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前世成親那么久,她當真是一次都沒見過顧希文來曹莊,更沒聽他提起過要來曹莊的話。 尤其初初成親那陣子,他尚未發跡,每日都在家中用心讀書,讀完書就幫她做做家里的活,而購置生活所需等瑣事,為了不耽誤他讀書,都是她和星兒去,在她的印象里,顧希文那時都沒怎么出過門,更不可能來曹莊。 可是現在,他為什么會出現在曹莊? 有了之前發現宋瑤月重生一事的經驗,她現在對這類異于前世的事格外敏感。 宋尋月忙從窗口喚來一名小廝,指指不遠處的顧希文道:“你去跟著他,看看他去做什么?” 小廝應下,按宋尋月的吩咐跟了過去,顧希文很快便消失在宋尋月的視線中。 宋尋月重新坐進去,神色間若有所思,星兒背對著那條街,并沒有看到顧希文,不解問道:“小姐,你怎么了?”剛剛還笑意盈盈,怎么忽然就心事重重? 宋尋月沖她搖搖頭,寬慰道:“不是什么大事?!?/br> 恰逢此時,寄春買了豆沙包回來,將外頭馬夫和小廝們的分給他們,自己抱著另外一袋進了馬車,一上車就笑嘻嘻道:“王妃娘娘,這豆沙包可香啦?!?/br> 說著,寄春在椅子上坐下,將一大包豆沙包遞給了宋尋月。 宋尋月接過,熱氣還有些燙手,她忙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各自給星兒和寄春取了一個,自己也拿了一個出來吃。 星兒早就習慣他們家小姐待她這般好,但是寄春,也就昨晚開始才承了宋尋月的賞,今日王妃又賞給她豆沙包吃,寄春心里開心極了。王妃也是極好的人,和王爺一樣,都是極和善的大好人。 她雙手接過道謝,歡歡喜喜的跟著星兒一起吃。 宋尋月咬開一個豆沙包,豆沙味瞬間遍布味蕾,豆沙軟而清甜的在舌尖劃過,不由感嘆道:“這包子味道不錯,豆沙也碾的很細?!?/br> 星兒和寄春也連連附和,三個人慢悠悠的品,每人兩個包子,好半晌才吃完。 等吃完包子,宋尋月又和他們倆閑聊了一會兒,便見方才那派去跟著顧希文的小廝回來。 宋尋月身子前傾,探到窗邊,那小廝回道:“回娘娘,那公子進了曹莊賀府?!?/br> 賀府?她驟然聽到這兩個字,怔了一下,但隨即,一段回憶涌上心頭,宋尋月眉心一跳。 她甚至都忘了給小廝回話,匆忙關上窗戶,臉色微微泛白。 賀府她怎么能不記得,前世顧希文得皇帝重用后不久,那賀家便起了一場大火,滿門上下,連同婢女小廝,整整五十四條人命,無一人幸免,全部活活燒死在緊鎖的大門里! 當時賀家大火的慘案,在京城掀起好大一股風浪,便是她呆在顧府里,大門不能出二門不能邁,都有所耳聞。所有人都說那是一場意外,賀家飛來橫禍,實在可憐。 那時她也以為是場意外,可剛才小廝說,顧希文去了賀家,而且前世賀家大火,又是在顧希文發跡后,宋尋月覺得不對勁。 她漆黑的眼珠在眼眶里亂晃,不免聯想起前世很多細節,顧希文不來曹莊,賀家大火在他發跡后…… 她實難不懷疑,賀家大火和顧希文有關。若當真是他所為,這賀家,到底又哪里得罪過他? “小姐……”星兒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里。 宋尋月聞聲抬頭,正好對上星兒擔憂又單純的眼眸,前世顧府里最痛的回憶,再次浮上心間,宋尋月驀然抓緊了星兒的手。 前世剛和顧希文成親時,顧希文便不同她圓房,那時她以為,顧希文文人風骨,孤傲清高,不喜孫氏干涉安排的婚事。 她只想好好安穩的過日子,心想日久見人心,每日便只做好一個妻子該做的,從不多問和逼迫他。 起初顧希文是有些逃避她,但十來日之后,許是見自己對他態度依舊如初,開始主動幫她做些活,每日也會和她說笑。 可他始終沒有與她圓房的意思,她也沒有在意。 直到忽然有一天晚上,吃完飯,她在顧希文書房陪他讀書,她讀圣賢經典,她便看看史書雜集。許是那晚氣氛寬松,便是在他的書房里,做了夫妻。 她不懂從前對這類事一知半解,只是聽聞會疼,但是那晚,她并沒什么痛感,除了感覺有異物,別的什么感覺都沒有。 時間也不長,事后顧希文在她耳邊道歉,她不解其意,直到后來,在顧希文的書架上看到些話本,她方才慢慢明白,男子會有什么反應,她也從每月只有一半次的夫妻生活中,意識到,顧希文許是有隱疾…… 不過她不在乎,那時的她,只想過安穩的日子,顧希文爹娘早亡,她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家,兩個本就身世孤獨的人,挨在一起一輩子做個伴多好,生活又不是只有夜里那點事。 可顧希文不同,他在乎,第一次那晚過后,他有幾日都避著她,直到發覺她待他還是如常,方才放下尷尬,與她和好如初。 起初在安濟坊的那些日子,她過得真的是安心的,清貧但心情松弛。直到顧希文受皇帝器重后,一切都變了。 他擁有了一切,名、利、威望、權勢……所以他迫切的想讓自己的人生更加完美,想做個正常的男人。 那時起,他夜里索要她的頻率慢慢變多,也不再像從前一樣顧及她的意愿,可每每皆以失敗收場。 愈得不到他愈暴躁、愈驚恐不安,情緒反復無常,時而求她,說什么尋月你看看我,你是在乎我的對不對?時而又暴怒,掐著她的脖子質問,她是不是嫌棄他,是不是想離開他? 那時便是連她的夢里,都是被他牽制無法脫身的畫面,那種力量上的懸殊,那種搖搖欲墜的可怕。事后他又會道歉……下次變本加厲。 他為了證明自己是可以的,不斷地往府里買女人,不行又會遷怒于她們。府里的小廝,他也看不順眼,非打即罵,死傷常有,他深深厭惡他們的健全。 她唯獨沒想到,那天晚上,從他這里暴怒離開后,他會拉走門外守著她的星兒…… 在今日見到顧希文之前,她已經很久不去想過去的事,畢竟換親板上釘釘,再也不可能和顧希文有任何交集。 可直到剛才見到他,這些回憶翻涌而來,她才忽然意識到,如果顧希文的人生,還像從前平步登云,那么那些她曾經在顧府里見過的女孩子,那一張張鮮活的面孔,豈非又要和前世一樣? 她知道在顧希文身邊有多絕望,有多戰戰兢兢,她和星兒擺脫了前世的命運,那那些女孩子們呢? 離顧希文高中還早,容她想想法子…… 宋尋月心情動蕩的厲害,礙于寄春在,她盡力控制住情緒,沒叫淚水掉下來。 但星兒和寄春還是瞧了出來,問道: “小姐你怎么了?” “是啊,王妃娘娘你可是身子不適?” 宋尋月深吸一口氣,沖二人笑笑,道:“就是忽然有些頭暈,不礙事,咱們接著去梅坡莊吧?!?/br> 寄春應下,敲敲車壁,示意可以出發。 馬車再次緩緩啟動,宋尋月看著馬車一角落出神發呆,心情始終好不起來。 顧希文在曹莊長大,賀家又在曹莊,若前世賀家大火真為顧希文所謂,那這賀家,同顧希文到底有什么關系? 她得查查!若能找到緣故,日后能救下那些女孩子們也好。 她身邊能用的只有鐘年那幾個人,鐘年現在盯著林穗穗,不知能否分身出來再幫她查這件事? 宋尋月低眉想了一會,抬頭對星兒和寄春道:“今日先只巡梅坡莊吧,巡完就回城,我有件事要辦?!?/br> 二人忙應下,相視一眼,復又看看再次陷入沉思的宋尋月,沒敢再多言。 曹莊另一面,賀員外府上,小廝引著顧希文走了進來。 這賀員外,乃京兆尹賀名的胞弟,屢次三番科考不中,便捐錢買了個員外,一直住在曹莊的別苑上。 小廝便帶著顧希文往里走,邊道:“顧秀才,小少爺在他院里等您。小少爺實在是調皮的緊,每日都不老實,老爺實在是找不到合適的先生,這才不得不再托顧宏夫婦來麻煩你?!?/br> 顧希文頷首笑笑,跟著他往院里走。他看著賀府院中看了多年的一草一木,只覺心頭窒息的難受。 自他二十歲后,已有四年不曾來過賀府,考上秀才后,更是直接搬離曹莊,畢竟于賀譽而言,他已不再年少,賀譽不喜。 但是這地方,他真的再也不想踏進來,怎奈他娶了個“好”夫人,顧希文心下冷嗤。 小廝很快引著顧希文到了賀小少爺院落,還未進院,顧希文便聽見一個十來歲少年在吼鬧,聽起來剛變聲,嗓子如破銅鑼般難聽。 顧希文走進去,正見一名十三歲左右的少年,騎在樹上,死活不肯下來,對著地上幾個小廝婢女道:“我不下去!我不讀書!爹爹都不讀書,我為什么要讀書?你們都走開!我要去池子里滑冰?!?/br> 下頭的婢女哄道:“少爺聽話,你瞧先生都來了,先讀書,等書讀罷,就帶你去池子里滑冰?!?/br> 賀小少爺看了顧希文一眼,直接將手里的筆朝他扔,大吼道:“我不讀書!你滾!” 顧希文躲了下,毛筆砸在他的胸膛,清脆掉在地上。他面上未露半點不快,彎腰將其撿起,沖那孩子笑了笑:“小少爺你騎在樹上,也不能逃開讀書,倒不如聽我的,我有法子,讓你不讀書,也能學會東西?!?/br> 一眾苦著臉,拿小少爺沒辦法的婢女小廝朝顧希文好奇看來,賀小少爺上下打量他幾眼,挑著下巴問道:“你真有這么神奇的法子?” 顧希文含著笑,故作高深的點了點頭:“你下來聽聽就知道了?!?/br> 顧希文對婢女小廝們,禮貌道:“這里交給我,你們離遠些伺候便是?!?/br> 眾婢女小廝點頭,站去墻根底下,遠遠看著。 見他們已經脫開能聽見說話的范圍,顧希文走上前,朝賀小少爺伸手:“下來吧?!?/br> “你先說法子來聽聽?!?/br> 顧希文未收回手,對他笑道:“我支開他們,只是想告訴少爺,府中池子里滑冰沒意思,得去河道上玩才好玩,你下來,讀完今天的功課,我帶你去河道滑冰,滑個夠,可好?” 一聽去河道滑冰,賀小少爺眼里立時放出光芒,握著顧希文的手,從樹上跳了下來,忙道:“那你快教我念書,等念完我們就去?!?/br> 顧希文沖他笑笑,趁著陽光好,就在院里坐下,打開書本教了起來, 墻根底下的婢女小廝們看著,不禁感嘆起來:“秀才就是秀才,就是跟咱們不一樣。瞧瞧,這才幾句話,就把少爺給哄下來乖乖讀書了?!?/br> 另一小廝大喜道:“我這就去給老爺報喜,顧秀才可比之前的強太多了?!?/br> 他們老爺就這么一根獨苗苗,疼得跟眼珠子似得,知道今日小少爺好好讀書了,指不定一高興就給打賞了呢。 說著,那小廝便跑去找賀譽報喜。 顧希文用滑冰釣著賀小少爺,今日這書,賀小少爺讀得甚是認真。即便很痛苦,但念著河道滑冰,他始終耐著性子讀了下來。 中途賀譽來看過一次,見顧希文笑意溫和,耐心十足的教授,兒子聽得也認真,心下確實滿意,不愧是他一手帶出來的貼身人,可惜如今年紀大了,無論男子還是女子,過了十八,便沒了滋味。 賀譽看看后,叫下人們站遠些盯著,不要近前打擾,便自先回房。 賀小少爺,今日足足學了一個半時辰,甫一結束,便纏著顧希文要去河道滑冰。 顧希文在賀小少爺面前蹲下,耐心解釋道:“河道滑冰,危險,你有這么多小廝看著,肯定不叫我們去。你聽我的,這幾天都表現好些,咱們就可以說服你爹爹,允許咱們去?!?/br> “你騙我!”怎知賀小少爺變了臉色:“你分明說今日學完就去的?!?/br> 顧希文無奈,神色嚴肅了一分,道:“現在真的不成!咱們得了你爹爹同意才行?!?/br> 賀小少爺眼里多了些狠勁,狠狠在顧希文腿上踢了一腳,罵道:“騙子!” 說罷,就自己一溜煙跑了。 一眾婢女小廝追了上去,顧希文看著眾人追逐的背影,唇邊的笑意反倒多了幾分真心。 他不想再來賀府,無論因為什么!如今既因教書而來,倘若被教的人沒了,那他還有來的必要嗎? 如此想著,顧希文告辭離開了賀府。 而宋尋月,那邊巡完莊子,緊著便去找鐘年。 鐘年那天找到落腳的地方,便給宋尋月送了信,就在林穗穗住所的斜對角。 宋尋月直接讓星兒按照地址去找他,自己在坊外等著。約莫一刻鐘的功夫,鐘年便和星兒一起過來。 鐘年在車外向宋尋月行禮:“鐘年見過王妃!” “請起?!彼螌ぴ聠柕溃骸傲炙胨肟捎挟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