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之士[科舉] 第38節
“為國取士乃我等為官應盡之職,如此才不負圣上所托?!?/br> 耿定向這般說了,下首眾人皆是稱是,畢竟同為學官,耿定向乃是四品大員,而府學訓導呢?不入流的雜職官罷了,府學之中,唯有教授是正九品,屬于入流官,訓導則為雜職,多是舉人出身,與進士出身的耿定向差了可謂十萬八千里。 因而此次眾人雖為閱卷官之一,取中何人卻只聽耿定向一人決定,旁人根本沒有置喙的余地。 等各房佳卷定了,其他閱卷官開始拍起耿定向的馬屁,說他取士公正,此次 開考將一省才華橫溢之士盡皆選出:“這唐鶴征、劉琥以及姜士昌皆是年少時便有才名,此時一看,果然名不虛傳?!?/br> 耿定向道:“唐鶴征治的是《易》,《易》一房以他為先?!?/br> 耿定向又定了《書》、《禮記》及《春秋》一房的士子。 “《詩》一房魁首何人?”堂下眾人又問。 耿定向撫須嘆道:“此子文章我甚喜,但這……” 耿定向話一出,批閱《詩》一房的閱卷官也都知曉他說的是哪位士子,只因大明開科以來,以詩才見長者遠遜于前朝,而《詩》一房中,此子的四書文與五經文可謂精彩絕倫,唯獨試帖詩稍遜……不止一籌。 “若此子不在五經魁之列,豈不是辜負了這等好文章?”耿定向并未過于糾結,“若此等文章不入前五,等到明年鄉試,無論何人為總裁,豈不是要說我耿定向識人不清?” 耿定向統攬此次院試,他既然定下了名次,其余人自然沒有異議。 此刻耿定向忍不住將治《詩》的這位士子的文章再三細讀,只覺內容鞭辟入里,文辭同樣非凡,除了試帖詩不足外,此子于《大明律》也是處處精通。 名次已是定下,耿定向也不愿讓考生們多等,第二天便在貢院前張貼了榜單。 院試出榜乃是南直隸學界的頭等大事,今年沒有鄉試,院試能否上榜決定了士子們能否成為秀才,即便失望的是大多數人,但考生們依舊對此滿懷期待。 柳賀與施允也擠在人群中。 考試那日天格外冷,今日放了晴,人一多,柳賀反而覺得有些熱了。 “今次放榜,也不知何人得意何人失意了?!?/br> “必是得意者少失意者多也?!?/br> 放榜前一刻,貢院前一片安靜,柳賀的心情也不由緊張起來。 第50章 讀書艱難 貢院白墻前,無數士子翹首期待著。 從童生到秀才似乎只隔著院試一道坎,但對于很多士子而言,僅這一道坎便要耗盡數十年之功,其中辛酸不足為外人道也。 而院試中榜,則意味著童生正式邁入了生員的行列。 若是不中秀才,哪怕年歲已七老八十,依然只能稱作童生,童生與童生交游,無論年少年老,都互稱小友。 但一旦考中秀才,彼此間的稱呼就成了老友,因而即便不為功名,僅為了與人交游時的尊嚴,不少士子都竭盡全力。 …… 柳賀站得離貢院墻有些遠,此刻貢院墻上貼著什么他完全看不見,加上前后的士子擁擠實在厲害,柳賀干脆往后退了幾步,現場這么多人,若是發生踩踏事故可就不妙了。 反正看榜也不急在這一刻,早看晚看都能看到。 而就在柳賀往后退的時候,擠在前面的士子們果然有人發出驚呼聲,這聲音響起之后,張貼排名的書吏們動作都慢了下來,貢院前則多了一排維持秩序的兵丁。 “眾位考生請向后退,不要擁擠?!?/br> “往后退,不要擠!” 縱然書吏將嗓子喊得干啞,急于看成績的士子們卻依舊我行我素,到提學御史耿定向因此也不得不露面,囑咐左右道:“若是誰人再敢擁擠,縱然他榜上有名,我也親自將他名字從這榜上摘下來!” 耿定向這話一出,在場的士子才漸漸安分下來。 書吏張了榜,眾士子抬頭看去,只見榜上書著“甲子年南直隸院試”幾個大字,從第二行起,上榜的考生名字按排名依次揭曉—— 眾士子都在這一刻屏住了呼吸。 “第一名,常州府武進縣唐鶴征,易?!?/br> “第一名是武進唐鶴征!” “荊川公的公子果然不凡!” “第二名,蘇州衛劉瑊,書?!?/br> 院試雖然只考了一道五經題,排名卻也照鄉試的規矩按房取士,各房先選出一名五經魁首,再將五人文章進行對比,進而排定前五的最終名次。 唐鶴征與劉瑊均是少時便有才名的代表人物,這兩人拿下院試的一二名并不叫人意外。 唐鶴征與劉瑊之后,只見紅榜上寫著—— “第三名,鎮江府丹徒縣柳賀,詩?!?/br> “咦?” “這柳賀之名……以往未曾聽過??!” “本省之中,治《詩》的士子千千萬,緣何這柳賀能獨得《詩》一房經魁?” 放眼整個南直隸,治《詩》的士子歷年都是最多的,各府之中皆有治《詩》聞名的士子,這些士子論名氣也不比唐鶴征劉瑊弱上多少,放榜前幾日,就有不少人猜測,此次這幾人中的哪位能獨占《詩》一房的經魁,被列入經魁候選的士子們各有支持者,誰知此時名次揭曉,竟是許多士子未曾聽說過的柳賀。 這也和柳賀性子低調有關,考前考后他都安安穩穩地待著,沒有擴展自己在眾士子中的人脈,也沒有特意彰顯自己的才學,因而知曉他名字的人并不多。 人群中,鎮江府的士子們此時不由替柳賀出聲:“柳賀柳兄是我們鎮江府四月府試的第二?!?/br> 柳賀雖然為人低調,但此刻他在榜便是代表鎮江一府的士子,絕不能叫人小瞧了去。 “原來如此?!?/br> “姜兄與這位柳兄可相熟?”院試第二的劉瑊詢問著姜士昌,他比姜士昌大上不少歲,但兩人都是才華橫溢之輩,兩人相處起來倒是格外投緣。 “不熟?!苯坎鸬?,“但他的文章要略勝于我?!?/br> 劉瑊聞言不由愕然。 姜士昌 的才學他是很清楚的,對方雖年少,才思卻尤其敏捷,于學問國事等都有著非凡的見解,這一點與他的年齡并不相配,且姜士昌年少成名,性子最是驕傲,卻能夠干脆地承認柳賀的文章比他強,這足以證明姜士昌對柳賀的佩服。 劉瑊此刻不由對柳賀多了一分關注。 …… 柳賀雖然站在后面,可排名張榜公布后,各人排名如何也漸漸傳入了他耳中。 聽說院試第三是鎮江府丹徒縣柳賀之后,柳賀緊繃的情緒在這一刻驟然松懈了下來。 “恭喜柳兄了?!?/br> “多謝?!?/br> 施允此刻心也是懸著,他知曉自己此次院試發揮不佳,但盡管如此,他心中依舊懷著一份期待。 但聽說柳賀取了院試第三的消息之后,他心中雖然羨慕,卻也為柳賀感到高興。 在場眾人之中,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柳賀,此時有不少人認為柳賀奪了院試第三是冷門,然而在施允看來,柳賀是實至名歸,柳賀在外的名聲或許沒有那么響亮,在內的文章功夫卻是實打實的。 在柳賀與施允站立位置的附近,有幾個鎮江府的士子認出他來,此刻都沖他拱了拱手:“恭喜柳兄!” “柳兄大才,此次又助我鎮江府士子揚名!” “柳兄之才終于為人所知!” 不少士子都認識唐鶴征和劉瑊,卻并不認識柳賀,聽見有人喊出了柳賀的名字,都紛紛朝柳賀的方向看過去。 只見貢院外稍遠的一處位置,一位身著長衫的少年對眾人施了施禮,雖取了院試第三,對方面上卻并無得色,只有一派讀書人的清雅氣度。 “那便是院試第三的柳賀?” “聽說這位柳兄才一十六歲?!?/br> “一十六歲便能中院試第三,我等讀書讀到三十三,此次卻依舊落榜?!币晃皇孔幼猿暗?,“得意者一朝成名天下知,我等失意者呢,又有何人知?” “陳兄莫要氣餒,此次不中,下榜再來便是?!?/br> “諸位有所不知,這已是我第六回 來考院試了,大宗師我都見過四位之多了?!?/br> 院試長案此時已經張貼完畢,在前排的士子漸漸往后退,柳賀他們這些在后排等著的也能往前挪上幾步。 等候了一段時間之后,兩人終于站在了紅榜前。 柳賀確認了一下自己的名字和考號,之后便不再關注其他排名的士子,而是一個一個名字地往下看,待看到榜單中間靠后一個名字時,他猛地晃了施允一下:“施兄!” 施允循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只見柳賀所指的那一行,赫然有“鎮江府丹徒縣施允”這幾個字,此人的本經也是《詩》。 平素沒什么情感波動的施允此刻也不禁長長舒了一口氣,但他發現,柳賀居然比他還要激動,對方的眼神真可以用閃閃發光一模一樣,像極了他家的……滾團。 兩人關系逐漸親近起來也有滾團一份功勞。 施允平日并不愛去同窗家拜訪,柳賀搬到城中之后,他便三五不時地前去“討教學問”,探討學問的同時順便再……摸一摸貓。 貓嘛,便是越摸越上癮、越上癮越摸之神物,施允對此體會極深。 “恭喜施兄了?!绷R笑容燦爛,“明年我們便可同赴鄉試了?!?/br> 施允深深點了點頭:“是啊?!?/br> 院試發揮失利這事著實讓施允沮喪了幾日,好在結果并不壞,他在院試上的名次雖落后了一些,但能通過便是件大好事。 為了慶祝院試通過,兩人又在路邊店里喝了一碗鴨湯,省城里的鴨子的確比他們府城里的更香一些。 …… 等兩人回了客棧,掌柜笑吟吟地迎上來,柳賀和施允都有些茫然 ,這幾天客棧掌柜對兩人都是愛答不理的態度,偶爾甚至會說一兩句酸話,此刻見對方笑容滿面,柳賀抬頭望了望天,太陽也沒從西邊出來??! “兩位公子,報錄人剛剛來過了,兩位都在紅榜之上,實在是小店的榮幸啊?!?/br> “多謝掌柜?!?/br> “小店這就為兩位置辦一桌上好的席面,以賀兩位公子高中?!?/br> 柳賀將掌柜攔?。骸斑@就不必了,我們還要趕回鎮江府去?!?/br> “明年鄉試兩位公子可要入住本店,小店可以打個折……” 不待掌柜說完,柳賀就和施允一起上了樓,這家店他們是絕對不會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