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
人來人往的華人商圈中,是靜坐在兩張不同長椅上的三人。相比熱鬧喧嘩帶來的生氣,其中長椅上的兩人則是死氣沉沉。艾倫明顯不愿與自己有任何來往,這大衛看得出,但他還是希望男人能好好聆聽自己説出一番話后,扭轉心態。 「我第一當然得和你道歉。我其實想和你道歉很久了,可是一直拉不下臉,沒有付諸于行動?!勾笮l以此開始。 「我一直在想高中時我們發生過的事。當時我非常幼稚,不知道怎么解決那種問題,所以都推到你身上。那是我不對?!勾笮l頓了會,再説:「我不該開玻璃罐。那是你的隱私,我觸犯到了。我那時候實在太好奇,才……對不起?!?/br> 「我也不應該打你,更不應該默許留學生圈內那些人那樣對你,我現在鄭重向你道歉。我真的知道我錯了?!?/br> 見艾倫不語,大衛猶豫了會:「你這幾年變了好多,現在居然比我還高!也……變得更好看了?!?/br> 在餐廳門前的偶遇,令大衛不得不再三確認此人為艾倫,現在得到機會近看他,更確切見識他的美。大衛從未想像他會如此蛻變。高中時平庸的艾倫,總是被過時鏡框和厚重鏡片掩蓋雙眼。衣著也因未重視過而彰顯土氣,垂首駝背和寡言的性格更是將他塑造成一名暗淡無光的少年。 褪下眼鏡后的艾倫雙眸清亮有神,上揚的眼梢似乎無時透露著俏皮習性。在餐廳內的他一舒愉快笑容,毫無障礙以流利英文與對方交談,不再駝背,坐姿端正,衣著簡約利落,象徵自信不疑。 如被一層黑灰遮蔽,艾倫在年輪轉動中,洗去了一身污濁,展露成一顆耀眼明珠。 大衛見艾倫聽聞后垂首,碳一般的長發極具光澤,在太陽下閃閃發亮,掩蓋了他大半側顏,神韻中多了份楚楚動人。大衛貪婪看著這樣的艾倫,目光順著男人精緻的鼻尖,向下描繪出突顯唇珠。 面上浮現溫柔,大衛展開一抹笑容,再娓娓道來他的心路歷程。 「我們來美國后就一起長大,一起在對方家過夜,一起參加社交活動,一起讀書,一起吃午餐。所有經歷過的事,到現在想起,還是很開心。我很懷念過去那樣的我們?!?/br> 「我一直在想你。當初從懼怕,憤怒,思念,惋惜,到懊悔,我想我所有的感覺都體驗過了??墒俏乙仓牢耶敵鯇δ阕隽耸裁?,所以一直鼓不起勇氣來找你?!?/br> 從在自家超市見到墨綠色夾克男子后,他便決定尋找聯係艾倫的方法。所幸他meimei與艾倫的meimei依然有聯係,他才透過這層關係勸服了女孩提供艾倫的聯絡訊息。 「現在我終于鼓起勇氣踏出一步,我想讓你知道我不是以前那個我了。這幾年來我對性少數的議題一直都有在關注,也漸漸對它更深刻瞭解,不會再視它為蛇蝎?!?/br> 掙扎了許久,大衛打算告知艾倫他內心深處的秘密。他曾問過自己為何得知艾倫玻璃罐中的紙條后反應會極度激烈。答案,便是在他從小到大的認知里,一男配的是一女,絲毫無法容忍其他搭配。久而久之,他不僅將其視為常態,更是將其視作唯一觀念。而在發現艾倫暗戀之意后,他無法想象,也無法接受此種可能。兩極的理念互相拉扯,最后,他屈服于傳統制度下。 「我想我當年反應那么大,一方面是因為我一直把你當作我最好的朋友外,也許還夾雜了其他……感情。雖然美國民風已經很開放了,不過我們華人圈小而古板,我受了這些影響,就沒辦法好好判斷自己當時的心境?!?/br> 「你對我來説不只是一位摯友,或許還是我一直在尋找的靈魂伴侶……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找能和我心靈契合的人,卻發現沒有人能取代你。我想説的是,如果你肯原諒我,我們繼續再做朋友,那是不是有一天我也能有機會,再進入你心中?」 又或者,初戀如我依然在你內心占據某處,不可抹滅?此想法雖荒謬,但無非不可能,對吧? 大衛深知此話既隱晦,又明瞭,表達了自己心底多年沉淀下來的真實感受。他已思考許久,這并非因今日見證艾倫的轉變后才説出口的。他們若能再當朋友,他會將心袒露,接受艾倫當初對自己的情感。 雖是這么想,大衛卻若有似無地瞥了對面男人一眼,不知男人是否為艾倫現任男友。男人雖長相極為出眾,身材高大挺拔,大衛不曉自己勝算為何。但自己與艾倫過去擁有許多快樂回憶,光憑這些回憶,再加上兩人相似生長環境和共同文化,不見得敵不過后到的男人。 大衛告訴自己得冷靜,現在和艾倫的關係八字尚未一撇,他必須先曝露自己的脆弱,以此好好勸導艾倫再拾起丟失的友情。從友情開始,最后若能慢慢發酵成其他模樣,他都會欣然接受的。 「所以呢?你的想法是什么?」大衛柔聲詢問,試圖揣測艾倫內心。 勝算應該不小。 沉默了許久,艾倫問:「你説完了嗎?」 毫無情緒波動,不帶情感的口吻。 措不及防,大衛只好答:「現在説完了,其他我想到了以后可以再找機會慢慢聊。你有空的時候,我一定會配合的?!?/br> 「不用了。你説完我就走了?!拱瑐惡艨跉?,不甚耐煩說道,已站起身。 「等一下,你沒有什么想説的嗎?沒有感想?」對面的男人見艾倫站起,也重復了同樣動作,直盯著自己,大衛心急詢問。 這可都是他的肺腑之言,他是想感動艾倫,藉此也敞開男人心房,沒想到艾倫毫不領情。 「當你把恐懼轉移到我身上的那一刻,就應該已經知道我們不可能再有任何關係了?!拱瑐惐湔f道。 一驚,大衛囁嚅:「你還一直在恨我,對不對?我—」 「你只是我從前認識的人,現在和陌生人一樣,當然不會恨你,也沒有其他感覺。不要再聯係我了?!拱瑐惔驍嗄腥嗽捳Z,淡漠回。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時間已過了那么久,我真的改過了!我們可以再慢慢熟悉對方,重新開始做朋友?!勾笮l趕忙道。 艾倫搖首,不想再聼男人多説一句話,也不愿再給予男人多一秒。他抬首瞧了眼布萊恩,踏出了一步,布萊恩便立即上前勾起他手臂。遠方黑衣男子見狀,也上前跑來。 「我還在跟他説話!」大衛不滿地以英文說道,儘管腔調不純正。 「結束了?!共既R恩答,言簡意賅,已帶上艾倫邁步離開。 「你誰啊你?我在和他説話你憑什么決定結束了?」大衛拉住布萊恩吼道,失去耐性。 「你又憑什么強迫他聽你説話?」布萊恩居高臨下回視了男人,嚴聲厲色反問,深知艾倫不希望待在這。 語塞,大衛被男人鄙夷的語氣嗆著,滿臉錯愕。 「哼」了聲,布萊恩勾著艾倫繼續離開。在目擊男人方才一股腦地徑自説話,而艾倫有聼似沒聽,態度漠然后,他早就想制止這男人的一言堂了。 黑衣男子靠近,看見大衛對他嘆氣搖了搖頭,便抬高音量説道:「你都已經跟他道歉了還不原諒你,心胸有夠狹窄的?!?/br> 大衛瞪了男人一眼,低聲回:「你閉嘴吧你!當初也是你帶頭的,他生我們的氣也很正?!?/br> 「我就問你好好的跟他道個什么歉,他當初sao擾你你難道不記得了,錯的是他又不是你!而且你看他那付樣子,頭發留得那么長,是想當女人想瘋了?有夠娘的……」黑衣男人又嘀咕了句。 身后兩人説了什么,艾倫未再聽清,因為他已要受不了了。腳步再快了些,因他不知雙腿還能支撐多久。 察覺到艾倫的不對勁,布萊恩摟上男人腰肢撐住,帶著他走出商圈。轉角,他們進入了家快餐店。望了門外一眼,確認兩人并未追上,布萊恩才轉首查視男人。 冷汗,已遍佈艾倫全身。他微微顫抖,眼眶紅潤,呼吸急促,佝僂了脊背,雙手緊握膝蓋勉強支撐搖搖欲墜的身體。布萊恩見過此等反應,是恐慌癥發作。 「眼睛盯著你的鞋子,把注意力集中在鞋上,嘴巴閉起來,用鼻子控制呼吸?!共既R恩手掌輕柔來回撫蹭男人后背,喃喃道:「呼吸再慢點,沒事了,你沒事的?!?/br> 良久,艾倫終于緩和下來。 見男人呼吸平緩,布萊恩扶著艾倫坐下。一名店員發現他們,正想靠近詢問需不需要幫助,布萊恩便取出現金,悄聲要了瓶水。 「喝口水,你會感覺好一點?!箤⑺f上,布萊恩碰了碰男人。 艾倫無聲接過,散渙的雙眸似乎無法對焦。他扭開了水瓶,猛將水往嘴里灌。 「喝慢點,別嗆到?!共既R恩說,一手稍稍壓下男人手中水瓶。 艾倫聼見了。他慢下喝水速度,最終停止。 「謝謝?!箺盥逡鼰o力道。 「不用謝,那幫雜碎我恨不得擊斃他們?!共既R恩咬著牙道。 「太夸張了吧?」楊洛尹微弱一笑,問。 「他們,尤其穿藍衣服那男的,不該那樣!」布萊恩壓低嗓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