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
謝堯臣語氣微厲,朗聲道:“而且今日不是休沐日吧!李知府在此縱情享樂,卻不接案子,是不是過分了?” 李孝儒聞言轉頭,蹙眉再復打量謝堯臣兩眼,語氣不善:“你的帖子呢?沒帖子你是如何進來的?且見官不跪!本官不追究你闖院失禮之責,你竟還在這里胡攪蠻纏,來人,給我趕出去?!?/br> 話音落,立時便有幾個小廝圍了過來,但謝堯臣身后不遠處站著的李光宗,趕忙給那些小廝使眼色,叫他們別來!那眼睛都快【看小說公眾號:玖橘推文】擠出淚來了。 小廝們見狀不解,但看公子這般緊張,一時踟躕,不知是否該上前。 李孝儒見狀更加不解,站起身,從座位上走出來,罵道:“你們愣著做什么?” 李孝儒現在正好面對著謝堯臣和李光宗,卻見他的兒子,手貼在腰際,正在瘋狂的搖,臉上五官都皺到了一起。李孝儒上下打量他兒子兩眼,蹙眉罵道:“不叫趕?怎么,又是你的狐朋狗友?” 謝堯臣轉頭看向李光宗,李光宗狂擺的手停下,訕訕低頭,面如死灰,得,完了。 謝堯臣再復一聲冷嗤,劍眉緊蹙,對李光宗沉聲道:“李知府好大的官威!不在官府處理政務,跑來這里尋歡作樂,見有急案上報,竟是如此敷衍打發報案人,你這官當的,對得起陛下對你的信任嗎?對得起你的俸祿,對得起河南府的黎民百姓嗎?” 整個河南府,他李孝儒最大,好些年沒被人這般指著鼻子罵過!一時氣急,厲聲道:“你這小輩!怎么說話呢?河南府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本官怎么就對不起黎民百姓?你有沒有教養?你爹是誰?” 李孝儒這邊一吵起來,眾人陸續朝這邊看來,中間的歌舞也暫且停下,院中倒是終于安靜了下來。 這時有離得近的賓客上前道:“這十年來河南府治理極好,你不能冤了李大人,河南府能有今日,實在是當年李大人的功勞。你那案子,你且聽大人,回去等著辦便是?!?/br> 李孝儒聽罷,恨鐵不成鋼的看了謝堯臣一眼,腦袋別去一側,頗有些對他不識抬舉的不滿之意。 謝堯臣睨了那人一眼,理都沒理,再次看向李孝儒,道:“可我自進城以來,看見的卻是官府不達時務,官兵敷衍塞責!李大人當年能將河南府治理好,也是乘了陛下新政的東風,怎么全將功勞攬去了自己身上?” 李孝儒聞言瞪向謝堯臣:“你!”他正欲責罵,可將要開口時,卻發覺根本不知如何責罵,畢竟此人說的沒錯,確實是乘了新政的東風,可這些年在河南府,誰不說是他的功勞? 李孝儒順了順氣,對謝堯臣道:“陛下制定政策,可落實的,是我們這些官!給到百姓實際利益的,也是我們這些父母官,你憑什么說我將功勞攬去了自己身上?難道不該在我身上嗎?” 謝堯臣聞言笑了:“呵……居功自傲?!笨磥斫o父皇的折子上,還少了這樁罪名。 李孝儒聞言更氣:“你到底是誰?好大的膽子……” 李孝儒被身邊的那位賓客拉住,勸道:“大人莫氣,莫氣,外地人,不懂咱們這里的規矩?!?/br> 說著,那賓客又看向謝堯臣,對他道:“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規矩,你若想銀子回來,就按規矩回城去報案,莫要在這里糾纏,所謂入鄉隨俗,便是如此?!?/br> 謝堯臣聽罷,面上神色盡是嘲諷,連連點頭:“好好好,規矩,本王今日便要看看,你河南府到底有多大的規矩?!?/br> 一聽本王這個自稱,李孝儒和近前的幾位賓客齊齊愣住,隨即便見辰安上前,從懷中取出一枚證明身份的金令牌,張開手臂立在眾人面前,朗聲道:“見到琰郡王,爾等還不行禮?” 琰郡王?李孝儒大驚,連忙提起衣擺,雙膝落地跪下,其余人見狀,連同湖對岸的賓客,雖不知情況,也跟著全部跪下,齊齊行禮。 一時間,偌大的院子,人跪了一地,好些人酒都醒了一半,尤其李孝儒,面上神色,當真可如生不如死來形容,怎么會是琰郡王?這下,他終于明白方才兒子擺手的緣故,完了,全完了。 辰安順手從旁邊抽出一張椅子,放在謝堯臣身后,謝堯臣也沒叫眾人起來,自扶膝在椅子上坐下,沖那李孝儒一挑下巴,道:“本王沒教養,怎么,你還要去找本王的爹算賬嗎?” 李孝儒聞言,身子都有些顫,恨不能掐死剛才那個自己,他居然剛才說琰郡王沒教養,豈不是就是在說皇帝沒教好? 李孝儒狠狠抽了自己兩個耳光,認罪道:“王爺恕罪,王爺恕罪,是下官有眼不識泰山,是下官冒犯了您?!?/br> 謝堯臣懶得和他掰扯這些,直接切入正題,斥道:“本王問你,你們河南府到底是什么規矩?為何擠壓政務和案子不辦?還有你們巡防的官兵,本王居然看到他們在巡防時去酒樓喝酒。你這個知府也是上梁不正,今日分明不是休沐日,你竟跑來莊園擺宴!你可知居安思危?便是連百姓尋常更個籍契,你們也能拖上半月之久,你還有臉居功自傲,自認河南府如今的安居樂業是你的功勞?本王父皇呢?及不上你?” 李孝儒聞言痛心合目,復又狠狠抽了自己兩個嘴巴,對謝堯臣道:“下官知錯!下官知錯!實不該居功自傲,更不該貪功憊懶!我這就回去,我這就回官府!” 說著,李孝儒都不敢起身,便要往外爬。 “站住?!敝x堯臣淡淡道。 李孝儒忙跪著掉轉身子,面朝謝堯臣。謝堯臣掃了一眼在座所有人,朗聲道:“本王不知在座是否還有官,但無論是官是商!有個道理,你們須得明白。大秦一統天下,又二世而亡,足可見千秋大業,草創難,守成亦難!爾等如今自詡轄地安定,驕傲自滿,貪欲享樂,敷衍塞責,若遇災禍,豈能應之?” 眾人忙齊聲道:“王爺所言甚是?!?/br> 謝堯臣再次看向李孝儒,對他道:“本王不甚遺失銀兩,尚且遭此待遇,遑論旁人?既見此地風氣不佳,有心一糾,從今日起,本王日日會去你知府衙門,看你整頓,直到你河南府上下風氣盡改?!?/br> 李孝儒忙點頭道:“是!下官領命!定不負王爺厚望!” “好……”謝堯臣沖他一笑,隨后抬手指向李光宗:“那便從他開始?!?/br> 李光宗聞言一怔,本跪著的人,嗖一下抬起頭來。 直到此時,李孝儒方才意識到,兒子方才便認得琰郡王,一定是因為什么事見過,眼下琰郡王直指他,想來是犯了錯。 但這都到了什么時候,琰郡王隨時都會上報皇帝,他豈敢再造次?只好狠下心,表立場道:“犬子所犯何事?王爺大可直言,下官絕不姑息!” 謝堯臣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求jian罪?!?/br> 李孝儒身子一怔,轉頭怒視李光宗,早知這小子好色,常留戀煙花之地,竟不知干起了強迫人的勾當。但琰郡王說求jian罪,而不是強jian罪,想來是事未成,那便尚能留他一命。 大魏開國高宗,一向對此類罪行重罰,聽聞高宗一朝,有少女撞見一男子在外小解,那男子看見后不僅不躲,反而戲謔大笑,朝那少女展示私處,卻不知少女回去后便懸梁自盡,那男子亦被高宗判絞監候(注1),刑法甚重。此后更是詳定求jian罪與強jian罪,處罰甚嚴,只可惜大多數女子,怕旁人知曉,很少報案。 一旁的李光宗,聽聞此處,身子已是震顫不止。 謝堯臣接著道:“本王方才進來時,親眼見此李光宗求jian不成反施暴力,本王便是人證!大魏律法嚴明,諸職官求jian未成者,笞五十七,解見任,雜職敘(注2)?!?/br> 謝堯臣站起身,緩步走至李孝儒面前,笑道:“李知府,回官府,按此處置吧?!?/br> 說著,謝堯臣還不忘笑著補上一句:“本王陪你!” 李孝儒心中叫苦不迭,但面上還得表現出一副喜不自勝的模樣,起身行禮,叫人押了自己兒子,又眼神示意解散園中宴會,側身禮讓,引著謝堯臣往外走去。 謝堯臣才要往外走,方才被那名女子留下的護衛,上前行禮道:“王爺,適才那名女子對臣說,李家在此勢大,即便日后李光宗不找她麻煩,可但凡他說一句話,她就會被孤立,無法存活。且她不想再過這種日子,她方才見王爺肯出手幫她,便知王爺是個好人,便斗膽,想懇求王爺,給她一條出路,買了她的身契,叫她做個粗使婢女也好,好過賣藝賣笑的營生?!?/br> 這護衛之所有會留下聽那女子說這番話,又將這番話傳回來,著實是謝堯臣通過這類途徑,收了不少人,那護衛知曉他們王爺的習慣。 謝堯臣想了想,對那護衛道:“成,人先帶著,去詳細查一下背景來歷,若干凈的話,便給她講明白王府規矩,然后送去花字輩里教著吧?!?/br> 果然不出他所料,王爺會幫,護衛唇邊出現笑意,行禮應下。王府的人,大多都是這么來的,他們王爺心善,人極好,每個遇上他的人,都會得到全然無法想象的人生變化,大家對王爺,都是打心眼里感激,愿意為他做任何事。 王府里所有人都這般認為,但只有謝堯臣和辰安心間清楚,他留下的所有人,無一不是培養成了死士,但他們都不知曉,對謝堯臣唯有感激。他要的,就是他們這份,肯為他獻出生命的感激! 出門后,謝堯臣嫌坐馬車慢,直接命李孝儒等人上馬,一同騎馬回去??赡抢钚⑷?,安逸享樂數年,身子骨早已綿軟,騎在馬背上根本穩不住身子,這一路委實受了大罪。 回去的路上,謝堯臣心間琢磨著,接下來的日子,李孝儒這邊肯定是得盯著的,但是宋尋月那邊,他也不能耽誤,本來就是出來玩,怎么能把他的王妃晾在一邊? 他得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既能盯著李孝儒等人整頓官風,處理擠壓的政務,又要痛痛快快的帶著他的王妃游覽河南府。 謝堯臣越想越頭疼,恨不能將自己劈成兩半,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兩不耽誤呢? 謝堯臣回去的路上,一直都在琢磨這個問題,想了許久,直到快進城時,他終于眸色一亮,想到了一個極其合適的法子! 第132章 我夢見你被人搶了! 待回到知州衙門, 已至亥時,謝堯臣扶到辰安耳邊, 吩咐道:“去給我找間挨著外墻的屋子, 最好能避人?!?/br> 辰安應下,即刻便去衙門里找。 謝堯臣這才跟著李孝儒進了知府衙門的大堂,一進去,李孝儒先去點了燈, 謝堯臣直接道:“去卷宗室瞧瞧?!?/br> 李孝儒應下, 掌著燈, 帶著謝堯臣從大堂側門繞到了隔壁的卷宗室里, 而李光宗則垂頭喪氣的被押進了衙門大牢, 臨走前,父子二人對視一眼。 進了卷宗室,謝堯臣兩名護衛各自上前, 將屋里能點的燈都點了起來, 霎時整間屋子里燈火通明。 這里平時是衙門存放卷宗和處理政務的地方, 很寬敞,且有很多張桌椅,供衙門眾人使用。 等燈火全部亮起,謝堯臣這才發覺,卷宗室的書架和桌案上,都落灰了, 不僅如此, 桌面上凌亂的擺著不少狀紙, 以及一些事務的記錄, 除了一些糾紛, 還有如更改籍契等文書, 但無一例外,基本都堆著,全無處理。 謝堯臣擰著眉,站在一張桌子后,拿起那些東西,開始看。 而一旁的李孝儒,心都提上了嗓子眼,深知已將最差勁的一面展現在了謝堯臣面前,這種情況委實錯得離譜,他完全無從辯白,只能靜候謝堯臣不知何時落下的震怒。 不過說來奇怪,琰郡王,不是大魏出了名的紈绔嗎?怎么還會認真來處理這些事?莫不是自己丟了銀子,這才上心?二百兩雖不少,但對于一位年俸就有一萬多兩的郡王來講,委實算不得什么。 謝堯臣捋了好半晌,總算是捋了出來,河南府擠壓未處理的案子以及其他政務文書,已有將近一月。 委實不敢想象,居然能擠壓一月! 像在牡丹園聽到的更改籍契這類事務,按照其他地方的速度,基本能當天去當天辦,而河南府之所以會拖,著實是前頭堆得多。本地官吏們辦事時的想法,他都能想象,肯定是這很快啊,等等再辦吧,結果越拖越久,直到真的拖不下去,才會集中處理一批,然后繼續拖,周而復始。 這種風氣,別說遇上災害無法應對,天長日久下去,恐怕還會徒養賊人生心。就比如他編造的被盜銀子這回事,倘若他是賊寇,見河南府如此懈怠,肯定會銷贓后繼續犯案,其余本無心的人,見河南府這般處事,指不定會想,若不然我也試試,反正官府會拖著不管,等他們管的時候,證據都清理干凈了。 謝堯臣氣不打一處來,河南府距離京城雖不如鄭州那般近,但也是西行出京后第一個府,一旦河南府被有心人利用混亂起來,京城豈能幸免? “咚”一聲重響,謝堯臣將看過的所有狀紙及文書,全部摞在一起,重重摔回了桌上。 李孝儒嚇得身子一顫,忙放下手里掌的燈在桌角,單膝落地跪下:“王爺息怒?!?/br> 謝堯臣冷嗤一聲道:“把知府衙門所有人叫來,現在開始處理,本王看著你們?!?/br> 說罷,謝堯臣走出桌后,去了兩排桌子中間最里頭的轉變,護衛跟著上前,為謝堯臣搬了把椅子。 李孝儒趕忙去找知府衙門的人,順道將巡防營的頭子也叫了來。河南府眾人懶散慣了,便是李孝儒親自命人去傳,一個個的也跟慢火燉豬腳一樣,一會才來一個,一會才來一個。 謝堯臣就這般生生等了將近小半個時辰。他坐在椅子上,手肘支著椅子扶手,大拇指撐著下頜,其余四指扇形展開,遮著自己半張臉,一直盯著那門口看。 知府衙門的人姍姍來齊。李孝儒早就在外頭跟他們說了里頭來者是誰,一個個進來便先點頭哈腰的去跟謝堯臣見禮,謝堯臣除了一雙眼睛,臉上其余部位都籠在手指及手掌投下的陰影里,叫他的神色愈發琢磨不透,氣氛愈顯壓抑。 謝堯臣多一句都沒跟這些人說,那些人行禮后,在護衛的示意下,忙去一旁的桌子上,開始處理自己的政務。 于是,這夜的河南府知府衙門,于亥時燈火通明,乍一看還頗有些廢寢忘食的味道。 人都來齊后,李孝儒也不敢閑著,也去了自己座位上,緊張投入事務。 辰安在整個河南府衙門轉了一大圈,回來后就看到這么一幕,心下失笑,屋子里安安靜靜,全是紙張翻動的聲音,他們王爺就坐在兩排桌子的正中間,看起來像極了監考官。 辰安走過去,在謝堯臣耳邊道:“回稟王爺,找到了,卷宗室隔壁,有個單獨開辟的小院,院子不大,屋子也不大,但是里頭舒適精致,想來是知府平日處理政務之地。這院子門一關,里面做什么外頭人無法探知。最要緊的是,這屋子不僅靠著外墻,里屋還有一扇窗,也是對著外墻開的,外頭便是一條僻靜小巷?!?/br> 謝堯臣聞言,唇邊勾起一個淺淡的笑意,這就很和心意。 謝堯臣轉頭對辰安耳語道:“你先回去跟王妃說一聲,今晚我在知府衙門,得晚點回去,叫她早點睡,不必等我。我今晚須得將樣子做足,明日開始,我們該怎么玩怎么玩?!?/br> 辰安應下,即刻轉身離去,去給宋尋月報信。 而謝堯臣,則繼續守在卷宗室里,盯著知府衙門這些人處理事務。 這一晚,謝堯臣足足守到夜里寅時二刻,所有人的人,也都老老實實處理政務,處理到寅時??v然好些人早就困的眼淚嘩嘩,但連哈欠都不敢在謝堯臣面前打,生生忍下去,著實是痛苦難安。 謝堯臣見時辰差不多了,這才起身,跺了跺坐得有些發僵的腿,對眾人道:“今日先到這里?!?/br> 眾人擱筆起身,齊齊轉身轉向謝堯臣,行禮彎腰。 謝堯臣看向李孝儒,沉聲道:“快卯時了,諸位可先回去休息,巳時回來,繼續處理。當然,本王會陪著你們?!?/br> 眾人聞言,不禁垂頭,巳時回來,豈不是只能睡兩個時辰? 謝堯臣目光一一從眾人面上掃過,諷刺道:“怎么?嫌太趕?諸位這些年在河南府,沒少享福,如今的辛苦是你們應得的?!?/br> 眾人齊聲稱是,謝堯臣復又看向李孝儒,對他道:“旁邊那小院給本王收拾出來,將你河南府這些年的府志,以及歷年卷宗,全部送過去,明日起,本王日日過來,陪著你們一起處理政務,直到你河南府官風盡改!” 等他進去就從小窗跑,晚上和王妃玩回來,再從小窗進來。難不成他們還敢進去檢查他不成?屆時留下張立和兩名護衛,叫他們在知府衙門打好掩護,假裝他在便是。左右父皇只是叫他整頓官風,又沒叫他干別的,目的達到就好,卷宗和府志看不看,都不甚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