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宋尋月聞言一驚,忙對謝堯臣道:“孫氏好歹是官夫人,大魏律法嚴明,言官又厲害,你可別亂來。與其為這么兩個人冒險,我更想你平安無事,好好在我身邊?!?/br> 謝堯臣聞言笑:“多行不義必自斃,放心吧,他們這些行為,遲早作繭自縛,到時候,咱倆推一把就是?!睂O氏不還有一個大把柄在他手里,也是時候找機會用用了。 宋尋月點頭,從他懷里起來,對他道:“起吧,我去瞧瞧梔香?!?/br> 謝堯臣見此大大撐了個懶腰,翻起坐了起來,隨后兩個人一起,在一堆混亂中,翻來覆去的找衣物。 最后衣服是找著了,但都皺皺巴巴,無法再上身,尤其謝堯臣的中褲,束繩被他拽斷了。無法,宋尋月穿著那件外裙,將門開了個縫隙,叫寄春送了衣服進來。 二人一同去了側殿,在那邊更衣梳妝,宋尋月給謝堯臣換完衣服后,謝堯臣對她道:“你等下先去看看梔香,我去見一下顧希文,等會兒回來一起用膳?!?/br> 一聽他提起顧希文的名字,宋尋月心間莫名發寒,給他理衣領的手都顫了下,泛白的唇色清晰可見。 謝堯臣見此擔憂蹙眉,一把握住她的手,心疼問道:“你害怕?”昨晚的事竟會給她這么大的恐懼? 其實宋尋月對顧希文的恐懼,更多來源于前世,她對謝堯臣道:“他雖有才華,可昨日在你二哥的莊園里聽著,總覺他不是好人,宋瑤月身上那些傷,想來做不得假?!?/br> 謝堯臣聽罷,不禁陷入沉思,關于宋瑤月那些傷,昨晚他還真沒多想,畢竟他厭宋瑤月至極,見她受傷還有點高興。 但現在聽宋尋月一提,似乎確實不太對勁。饒是前世宋瑤月害他殞命,他今生回來后,想的也是給她一杯鴆酒,痛快結束她的生命,并未想過殘忍折磨。 昨晚那種情況下,為避免事態擴大,他也只是在宋瑤月的膝蓋彎里踢了一腳,叫她失去行動能力,從未想過對她施以暴力。即便將自己代入顧希文的角度,被她害得失去前程,他也沒法對一個女人下那般狠手,左不過給她一個痛快。但顧希文,竟能將宋瑤月折磨成那樣,心地狠辣可見一斑,確實不是好人所為。 謝堯臣靜思片刻,捏捏宋尋月的手,安撫道:“你別怕,我會盡快送走他,你說的我也會留意,這輩子你就當世上沒有這么一個人?!?/br> 宋尋月心悸稍平,抿抿唇沖他點頭:“嗯,你去吧?!?/br> 謝堯臣微俯身親親她的額頭,帶著辰安離開,宋尋月更衣梳妝后,則去探望梔香。 顧希文昨夜一直在莊園內院的一處房中,由張立親自在屋里陪著,屋外則由護衛輪班圍守。 謝堯臣來的時候,日已西沉,顧希文剛吃完飯,張立正拿了空碗筷往外走,在院門處撞上謝堯臣,張立忙將手里的托盤放在一旁花園便的矮墻上,行禮道:“見過王爺?!?/br> 謝堯臣抬手免禮,看了看張立身后的屋子,問道:“顧希文昨晚如何?” 那藥著實厲害,顧希文中的只會比他的王妃更多,他的王妃平素那般嬌羞的女子,昨晚都宛如換了個人,遑論顧希文,恐怕會更難受,但他自己長手,就沒必要再去給他找個人了吧。 張立聽罷,神色間閃過一絲難色,皺眉看了看身后的屋子,對謝堯臣道:“王爺,借一步說話?!?/br> 謝堯臣面露不解,跟著張立來到院外空地,張立這才行禮道:“回稟王爺,昨晚宇文太醫來看過,本來他說追歡無妨,不用開什么藥,但看過顧希文后,他忽地一言不發,默默給他開了帖泄火藥才走?!?/br> 謝堯臣聞言眉微挑,是挺奇怪,他昨晚給王妃要藥,宇文太醫都沒開,居然給顧希文開了藥,為何? 想著,謝堯臣向張立投以詢問的目光。 張立面露難色,接著道:“宇文太醫出來后,私底下跟我說,顧希文不太行……” 謝堯臣愣住,愣了片刻后,伸手,指尖按住張立小臂,再問:“怎么不太行?” 張立舔了舔唇,只好低語直言道:“硬不起來?!?/br> 謝堯臣訝然,詫異的看向張立。愣了半晌后,謝堯臣唇邊忽地出現完全壓制不住的笑意,跟著問道:“多久了,知道嗎?” 張立看著謝堯臣的笑意,委實一頭霧水,顧希文不行,他們王爺這么高興做什么?他們王爺也沒有幸災樂禍的毛病??! 張立狐疑的覷著謝堯臣,回道:“宇文太醫診脈,說是有十來年了。宇文太醫還說,追歡中的依蘭香和蛇床子,本就有壯陽之效,饒是如此強藥之下,他還是沒反應,這就不是尋常的不行,是很不行……” “哈哈……”張立話未說完,謝堯臣全沒忍住笑出了聲。 張立詫異的看向謝堯臣,眉心皺著,真的很想告訴他們王爺,幸災樂禍,真的不好。 謝堯臣自是看到了張立為難的神色,但他真的忍不住,他伸手拍拍張立的肩頭,說道:“你先進去看著,我平復下心情就進去?!?/br> 張立神色愈發狐疑,真就這么高興?高興到需要平復心情? 張立緩緩行了個禮,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張立走后,謝堯臣臉上的笑意竟是愈發燦爛,渾身上下都在泛光,高興的走到一旁盛開的桃樹前,在樹干上錘了一下,散落一片桃花雨在他周身,隨后他又將手錘進掌心里,滿面皆是喜色。 顧希文不行!顧希文居然不行!且還是十來年前的是,那這就意味著,前世,他的王妃根本沒和顧希文有過夫妻之實!所以他的王妃,和他一樣,前世根本沒碰過別人,他們只有彼此! 想他之前居然還吃過顧希文的醋,真是可笑! 謝堯臣自嘲一陣,忽地蹙眉,努力咬住下唇,將自己的笑意控制下來。他莫名想起賀家,不知顧希文的隱疾,是否是因賀家之故?若當真因此而來,那確實是不該笑。 嗯……謝堯臣緊咬著下唇,神色間滿是沉重,不能笑,若當真是因賀家,確實不能笑! 謝堯臣轉身往院里走去,他雙手負于身后,目視前方,眉峰蹙著,神色看起來很是凝重,只下唇還得先咬著。 進了屋,謝堯臣正見顧希文站在窗前發呆,暗自深吸一口氣,擺正神色,關懷問道:“今日感覺如何?” 第122章 左右不能用,索性別要了 顧希文眉眼微低, 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轉身, 面朝謝堯臣, 抬手恭敬行禮:“拜見王爺?!?/br> 謝堯臣沖他抬抬手,示意免禮,走過去在正堂的椅子上坐下,兩腿自然撐開, 靠坐在椅背上, 單手支頭。 謝堯臣掃了眼顧希文沉寂的神色, 遠無前世發跡后那般的泰然大方, 如今瞧著, 倒像是一潭死水。 謝堯臣憶及前世,他同宋尋月寥寥無幾的幾次碰面,都是在宋家家宴上。每次相見, 都見顧希文待她甚是親厚, 她也回以相敬如賓的溫婉, 那時不覺有什么,如今再看,他的王妃當真是個極好的姑娘,顧希文有不為人道的隱疾,但她在人前,卻還是給足了他臉面, 絲毫看不出有不和的跡象。 反倒是宋瑤月, 經此一事, 將顧希文的隱疾暴露于人前, 實難想象, 前世一代名臣, 竟有這般不為人道的一面。已宋瑤月的性子,成親后,想來也沒少在此事上為難他,顧希文待宋瑤月如此狠絕,許是心中恨極。 謝堯臣抬眼看向顧希文,問道:“昨日怎會被宋瑤月得逞?”顧希文看起來是個謹慎的人。 顧希文側身立在他身側,回道:“回王爺的話,昨日我奉端順王之命,在房中處理事務,有些疲憊,便想小憩片刻,宋瑤月便是趁我小憩之時點燃了香,香爐高懸,還摻了迷藥,從外鎖門,一時無力脫身?!?/br> 其實他有逃脫的機會,但是當他意識到宋瑤月在屋里點了什么香之時,心里存了些僥幸,想看看在香藥之下,他的情況,是否會有好轉。 但結果……顧希文喉結微動,蹙眉抿唇。 謝堯臣接著問道:“宋瑤月害你至此,你打算如何處置?” 顧希文抬眼看向謝堯臣,反問道:“想來王爺也不會放過她,是不是?” 謝堯臣眼底閃過一絲嫌惡,點頭:“對,本王已安排人在端順王府附近守著,只要宋瑤月離開王府,返回宋家,本王便會動手?!?/br> 顧希文行禮道:“若可以,王爺和王妃出氣之后,還請留宋瑤月一條命,將其安置在我的舊居看管起來,待我解決所有事后,便會返家,同她清算?!?/br> 謝堯臣聞言,想起宋尋月在他臨出門前,跟他說的那番話,眉宇間閃過一絲猶豫,當真要交還宋瑤月給顧希文嗎? 謝堯臣思量片刻,還是認為冤有頭債有主,宋瑤月的賬,他必定會算,思己及人,顧希文想來也想報自己的仇。 以顧希文前世的能耐,再看看前世賀家的結局,想來即便自己不同意,他日后也會自己想法子報仇,沒得還會因為他的阻止,連他也遷怒。左右他只是找宋瑤月尋仇,又不是施暴于無辜之人。 思及至此,謝堯臣點頭:“好,本王答應你?!?/br> 顧希文再復行禮:“多謝王爺?!?/br> 謝堯臣打量他兩眼,將目光從他面上移開,這才道:“本王不會參與奪嫡之爭,所做一切,皆為自保。幫你,只是可惜你的才情,不愿看你心血為他人所占。所以,本王只能指條路給你,其余得靠你自己?!?/br> 謝堯臣肯幫他這個忙,顧希文心間已是感激不盡。若無謝堯臣出手,他在端順王處失去利用價值后,只有死路一條。 顧希文恭敬頷首:“王爺請講?!?/br> 謝堯臣道:“你若想自保,最好的法子,便是叫父皇知道,《治國論》為你所作。但帶你去父皇面前的人,不能是本王,若如此,無論本王想與不想,都會被迫卷入奪嫡之爭。之前本王還在想,該怎么才能叫你合理的到父皇身邊,如今倒是有個法子?!?/br> 顧希文帶著詢問的目光,凝眸看向謝堯臣。但謝堯臣卻只瞧他一眼,隨后將目光移開,神色看似無恙,很是平常,但聽謝堯臣接著道:“若以太監身份進宮,本王的人能保你在宮中不被端順王的人發現,想來他也不會想到你會入宮,但是父皇的勤政殿嚴絲合縫,本王插不上手,要如何爬到父皇身邊,面見父皇,就得看你自己?!?/br> 顧希文聞言愣住,詫異看向謝堯臣,手不禁攥緊,眸光顫動,琰郡王他…… 謝堯臣見他這般神色,舔了舔唇,眉宇間難能可貴的流出一絲歉意,看著他眨了幾下眼睛,語氣倒是親切了不少,很是掏心道:“左右也不能用,索性別要了?!?/br> 謝堯臣說罷,抿唇止語,神色間有些為難,雖知是實話,但似乎有點傷人,但人生的際遇,有時候就得先承認自己的短處,坦然接受,然后在此基礎上彌補或變廢為寶。 念及此,謝堯臣找補道:“本王沒有瞧不上你的意思,人生在世,各有短處,有人天生眼盲,有人半道殘疾,便是健全之人,亦有其難念的經,你不必為此感到臉上無光?!?/br> 顧希文聽著謝堯臣的話,唇微顫,眉心鎖得愈深,謝堯臣輕嘆一聲,接著道:“誠然,這算不得一條好路,對外,本王只能報你已死,你無法再科舉,也無法繼續以原來的身份生活,你若想見到父皇,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途徑?!?/br> 他確實是不能做這引薦之人,否則不僅僅是卷入奪嫡之爭這么簡單,在父皇眼里,即便錯在端順王,他恐怕也會成為個不念手足之情,揭發兄弟的不堪之人。 他出這個主意,絕無任何自私的念頭,更無任何幸災樂禍之心,他絕不會因為顧希文前世是宋尋月的夫君,就故意出這種主意,他不是這等不堪之人,而是顧希文的情況,這個法子確實很合適。 且以顧希文的能耐,即便做了太監又如何?這歷朝歷代,名留青史的太監還少嗎?是金子,無論扔到哪里,都會有它現世發光的時候。 顧希文還是垂著頭不說話,似是無法接受自己變成殘缺之人,即便他現在也不健全,可一想到要真的凈身,他委實是接受不了。 謝堯臣靜靜看了顧希文片刻,見他一直不說話,便知他或許還是難以接受自己的提議,想了想道:“本王也只能想到這個法子,你若有更好的法子,不妨說來聽聽?!?/br> 顧希文行禮道:“還請王爺,容我想想,一刻鐘便好?!?/br> 謝堯臣應下,換了個坐姿,靜候顧希文回話。 顧希文轉身走向側室,再次站去了窗邊。太陽已至西方天盡之處,似火的霞光鋪滿整個蒼穹,染紅了眼前謝堯臣的整座莊園。 顧希文就站在窗邊,一動不動的眺望窗外,像一尊塑像,被天外霞光染滿其身。 許久之后,謝堯臣終見顧希文垂眸,挪動腳步,朝他走來。 顧希文再次來到他的面前,行禮道:“多謝王爺好意,入宮這條路,我恐無法接受?!?/br> 謝堯臣點頭,能理解,便問道:“那你打算如何?” 顧希文輕笑一聲,道:“王爺若無奪嫡之心,我便入太子府?!彼粲?,便幫他,可惜他沒有。 謝堯臣聞言一愣,看向顧希文的神色間,多了一分欽佩,道:“你要參與奪嫡?” 顧希文行禮道:“人生既已至此,何不孤注一擲?” 不虧是顧希文……謝堯臣放下支頭的手,扶膝站起身,緩行兩步,到顧希文面前,看著他的眼睛道:“你若要入太子府,本王的人可護不到你,甚至風險大到,你或許連太子府的門檻都沒摸到,就已不知橫尸何處荒野。且太子頗有些短視,不見得能識你才華。你若入太子府做幕僚,一旦奪嫡出事,亦或日后登基的不是太子,你便是徹底再無翻身之望,你當真要賭?” 他其實還是希望顧希文能聽他的話進宮,反正也不能用,他現在和太監又有什么區別?以他的才華,好好活著,即便是太監身份,這一生也定會有極大的建樹。好過頂著如此之大的風險去賭!一旦殞命,實乃大魏之殤…… 顧希文卻堅定點頭,隨后對謝堯臣道:“王爺只需護我一程,讓我以小廝身份入太子府即可?!?/br> 謝堯臣見他心意已決,也不好再規勸什么,只好點頭道:“好,本王成全你?!?/br> 顧希文提襟,屈膝跪地,恭敬行大禮,道:“多謝王爺此番相助,希文必銘記于心?!?/br> 謝堯臣抬手制止,面上閃過一絲不耐煩,道:“那倒不必,日后善用你的才華,造福天下就好?!?/br> 說罷,謝堯臣沒再多留,抬腳便走。于公,他是真心幫顧希文,于私,有多遠滾多遠! 顧希文將謝堯臣恭送出門,看著他夕陽下挺拔的身影,眼露疑惑,唇邊笑意玩味,這世上真有這般絲毫不貪權力之人嗎?且他還是個王爺。 顧希文從不信這世上有如此之人,但此番謝堯臣的舉動,卻明明白白的告訴他,這世上確有不貪權力之人。抓到端順王這么大的把柄,琰郡王全無利用之心,自己受他大恩,眼看要入太子府,他更無任何借此機會,利用他探聽太子,亦或叫他扳倒太子之舉,是真的如他所言,全無奪嫡之心。 這份赤子之心,著實難得。顧希文輕嘆,如斯君子,宋尋月予他一番傾心,實屬尋常。 謝堯臣走在回去的路上,心間琢磨著顧希文的事,以顧希文的能耐,若他當真能博太子信任,那么接下來的日子,這京城怕是要風卷云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