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燎月(重生) 第8節
入國子監讀書一直是她的希冀與憧憬,是她的求而不得和心中凈土。 可她卻不知道,這個時間點,祁云崢居然還沒有成為首輔權臣,而是在國子監任職祭酒。 她的凈土成了他的囊中之物,她也再次落入了他的掌控。 實際上,上輩子發生的那些事,江眠月仿佛隔著紗簾一般看不清晰,重生久了,那痕跡仿佛漸漸淡去了,連同著無數的悲傷與哀愁,順著時間所遠去,只有做了夢醒來的時候,才愈發清晰。 后來的一切,她不記得太多,只記得自己似乎在那院子里呆了三年后便死了。 如今重新看到他,江眠月的心中沒有別的,只充滿了不安與恐懼。 前世的一切仿佛再一次如跑馬燈一般出現在她的眼前,警告她遇到此人的后果與災難。 他還記得嗎?若是記得…… 江眠月打了個寒顫。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3)”祁云崢話題陡然一轉,聲音溫文,卻堅穩如石,直指人心。 “既入了國子監,便望諸位監生襟懷磊落,立德立功立言,最上者為立德,當嘉獎重賞,反之,德行若有差,重罰?!?/br> 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咯噔。 他明明沒有說半句重話,只輕描淡寫一句“重罰”,諸位監生便莫名膽寒不已,仿佛已經看到自己德行有虧送繩愆廳鞭打的凄慘樣子。 江眠月長長的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 立德,沒錯,正是立德。 他身為祭酒必當以身作則,只要她用心讀書不觸犯規矩,祁云崢即便是掌權的祭酒大人,又能如何? 無妨,事情還沒有那么糟糕……江眠月想著,輕輕舒了口氣,緊繃的神經緩緩放松下來。 “江眠月為何人?” 江眠月猛地抬頭,驚愕的看向方才說出這句話的祁云崢,背后赫然冒出冷汗來。 他要做什么! “祭酒大人叫你誒……”一旁的蘭鈺驚訝又興奮,用手肘輕輕撞了撞她的胳膊,“你快應聲呀?!?/br> 江眠月整個人仿佛僵住,在場諸位學生的嗡亂聲中,腦子也嗡嗡嗡響個不停。 “嗯?”祁云崢漆黑的眸子緩緩一動,掃視面前面色各異的監生們,從江眠月的頭上一掠而過。 江眠月咽了口唾沫,在眾人的討論聲中緩緩上前。 祁云崢的眸光緩緩落在她的身上。 江眠月深吸一口氣,畢恭畢敬作揖行禮,垂頭道,“正是學生?!?/br> “不必緊張?!逼钤茘樂路饚еσ?,語句中帶著一抹欣賞,“考到之中,題目為何?” “回祭酒大人,廉者憎貪,信者疾偽?!苯咴旅懔ψ屪约旱穆曇袈犉饋碚P?。 “還記得你在文章中寫過的話嗎?”祁云崢目光悠然。 “學生記得?!苯咴聭?。 “可否背出第二段?”祁云崢看著她低垂的腦袋,眉眼溫和問道。 江眠月卡殼了。 背她倒是背得出,可是那一段,她寫了……不該寫的東西。 江眠月腦中天人交戰,耳根通紅,手掌心滿是汗水。 “嗯?”祁云崢非常耐心溫和,這樣看來,便是那諄諄善誘的師長。 “可以?!苯咴掠仓^皮,緩緩開口,“第二段有,君子有為,小人嫉之不能容……“ 她跳過了前面的第一句,直接背了后面的內容,一長串背完以后,眾監生皆靜。 “漏了一句?!逼钤茘樐聪蛩?,眼中有星星點點的笑意,看似夸贊,可江眠月只覺得頭皮發麻。 事實上,那一句,她意有所指。 也許是當時寫到了興頭上,她竟以祁云崢為例,寫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語。 “史書載曰,有權者道貌岸然,因厭金而焚金化土,因貪色而金屋藏嬌,乃偽君子之例;有低位者嫉賢妒能,因無能而暗箭傷人,因無德而羅織構陷,乃偽君子之例……” 焚金化土,金屋藏嬌,指的是祁云崢。 暗箭傷人,羅織構陷,指的是陸遷。 江眠月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膛,她此時只祈求這輩子的祁云崢不要記得上輩子發生的那些事,如果他仍有記憶,那么按照他的個性,因她寫了這些,他恐怕會惱羞成怒,把她尋個由頭直接處置了。 監生們仍舊不敢說話,金屋藏嬌暗箭傷人之流,他們倒是聽得多,倒是沒聽過什么焚金化土的例子,只覺得新奇得很。 有誰會厭惡金子呢? 祁云崢看了看她額頭上的冷汗,勾起嘴角。 “答得不錯,歸列吧?!?/br> “謝祭酒大人?!?/br> 江眠月回到人群中,低頭一看,自己手指早就不受控制的顫抖了許久,如今已經麻木的不像話。 同時腦子里有一個聲音在提醒自己……他恐怕與她相同,記得上輩子的一切。 “江眠月所作文章,文從字順,言簡意賅,且頗有新意,此次考到,國子監諸位博士乃至司業大人看過,皆評為上等?!逼钤茘樥Z氣平靜,“她做作文章之例,也是今日爾等國子監博士乃至司業大人想告知諸位監生的——戒驕戒躁,戒嗜戒色,戒嗔戒貪,戒嫉戒偽?!?/br> 到此,祁云崢緩緩一笑,道,“望諸位監生,平步青云?!?/br> “謝祭酒大人!” 祭酒話落,在場所有監生們興奮不已,大聲回應,此后,便有司業大人上前主持,帶著名冊上前,將所有的學生們分到三個學堂之中。 江眠月便跟大病一場似的,腿軟的幾乎站不住,一旁的蘭鈺憂心不已,一直關切問她身體狀況。 雖憂心,可有些話她還是忍不住。 “你好厲害,沒想到你這么厲害,我倒是聽聞國子監今年有了特例,有一監生不必通過考驗,便直接拿了監照入學,卻沒想到那人是你?!碧m鈺扶著江眠月,眼睛閃閃發光,“我可以跟你住一間屋子嗎?” “……”江眠月無力說話,只簡單的點了點頭,扯出一個笑容來。 她有些拘謹不安。 祁云崢仍在此地,他如松竹般佇立在那兒,實在是太有存在感,讓人不注意他都難。 司業從最后一個“正義堂”開始念起,監生們一個個出列,乖乖的站成了一排。 “那些都是例監生吧?!睔夥账沙谙聛碇?,便開始有人在小聲聊天。 “是啊,你有所不知,我父親在吏部,他說這位祭酒大人看國子監歷年財政上都不寬裕,便呈上奏疏,要增加例監生的名額?!币粋€熟悉的聲音傳來。 江眠月覺得這個聲音實在是很熟悉,說話的方式也很熟悉。 好像在第一次考到的時候,就聽到此人說過話。 她好奇的順著聲音看過去,卻見一個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小胖墩,正在表情夸張說著話。 “那人姓吳,消息靈通?!碧m鈺見江眠月注意到那人,提醒道,“考到那天,還有考驗的時候,我都見到他在說各種八卦?!?/br> 江眠月倒是覺得那胖墩有些可愛。 正在此時,司業大人忽然念到一個名字。 “陸遷,正義堂?!?/br> 江眠月一怔,往正義堂候選監生中看去,見陸遷帶著笑意,驕傲的往人群中走去。 陸遷? 怎么會有陸遷! 她剛要問蘭鈺例監生如今要花多少銀兩,卻感覺到不遠處忽然有一股幽涼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作者有話說: 注: (1)大學之法:出自《禮記·學記》,其中論述了幾種教育方法,并指出了影響學習的四種因素,強調教師要善于幫助學生發揚長處,糾正過失。 (2)天地養萬物,圣人養賢,以及萬民。易經(第二十七卦)——頤卦。釋義:天地養育萬物,圣人作為統治者,通過養育賢人來養及萬民。 (3)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出自《左傳·襄公二十四年》。釋義:最上等的是樹立德行,其次是建立功業,再其次是創立學說。即使過了很久也不會被廢棄,這就叫做不朽。 以上都是某位祁校長發言講話用來裝逼用的,不用太在意,咳咳。 久等了,明天爭取早點更! 第八章 那股幽涼的視線讓江眠月冒出了雞皮疙瘩,她不由自主的轉身,朝視線來源的方向看去,發現那正是國子監各位博士等國子監官員所在的位置。 時不時有秋風吹過,吹動眾人衣袂紛飛。 眾星拱月之下,人群中的祁云崢端然而立,卓爾不群,十分顯眼。 他正與那位方監丞說著什么,面容溫和,眸中帶著淡淡的笑意,似乎心情不錯。 江眠月上輩子以來從未見過他露出這樣溫和的表情,如今他身著緋紅官袍,一身清冽如松的文人氣質,著實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一不小心,她的視線在祁云崢身上停留了片刻,沒有立刻挪開,不想下一瞬,他忽然抬眸,仿佛察覺了江眠月這邊的視線,眸光一動,二人遙遙相對。 他烏黑的眼眸著實是非常有存在感,輕輕一掃罷了,無端透出一股威嚴。 江眠月感覺視線仿佛成了有形之物,就這樣觸及了一瞬,江眠月心猛地一顫,趕忙挪開了眼,努力讓自己的神色看起來平靜一些。 “蘭鈺?!苯咴纶s緊開口跟蘭鈺搭話,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你可知道今年的例監生要花多少銀兩才能進國子監?” 江眠月的聲音有些略微的不自然,也許因為她剛剛那一眼的緣故,那邊似乎時不時便有目光掠過她,也不知道是對方故意的還是無意,那視線讓她原本已經松弛下來的那根弦再次緊繃了起來。 她有些后悔,剛剛就不該四處張望。 “例監生花的銀兩嗎?我也不太清楚?!碧m鈺迷茫搖了搖頭。 “例監生?例監生今年可不比從前?!蹦莻€熟悉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這次距離她們二人極近,江眠月側身一看,果然,那位姓吳的胖胖公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湊了上來,十分自來熟的接過話茬。 “你們有所不知,我父親在吏部,他告訴我,今年國子監的例監生雖然名額有所增加,但是條件卻沒有絲毫放寬,甚至還愈發嚴格了?!边@位父親在吏部的吳公子說到此處,刻意頓了頓,看了一眼江眠月,又看了一眼蘭鈺,似乎在等著她們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