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燎月(重生) 第152節
國子監的監生們神色各異,也沉默不語, 所以一時間辟雍大殿內一片寂然不動, 無人開口。 江眠月說完以后, 緩緩垂下頭,等候發落——她已盡力, 且說的都是真心話, 卻不知如今真心話,是否能成事。 若是不能成, 她也沒有什么可后悔的。 半晌, 在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之中, 皇上終于開口。 “將免死金牌拿來?!?/br> 江眠月只覺得有一陣暖流涌過全身,一顆心猛地跳了起來。 這……這算是成功了嗎? 正在此時, 一旁忽然有個聲音開口,有些有氣無力, 帶著幾分笑意,“父皇, 其他監生們都還沒機會答題呢,這免死金牌, 給的未免有些隨意了些?!?/br> 皇上面容一僵, 緩緩看向一旁的梁清澤,冷笑一聲,“那皇太子以為如何?” “兒臣聽聞國子監顧惜之才華出眾, 即將卒業入朝堂?!绷呵鍧傻吐曅α诵? “還有之前壽寧節原先定下出演梁山伯的裴晏卿, 這些都是難得一遇的人才,他們還未來得及張口,從頭到尾只有江眠月一人答題,傳出去,未免有些不大公平?!?/br> 江眠月心中一咯噔,這梁清澤,是有備而來。 皇上眉頭一挑,笑了笑,“皇太子所言也不無道理?!?/br> 事情陡轉之下,江眠月握緊了拳頭,讓自己冷靜下來。 若是其他人倒還好,梁清澤說的這二人,偏偏都是國子監的佼佼者,出口成章,能力出眾,稍有差池,便會錯失良機。 不遠處,祁云崢眸光緩緩落到和樂公主的身上,和樂公主與他對視一眼,不耐煩的蹙眉。 不過片刻,她忽然變臉,開口笑起來,“沒想到皇太子殿下,對于國子監的諸位監生還頗有幾分了解,居然還能記得他們的姓名,來之前,恐怕是做了不少功課吧?!?/br> 梁清澤聞言,瞇眼看向和樂公主,眼眸中帶著冷冷的笑意,“那是自然,雖父皇臨雍講學,自然是要做工課的?!?/br> 二人你來我往,皇上的臉色卻并不好看。 二人關系不好人盡皆知,明槍暗箭互相嘲諷也不是第一次,可如今在這辟雍大殿,所有監生面前還是如此,便觸及了他的逆鱗。 “顧惜之與裴晏卿,出列?!被噬暇従忛_口。 和樂公主目光頓時往下看去,有些不受控制。 顧惜之與裴晏卿站了出來,并排站在一處,對上位者行禮。 皇上隱而不發,冷冷看向江眠月。 江眠月心中一緊。 “你說呢?!被噬蠈栴}拋給了江眠月,“是由你直接拿這金牌,還是給其他人一個機會?” 江眠月額頭上冒出冷汗。 她答題如此積極主動,自然是為了那免死金牌,讓她來做選擇,顯而易見是在故意為難她。 若不是那梁清澤,她如今恐怕已經拿到那免死金牌了…… “回稟皇上,學生有私心在身,不方便回答這個問題?!苯咴螺p聲說。 “那你將這個問題當做方才未結束的問答來答?!被噬喜⒉唤o她躲避的機會,不依不饒。 江眠月終于知道皇上不會輕易放過她,她腦子里飛快轉動,尋找著合適的措辭。 “皇上,學生能否說句話?!币慌?,裴晏卿忽然上前一步,開口道。 江眠月一怔,看向裴晏卿。 “不可?!被噬侠淅鋺?。 “……”裴晏卿面色蒼白,下意識的朝臺上的祭酒大人看去,卻見祭酒大人面露警告之色,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讓他退下。 裴晏卿只好忍下口中的話語,退回顧惜之身邊。 江眠月知道裴晏卿是好心幫自己,可她也明白,如今這是皇上對她最后的考驗,不可能由其他人代為開口。 “回稟皇上?!苯咴侣曇粢呀浧届o下來,她要感謝裴晏卿為自己爭取的時間,她終于想清了答案。 “學生在國子監中聆聽教誨,是以謙讓為德,于情于理,此時學生都該說一句,應該給二位齋長機會?!苯咴侣曇羧彳浂鴪远?,“可學生今日想說?!?/br> “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苯咴绿ь^看向皇上,“學生并非為自己所求這枚免死金牌,而是為父親江玉海所求,父親身陷囹圄,性命攸關,此事為大?!?/br> “今日若無故謙讓,是為不分輕重緩急,乃愚蠢之舉,若讓學生回答——學生必盡全力爭之,不會退讓半分?!?/br> 話音落,所有人都愣住了,無人敢信,她居然敢這樣對皇上開口。 所有人都為江眠月捏了把汗,顧惜之小心翼翼抬眸,卻見臺上祭酒大人,嘴角彎起,似乎在笑。 不過一會兒,皇上的笑聲轟然響起,如驚雷一般,響徹整個辟雍大殿。 “好你個江眠月,你這話一說,這免死金牌,朕不給也得給了!”皇上拍了拍巴掌,笑著看她,“你爹就是太老實,若是如你一般機靈,也不至于落得如此!” 一旁的梁清澤手指緊緊攥住一旁的椅子扶手。 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雖說江玉海如今與他在一條船上,但是江眠月彈劾的那份文書上分明寫的是江玉海與梁清澤合謀,如今若是將她父親摘出去,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他自己。 “謝皇上隆恩!”江眠月紅著眼眶艱難跪下,接過太監手中的那枚沉重的牌子,手指微微顫抖。 終于,終于拿到了。 “不過?!被噬虾鋈婚_了口,語氣一轉,“江眠月,你前幾日的彈劾文書,給朕出了好大一個難題?!?/br> 江眠月心中一顫,小心翼翼的垂頭聽著。 皇上看了一眼國子監的監生們,知道今日這臨雍講學是講不下去了,便干脆放松了身子,靠在椅背上,擺弄著手上的扳指,“彈劾文書中你遮遮掩掩,只說新式冶煉法有問題?!?/br> “大理寺這幾日忙得團團轉,就是為了查你說的武器庫冶煉問題,查到如今也沒有什么端倪,朕倒是正好想找你問清楚?!被噬祥_口道,“你消息從何而來,你的彈劾文章根據什么寫成?若是解釋不清,這免死金牌,今日便可以用在你自己身上?!?/br> 江眠月等的就是這一句,她扭頭看向一直躲在暗處的方監丞,朝他使了個眼色。 事先她早已與祁云崢一道做了充足的準備,方監丞便抱著一個棉布包裹,緩緩的走上前來。 江眠月接過那包袱,在地面上緩緩打開。 所有人便見著那包袱里頭躺著兩樣武器,一樣是尋常制式的長刀,一樣是弓箭。 梁清澤見此,一眼認出那刀的制式乃兵器庫最新的兵器式樣,臉色微微一變,他有些左立不安,卻聽到身旁傳來低低的笑聲,他轉頭一看,卻見是和樂公主在笑。 說是在笑,不如說是在嘲笑。 她在嘲笑他的坐立不安與心虛不定。 梁清澤呼吸急促,轉頭不看她,手指卻緊握成拳,神經緊繃。 他沒想到,這江眠月小小一個監生,手上居然有這個……梁清澤瞇著眼,看向不遠處皇上身邊正好整以暇觀望情況的祁云崢,心中頓時有了底。 大抵是這祁云崢安排的,借監生之手幫和樂公主除掉他梁清澤罷了。 該死的祁云崢。 江眠月卻沒有看梁清澤,而是雙手高舉長箭,開口道,“皇上,學生手中所拿,正是父親此次所用的新式冶煉法煉成的武器?!?/br> “誰給你的?”皇上開口問。 “學生自己去拿的?!苯咴吕侠蠈崒嵉?。 “拿?”皇上微微挑眉,敏銳的抓住了這個關鍵詞。 當著整個國子監監生們和博士助教們的面,江眠月不想把自己去兵器庫偷東西的“豐功偉績”說得太清楚,趕緊開口道,“如學生在彈劾文書中所言,這新式冶煉法節省了一大筆朝廷在兵器方面的開支,但是武器實為偷工減料,決不能用在戰場上?!?/br> “為何不能用在戰場上?!被噬峡粗种懈吲e的長箭,冷冷一笑,“你又怎么知道朝廷在武器上節省了開支?江眠月,你知道的不少啊?!?/br> 江眠月頭皮發麻,腦子里卻愈發清醒,皇上是明君,給自己機會到如此地步,便是知道這其中一定有問題,不然不會在她一個小小的監生身上浪費這么長的時間。 “皇上賜學生御撰金筆之后,學生便想將此物用到該用之處?!苯咴戮従忛_口,膝蓋疼得她額頭上流下汗水,她咬牙忍著,緊張至極,語氣卻愈發平靜,“學生遮掩不在彈劾文書中說清楚,是因為,有些情形,恐怕要皇上親眼所見,才能相信?!?/br> 皇帝瞇了瞇眼,直起身子,“哦?” 方監丞提上一壺酒,放在了江眠月的面前。 江眠月抓起那長刀,緩緩起身。 “皇上,這刀,尋常使用,短時間看來,沒有任何問題?!苯咴绿崞鹉堑?,刀鋒銳利,她伸手,衣袖飄忽,她輕輕一割,衣袖被齊齊斬斷,飄落而下。 “但是皇上,本朝將士,在上戰場沖鋒前,總會有一個習慣?!苯咴聫牡厣献テ鹉菈鼐?,打開,喝下一口,然后噴在了那刀鋒上。 監生們全都看呆了,一個都不吱聲。 明明都是國子監監生,都在這兒讀書,他們總覺得,江眠月說的這些事,著實是距離國子監太過遙遠,仿佛她上的是另一種學,讀的是另一種書似的。 那酒噴灑在刀鋒上之后,江眠月靜靜的等了一會兒,隨后,她抬手,用那柄刀的刀背猛地朝自己的左手砍去。 “江眠月!”裴晏卿驚慌喊道。 “眠眠!”蘭鈺與尹楚楚都失聲喊道,不遠處的郭大人和崔司業都猛地站起身,臉色都變了。 祁云崢呼吸一窒,單手緊握,眼眸微動。 只聽辟雍大殿中傳來“叮當”一聲,那刀居然碎成了兩半,一半掉在了地上,又碎成了好幾塊。 面前的場景著實是太過震撼,江眠月疼得手臂顫抖,臉色發白,她看到皇上眼底的震驚之色,這是她今日以來,第一次看到皇上面色變化。 下一瞬,皇帝的目光轉向了一旁的梁清澤。 梁清澤臉色蒼白,瞠目結舌。 江眠月呼吸顫抖,看著臺上的一切。 皇上果然知道,那新式冶煉法出自于梁清澤之手,他只是在觀望,在看各個勢力纏斗,只要不傷及國本,他似乎愿意坐享其成,不管什么新式冶煉法也好,節省軍費爭寵也罷,只要對國有利,他都不在乎。 便如一次次對江眠月的提問,一次次的考驗,以驗證未來將由誰來繼承大統。 而她,只有用這樣的方式,才能讓皇上直觀的看到,戰場上的將士們,用這樣的刀劍拼死搏斗,會有什么樣毀滅般的后果。 如此一來,皇上的情緒才能轉變的那么徹底——從好整以暇的觀望,變成對于武器低劣到如此的憤怒。 江眠月左手已經失去了知覺,可她看到皇上眼眸轉向梁清澤時那幾乎恨不得掐死他的眼神時,臉上卻露出了慘白的笑意。 她賭贏了。 作者有話說: 祁云崢:生氣,心疼。 連續一周四點睡,撐不住了,今晚休息調整一下,只有一更。 明天見?。魈斐鸬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