說?” 等下上船,找女醫來給她瞧瞧,她前世病逝這件事,一直是他心里過不去的坎,仿佛一個揮之不去的陰影,始終繚繞在他心間。說起來,自打離京,他們每日在外玩的開心,且身邊有醫師跟著,便沒再叫給她請平安脈,疏忽了,等下上船后,叫女醫把個脈吧。 宋尋月沖他笑笑道:“最近玩兒的開心,這點不舒服都忘了,這會又有些,我才想起來?!?/br> 謝堯臣想了想,對她道:“今日就走了,等到河對岸吃午飯,要是還是覺得不舒服,我便叫人從京里運水過來,用以每日飲食?!?/br> 他的王妃不像他經常外出,一直呆在京里,離京遠了,不服水土實在尋常。 宋尋月聞言一驚,忙道:“哪有那么嬌貴?專程從京里運水,叫人知道不得說咱們勞民傷財?而且要在外頭好幾年,難不成運好幾年水?我習慣習慣就好?!?/br> 謝堯臣沖她笑笑,安撫道:“用自己的人運,而且只是運些用以飲食的水,費不了多大功夫,你要是真的不服水土,運幾年也無妨,花不了多少人力財力?!?/br> 宋尋月明白,以王府的根基,運幾年水真的算不得什么,但她還是不想弄得這般嬌氣,便對謝堯臣道:“等到蒲州再說,看看到那邊后怎么樣再做決定?!?/br> 謝堯臣應下,認真叮囑道:“以后要再有不舒服之處,定要及時告知我!” 宋尋月看著他認真的眼睛,抿唇笑笑,點頭應下。 帶吃完飯,夫妻二人便帶著眾人,一道前往碼頭。 謝堯臣一行人,連同行李,共準備了十二艘船只,主船最大,除了謝堯臣和宋尋月貼身伺候的人,兩名女醫也跟他們一條船。 來到碼頭,風明顯比城里大,拂起二人衣擺,如蝶舞般翻飛。 船家下來接應,行禮朗聲道:“兩位貴人,今日有些風,船可能有些晃。但風不大,不影響行程,最多半個時辰功夫,便到對岸,二位放心便是?!?/br> 謝堯臣看了看河面,道:“無妨?!币稽c小波瀾而已。 謝堯臣轉身看向宋尋月,沖她抿唇一笑:“走吧?!?/br> 宋尋月點頭,同他一道,攜手上了船。 這還是宋尋月生平第一次坐船出行,從前也只是坐過湖上的小畫舫,和這種寬闊河面上的大船完全無法相較。 一上船,宋尋月便覺有種踩在虛空中的感覺,腳下不實。 但這并不能阻止她愉悅的心情,即刻便拉著謝堯臣站去了船頭上。 船頭風更大,拂起鬢邊碎發,胡亂落在臉上??辞逖矍昂用娴乃查g,宋尋月莫名便覺震撼,比起素日常見的微波粼粼的池與湖,黃河河水奔騰,且隨處可見巨大的漩渦,只看一眼,便覺連眼神也要被吞噬進那漩渦里,不可不畏壯觀。 船開拔離岸,因著黃河水流急,底下船夫們劃槳極是賣力,呼喝打氣之聲齊齊傳來。 離岸越來越遠,望著寬闊奔騰,氣吞山河之勢的黃河,宋尋月越發深覺他們的船,仿佛深處洪荒中的一葉孤舟,四處無依。 離岸越遠,河中漩渦越多,宋尋月看看看著,腦海中莫名閃過自己掉下去的畫面,立時便覺脊骨發涼,抱緊了謝堯臣手臂。 正欲跟謝堯臣說這漩渦看著又震撼又嚇人,誰知正好又有一個大浪過來,船隨之顛簸,宋尋月只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頭暈的都快站不住了。 她忙對謝堯臣道:“不看了不看了,我們進船艙,這漩渦看得暈得慌?!?/br> 謝堯臣失笑,解釋道:“水深,就會有漩渦,看著是挺嚇人?!庇绕鋰樛蹂?。 邊說,他邊攬了宋尋月的往船艙走,走了幾步,宋尋月卻發覺那頭暈目眩之感,根本不見好轉,甚至連帶著開始犯惡心,手撫上心口,呼吸都跟著有些亂。 怎么這么難受?宋尋月視物愈發模糊,她莫不是暈船了?暈船能暈成這樣?不等她想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身子卻已經不聽話的失了力氣。 她緊拽著謝堯臣的衣襟,用最后的力氣喚了聲三郎,謝堯臣驚慌的神色越來越模糊,隨即宋尋月眼前一黑,徹底沒了意識。 “尋月!”謝堯臣一把接住宋尋月,可她身子已經徹底癱軟,軟綿綿的靠在謝堯臣懷里,沒有半點意識。 謝堯臣一把抱起宋尋月就往船艙里沖,隨即高聲厲喝:“女醫!女醫!” 周遭所有的聲音仿佛都消失在謝堯臣耳畔,他只能聽到自己一沉一落的心跳聲。 前世宋尋月病逝那樁事,復又清晰的出現在他的心間!宛如一把鈍刀,在他心上來回撕扯割據。 她最近胃里都不太舒服,而他卻一直不知道,他怎么不更加留心一些? 謝堯臣腦中一片混亂,各種念頭雜亂橫飛!她前世到底是什么病癥?為什么連宇文昊都診不出來?為什么今日會忽然暈厥?這究竟是什么怪病,為什么會讓一個身子好好的人,忽然病倒,乃至病逝?怎么這種奇怪的病癥,就會出現在她身上?為什么偏偏是她? 謝堯臣將宋尋月抱進船艙,放在榻上,直接單膝落地跪在塌邊,指背蓋上她的額頭,試探她身體溫度。寄春星兒等人也嚇壞了,連忙幫著在屋里準備熱水和熱毛巾,謝堯臣再復厲聲道:“女醫呢?” 而就在這時,梔香領著女醫小跑進來,謝堯臣側了側身子,給女醫讓出位置為宋尋月診脈。 而他自己,目不轉睛的盯著宋尋月,胸膛起伏不定。 屋里一片靜悄悄,所有人都盯著女醫診脈的手。 女醫一面診脈,一面時不時抬眼看看身邊的謝堯臣,眼里藏著一絲困惑。 只見他們王爺,單膝跪在塌邊,緊張的牙根緊咬,連帶著脖頸和額角處青筋根根凸起,他目光緊鎖在王妃面上……許是太過緊張,眼里一片通紅,眼下已被淚水打濕一片,但他自己卻渾然不知,眼里只有王妃。 女醫微微瞇眼,著實不解,至于嚇成這樣嗎? 把完脈,女醫收回手,站起身,唇邊含著淺笑,對謝堯臣行禮道:“回稟王爺,娘娘是喜脈,都快三個月了。今日這情況,只是正常因有孕身子不適罷了,再加上方才在船頭看得有點久,暈船了,這才直接暈過去?!?/br> 說罷,女醫又看看他們王爺慘白的神色,輕嘆一聲,補充道:“娘娘身子無礙,不僅無礙,還好的很。若不是今日暈船,牽出身子不適,她八成都不會有什么太多的反應?!?/br> 女醫想想這些日子跟著王爺和王妃的快樂,著實想笑,是玩的太開心了嗎?這么久沒來月信他們倆也沒發現? 謝堯臣許是沒反應過來女醫的話,又許是驚嚇消失的太過猝不及防,他愣了愣,面上驚懼消失,隨后皺眉,只輕聲問出一個字:“???” 第134章 王妃:我懷孕了? 站在一旁的寄春、星兒、梔香、錦蓉四人, 見謝堯臣這似是全然沒反應的過來的模樣,皆不由失笑。星兒心間最是激動, 望著榻上尚未醒來的宋尋月, 眼眶中含著一圈淚光,唇邊卻是極窩心的笑,看來日后,他們小姐再也不會離開王府, 她也確確實實該改口喚王妃娘娘了。 女醫只好再次行禮, 沖謝堯臣笑道:“王妃娘娘是有了身孕, 身子無礙?!?/br> 謝堯臣嗖一下轉頭, 看向榻上的宋尋月, 眸光微顫,所以她身子不適,乃至暈過去, 是有身孕了, 而不是前世的病癥再現?女醫說她身子無礙, 和宇文昊說的一樣,不僅無礙,還強健的很? 謝堯臣忽地展顏笑開,但許是這瞬息之間,他情緒翻轉的太過厲害,笑開的瞬間, 心間洶涌的悲喜交加, 盡皆沖破心房, 全然失控的涌來, 淚水不受控制的奪出眼眶。 謝堯臣驟然俯身, 手臂搭上她的腰腹, 緊緊摟住她,臉順勢便埋進了宋尋月側臉鬢發中,隨即頭微側,唇緊緊貼上她的臉頰,閉目貪婪的攫取她的氣息,長睫上尚掛著晶瑩的淚水。 原來是有身孕,原來是有身孕……可當真嚇得他三魂丟了七魄。 謝堯臣所有反應,皆被女醫等人盡收眼底,寄春星兒等雖然覺得奇怪,但畢竟日日見面,對謝堯臣更熟悉,心里多少有些偏向,全然當沒看見。 唯有在京里時,不常見兩位主子的女醫,一臂平放抱在腹前,另一臂手肘支撐在平放那臂的手背上,手虛握成拳,抵住了自己的嘴,眉心皺的有些明顯,眨巴著眼睛看著謝堯臣。 有孕兼暈船暈過去而已,不至于,真的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