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民國] 第67節
家里實在是人丁單薄,舒家如今只有姑奶奶跟扶桑一個,小榮今天的日子他怎么也不會去的,宋家本來就是舊主,他又自顧忌身份,只有姑奶奶一個人來。 打扮的體體面面的,二太太夸她的衣裳花樣,她直白地說,“扶桑給買的,衣服鞋子,每年換季都是她cao持的,往后啊,教她給你們買去,她買的東西鮮亮?!?/br> 太鮮亮了,扶桑穿衣服,就一直很亮眼,你可以看到赤橙黃綠青藍紫,但是白色黑色淺色這些,你基本是看不到的,就是今天,她穿的覺得自己要喜氣一點,穿紅色。 大家很流行的白色旗袍,青色旗袍,還有白色的婚紗,她一點看不上。 太素了。 她過去那些年,穿這些穿夠了。 舒家有錢嗎? 沒有。 姑太太留著的那些錢,都給扶然帶走了,她自己一個人,就是好不容易過日子的。 跟宋家比起來,有時候也覺得門不當戶不對,如今看著桌子上的支票,更覺得有些對不住孩子了。 有時候家里沒有條件,在談婚論嫁的時候會后悔,因為家庭的原因,這樣好的孩子,面對面談事情的時候,仿佛是低人一等一般。 有些心酸都壓住了,這是個高興的事兒,說出去也是大體面,如今誰家婆家給這樣高的聘禮呢。 陪嫁的話,宋家也沒有問,彩禮跟嫁妝,這是兩碼事,兩家各自的事情。 我們家按照我們家的情況給彩禮。 那你們家就按照你們的情況給陪嫁。 不會因為覺得陪嫁比我們彩禮少就撂臉子。 二老爺不提,宋旸谷就更不會提了。 他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跟扶桑說,“等吃完飯我帶你去銀行,把錢你單獨存起來?!?/br> 扶桑點點頭,她也沒有分宋旸谷一點的概念。 這樣的吃飯說話比吃飯重要,場面不會太熱鬧,不冷清就可以了。 婚禮其余的一切,姑太太都聽扶桑說過了,什么也沒有提,“你們是體面規矩人,事兒呢,怎么辦怎么好,要我幫忙的就直說,倆孩子都不容易?!?/br> 二太太聽著這掏心窩子的話,想的周全,要走的時候悄悄問姑太太,“有個事兒,我不好直接問,您清楚她的意思嗎?就是魯南道那邊——” 魯南道那邊的老家里,如果回山東老家辦婚禮,難免會有消息傳來,到時候怎么處理呢,那邊聽說還有親人在。 姑太太也犯愁,“不好問,太太要是在的話,能問一句,依著我看,她指定是有心事兒,不說罷了,不然怎么不提也不去?!?/br> 要認親嗎? 還是不認? 怎么處理。 姑奶奶硬著頭皮問的,她直接去了黃桃斜街,進門就打量屋子里倆人,生面孔,小榮解釋,“朋友家里住不開了,來家里住兩天?!?/br> 姑奶奶笑了笑,先問,“大柳見著了沒有啊,有沒有回來,聽說梨園的朋友們合資安葬了柳先生,在城外?!?/br> “是,按照咱們的老規矩,畫地為墳,有堪輿的先生聽說他是個義士,免費給相看了福地,不起眼的很,但據說是個好地方?!?/br> 再好的地方,也只有大柳一個了,姑太太如今說起來柳先生,還是紅眼。 拿著帕子摁著眼睛,“等哪天年景好了,我去看看他去,總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是個好人?!?/br> 小榮也跟著哭,旁邊小豆包兒看著,“咱們不哭了,今兒好日子,扶桑姐今兒大喜呢?!?/br> “是是,我正要說呢,你沒去看,我來說給你聽聽,人家那老公公,老婆婆,真是待人和氣又規矩,咱們早前老想著門不當戶不對的,進門怕是吃委屈看人臉色,如今我今兒才知道呢,那真正有錢有家教的人家啊,人家壓根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凡事自由規矩,一板一眼……” 如今才知道規矩是個好事兒,規矩向來是對事不對人的,小榮聽得喜氣洋洋的,一個勁兒地問,“二老爺還說什么了???” 姑奶奶擺擺手,“人家什么也不說,就拿著錢出來,往那里一放,我也沒要,直接要扶桑拿起來了,多爽快的人,原本我想著你說的,人家要是不給或者給的少,咱們就把那十萬拿出來給他們瞧瞧的?!?/br> 小榮添置一所小房子,還有十萬塊。 姑太太那邊兒,八鋪八蓋,“一水新棉花,被面都是龍鳳呈祥緞子的,四色?!?/br> 最起碼家里就能睡八張床了。 女兒家的被褥,娘家都是算好的,從出嫁到生小孩,到生幾個孩子,到孩子長大給外孫,睡得都是娘家的被褥。 “另有添置衣物的,這個是他爸爸給??x?她攢下來的錢,說是壓箱底兒也好,買衣服也行,總共是一千元?!?/br> “太太先前給繡好了枕頭面兒,鞋子都做好了,八對枕頭面兒,八雙鞋子,春夏秋冬各兩雙?!?/br> “我還有一點首飾,原先就是我戴舊了的,勉強能給她翻新湊一套兒,她相中了就要,相不中就另買去,我反正是沒錢給她買貴的,這些啊,嫁人了要小宋去買去?!?/br> 如今成了小宋。 小榮聽著也笑,“那小房里面兒,我給收拾打掃出來,然后給貼上喜字兒,多好,多喜慶,她不知道是穿婚紗還是紅嫁衣,大概都要穿的,如今北平是新婚禮,山東那邊是老婚禮,都一起辦了,師傅留下來的箱子里面,我找是人給她鑲嵌一些珠子寶石?!?/br> 多好。 姑太太跟他說了半下午的話,等扶桑來的時候還沒走。 扶桑頭一回留著宋旸谷,“要不要喝點茶?” 宋旸谷跟著他一起進去,扶桑在前面走著,小豆包兒跟小書生藏起來,倆人從門縫里面看人,“真俊?!?/br> 小書生點點頭,“看不出脾氣來,興許不愛說笑?!?/br> 又想想,“咱們待了不少日子了,眼看著人家家里忙起來了,咱們不能待著了?!?/br> 做這樣工作時間長了,就不能在一個地方時間太久,流動起來比較好,最起碼明面上要有個合適的身份擋著。 小豆包兒壓低了聲音,看著宋旸谷進門兒,坐在臨窗戶的椅子上,才把門縫合起來,“我找個活計,你也找個活計,咱們在這邊落戶了,就當夫妻?!?/br> 倆人商量了一下,還給扶桑準備了東西,夜里的時候東西就收拾好了,“我們得走了,這些日子謝謝你們了,沒什么好感謝你們的,如今你要大婚,我倆湊錢買了兩斤羊絨線,都是好線,給你勾了一條披肩,如今南邊都愛搭在肩上,時髦又洋氣,不要嫌棄?!?/br> 捧著給扶桑。 扶桑接過來試試,真漂亮的紅色,“顏色很正?!?/br> “嗯跑了好幾家,才找到紅絨線呢,皮膚白什么顏色都好看?!?/br> 小豆包兒笑了笑,給扶桑搭在肩膀上,她對扶桑就很親,很親,“我們得走了,下午得信兒了?!?/br> 扶桑不知道他們怎么傳遞消息的,也不知道怎么cao作的,這一走,只怕是泥牛入海,“我知道,以后我們就當不認識?!?/br> 小豆包點點頭,是的,街上見了就當不認識,無論在哪里看見了,為了她自己好,為了大家好,大家都要當做陌生人。 “北平城里,形勢一定會更差,你們一定要準備好,到了萬不得已那一步,就出城去?!?/br> 扶桑給她塞錢,小豆包不要。 扶桑送到門口兒,門口兒有個黃桃木做的木墩子,平日里納涼也會坐,她順手就把錢放進去了,“我就放在這里,你聽我說,你遇見難處了,或者誰遇見難處了,就來這個墩頭下面取錢,我要是有時間看見沒有了,我就再放進去,你們要有什么幫忙兒的,也寫個字兒,我們看見了就幫一把?!?/br> 這黃桃斜街的街坊鄰居們,都是好人,就連巡長也是自己人,大家伙兒自來是關起門來過和氣日子的,跟北平的其他沒有漢jian的胡同是一樣的安靜平和。 人趁著夜黑的時候走的,像是沒有來過一樣。 扶桑跟宋旸谷,一個星期后成婚。 小榮列席去了婚禮,西式的婚禮,儀式很簡單,因為時間倉促,送禮的人很多,但是來吃酒席的人,反而沒有想象的那么多。 賬房那邊兒,多是二老爺跟宋映谷那邊的人,生意場子上格外的看關系,往來特別多。 “你的哥哥的,如今弟弟在你前面兒,你外面怎么鬧,總得娶個好的來家里,如今就你一個,不要太過火了,男人到時間了不成家立業,生意場上也是不大好交際的?!倍蠣攺埧诰褪侨饲槭拦?,說的很深,但是話很淺淡。 宋映谷就笑笑,娶妻生子? 娶個老婆管著嗎? 他遇上的喜歡的很多,但是上心的很少,二老爺的意思他明白,只怕是有人說和了,“父親做主就是?!?/br> 二老爺捶他,“你大哥自己找的,你弟弟也是自己看重的,我給你找,你就聽我的?” “聽,如何不聽,您是什么樣子的眼,跟太太一起,保管找個美嬌娘?!?/br> 二老爺得了這句話,便放心上去了,還是從北方找,最好從山東老家那邊找。 婚車到了,宋旸谷就從剛才一直到現在,站在門口兒等婚車,一板一眼的,車到了他沒笑,看扶桑也沒笑。 扶桑下車的時候,先找他,對著他笑。 宋旸谷就突然笑了,扶桑伸出手來,他端起胳膊來,倆人一起往里面走。 老李剔牙呢,如今都是自助餐,西式的,今天的大概是真牛排,不然不能塞牙,“你說,宋主任這個人,我看不懂他?!?/br> “甭說是您了,我也看不懂?!迸赃吶嗽颐?,搞不懂。 你說家里這樣有錢,這樣的洋房,從左邊右邊數著,家里幾十口子都能住的下了,一口氣買下來,早這樣,天天你在單位里面支錢干什么。 你早說你是落魄貴公子,也不至于這樣扮豬吃老虎。 老李心里實在是火熱,他也算是大媒人,就是柳先生不在了,不過也不影響,他多喝幾杯就是了,“我說,這人啊,看著就不大一樣,宋主任來局里的時候,就看著是大家出身,今兒我可聽說了,人原先是北平的大戶人家,門楣極高的,他父親在上海那邊,生意做的很大,就連古玩街的那一位,就那個有一條街的宋老板,也是他的二兄?!?/br> 這樣好的人家,真低調啊。 宋旸谷所有的木訥跟寡言,都成了君子的敏言慎行。 覺得扶桑如今垂足坐高堂,福氣實在是大。 姑太太是不來的,她是娘家人,娘家人在家里自己擺宴席呢,家里嫁女,三姑六姨都要來,查二爺也來了,他算是娘家人,拿著字畫兒當禮金,姑太太平時定要罵的,如今也和氣,“快進來,就等您了?!?/br> 二爺揣著手,“我可聽說了,上海那邊的大戶人家,光聘禮就要六十六萬元呢,瞧瞧,我這樣的一個月七八十元就很不錯了?!?/br> 這個數字,“我覺得往后推一百年都很多,空前絕后說了,還是扶桑有本事啊?!?/br> 必定有些過人之處的。 姑太太糾正,“那是公公給的聘禮我,婆婆那邊兒沒女兒,拿了自己的嫁妝出來,整整十六口大箱子呢?!?/br> “要不說咱們祁人家最看重姑奶奶呢,這女兒嫁的好啊,全家都好?!?/br> 查二爺,現在只覺得自己后悔了,應當生個女兒的,不過如今的年紀,也怕是生不出來了,他想想自己干的事兒,覺得也罷,一個人一個人的好處,一個人也能干大事業。 喝的伶仃大醉,最后還順了一只蹄髈兒家里去,“我捎帶著,晚上吃了?!?/br> 姑太太扶著他,叫了車,知道這人德性,“給您做個新的帶走?!?/br> “不用,就這個?!?/br> 上車之后,他走遠一點兒,看著姑奶奶不見了,“下車,把錢給我,不做了?!?/br> 人氣的,不吭聲,錢不是你給的,我只管到地頭。 結果他非得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