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共生共死
回到家后,謝綽搖搖晃晃地趴在沙發上,終于有了不勝酒力的樣子。 方才徐羨憑一己之力帶他回來,倒也不算多吃力,畢竟這人面色自然,喝酒又不上臉,看起來正常得很,全程被她牽著手,乖得不行。唯一偏差的只有虛浮的腳步,可走起路來也還算穩當,至少比那站著都需要人攙扶的吳樂廷好多了。 直到出了電梯,這人筆直地走向隔壁那一戶的大門,拿出鑰匙想要開門,卻發現怎么樣也插不進鎖孔,這才暴露了被酒精支配的本性。 徐羨哭笑不得,連忙把人給拉回來,這大半夜的,吵到鄰居可怎么辦才好。 「謝綽,你家在這邊?!顾龘屵^他手中的鑰匙,「進去吧?!?/br> 豈料男人卻沒進門,只是死死地盯著她手上的鑰匙,甚至蹙起了眉頭:「你怎么會有我家的鑰匙?」 徐羨:「……」 跟醉鬼無法溝通,徐羨二話不說直接把人給拉了進去。 她去廚房泡了杯蜂蜜水,蜂蜜是謝綽之前給徐羨準備的,念著她偶爾需要應酬或聚餐,若是喝多了也能緩解一下不適,豈料第一回用上竟是為了他自己。 徐羨端著蜂蜜水出去,就見男人換了個姿勢,半倚在沙發上,碎發散在額前,眉目睏倦,神態慵懶。徐羨坐到他身邊,把杯子塞進他手中:「能自己喝嗎?」 謝綽半瞇著眼,瞅了那杯蜂蜜水三秒,才慢吞吞地說:「好像不行?!?/br> 徐羨不知道他的不行是真不行還是假不行,但不妨礙她覺得無語,然而下一秒謝綽就挨上來,把杯子遞給她:「你能餵我喝嗎?」 距離所剩無幾,吐息都噴在她頸邊,種下一片細密的癢。若不是他醉了,徐羨有一瞬間都要懷疑他是故意的。 把人按著餵完了蜂蜜水,徐羨想要去洗杯子,卻在起身的那一刻被拽住了手。 「別……」男人聲音微弱。 徐羨奇怪,只見謝綽仰著頭看她,這回不像是俯首稱臣,倒像是一隻害怕被拋棄的小狗,懇求道:「別離開……我?!?/br> 「……我只是去個廚房?!剐炝w無奈,卻在捕捉到他眼底惶惶的不安和卑微后,心里所有想吐槽的彈幕都噤了聲。 沉默在彼此間喧囂,她安靜地凝視著他。良久,徐羨放下杯子,半跪在沙發上,抬手扣住男人的下頷,低首時長發從頰邊垂落,曳出一道漂亮的弧。 因為靠得很近,幾縷發絲甚至是搭在他肩上的,處處都透著曖昧的痕跡。 「謝綽?!顾庵敝睋v入他眼底,問,「我是誰?」 「羨羨?!怪x綽握住她禁錮自己的手,指腹在腕骨處摩娑了兩下,小心翼翼又珍惜,好似想抓住卻屢次收回的手,最終才鼓起勇氣淺淺觸碰,「我的……羨羨?!?/br> 他望著她的目光有些迷離,卻又藏著浩蕩深情。 「還認得出來,不算太壞?!剐炝w嘀咕,接著想到什么似的,語氣又沉了幾分,「你明明不喜歡酒,為什么還喝這么多?」 謝綽仰著脖頸,被她掌控在指間,以一種被動的姿態。他想,好像每次都是這么仰望著她,不論是泥濘不堪的年少時期,還是久別重逢后的現在,徐羨總是那么閃閃發亮,合該被眾人簇擁成花。 可這回酒精上頭,被醉意挾持的心態都是脆弱的,迷迷糊糊中,他只覺愛人的語氣那么凌厲,一時間竟感到有些委屈了。 「羨羨,我只是……想你了?!怪x綽抿了抿嘴,眼神看著特別可憐,「我好想你,想得要發瘋?!?/br> 就像被咬開了一個開口,所有情緒都噴薄而出,謝綽攥著那救命般的樹洞,把連日的所有難受全往里頭傾倒。 「我傷害了你,還有什么資格說愛,清醒的時候連想你都是罪過。只要想到你哭,想到你那晚的反抗和厭惡,我就覺得自己果然是爛泥……從前是爛泥,現在也是,保護不了心愛的人,甚至還讓她受傷?!怪x綽垂眼,原本虛虛握住她的手緊了些,是壓抑又情不自禁的表現,「你說的對,我就該去死?!?/br> 他眼角更紅了,洇著醺意,還有無處可洩的酸澀:「所以我只能喝酒,喝紅酒,腦子不清楚的時候,才能假裝沒有罪惡感,才能名正言順地想你?!?/br> 徐羨望著這樣的他,心臟酸軟,卻也疼得有些喘不過氣?,F下明明是她扣著他的下顎,被扼住咽喉的卻彷彿是她,賴以維生的氧氣在男人懊悔又自厭的目光下被奪走,每一寸都戚戚。 她有些承受不住那雙哀傷的眸子,于是稍稍別開目光,想要緩解心下漲潮的痛楚??稍谥x綽眼里,這樣的舉動像是對他的排斥,也是不想接受他的表現。 他慌得不行,那一瞬間他覺得他要徹底失去她了。 「羨羨,你害怕了嗎?」謝綽忽地掉了淚,急切地自證,「你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太喜歡你而已?!?/br> 「我知道我對你的獨佔慾有多么病態,可我不會對你做什么,在你手機裝定位也只是擔心你的安全……好吧我承認確實有私心,但我并沒有每分每秒都盯著,我沒有想要監控你的意思,更不會把你關起來……」淚水從眼尾滑落,染濕了胎記,那點紅潤在水中,既清透又妖冶,「我沒有不信任你,我不信任的從始至終都只有我自己?!?/br> 「因為我擁有的本就不多,所以才不希望我的東西落到別人手里,何況是我好不容易得到的你?!?/br> 聞言,徐羨也蓄了淚,眼眶的盈潤搖搖欲墜。 是啊,他擁有的何止不多,是根本就太少了。 從小在那樣的環境中長大,物質和情感都匱乏,沒有人愛他,更沒有人教會他怎樣去愛。對于喜歡的東西有佔有慾是很正常的,而為了守住心愛的人,他只得極端地抗爭。他太害怕失去了。 徐羨想到前幾天下班后遇到出來遛狗的李堂,兩人便停下來聊了一陣。他說謝綽這幾天都在瘋狂工作,不要命的那種,讓她好好勸他,該休息就休息,別太逼著自己。 當時的她也只是抿著脣緘默不語,再加上謝綽這陣子的反常,李堂一眼就看透,嘆了口氣道:「談戀愛有矛盾很正常,這世上沒有百分之百契合的人,所有關係都是需要磨合的,吵架了就好好講開,你們也不是小孩子了,相信雙方都會愿意理性溝通的?!?/br> 徐羨「嗯」了一聲,看了眼安安分分蹲在李堂旁邊的秋崽,不知怎么地想到謝綽說他是她的狗。接著就聽見李堂又道:「小謝是我帶起來的孩子,他能力好,性格卻不算討喜,也能感覺到不太喜歡自己,甚至不去重視自己??伤砩嫌幸还蓜艃?,那種被打到泥淖里也能找到辦法生存下去的勁兒,生命力和頹廢并重的感覺很奇妙,他來我們公司面試的時候,我就對他印象特別深刻?!?/br> 「后來知道他無父無母,一直都是一個人,怪心疼的,我又沒有孩子,也總忍不住多照顧他?,F在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愿意陪伴他的人,也算是難得?!估钐门呐男炝w的肩,聲嗓很溫和,「別怪我多說幾句啊,羨羨,你跟小謝都是好孩子,當我知道你倆在一起的時候真的特別高興,希望你們都能好好的?!?/br> 是啊,她也希望他們好好的,可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呢? 但李叔說得對,所有關係都是需要磨合的。人在情感面前容易失去理智,可冷靜過后就該好好談談,才不會因為那拉不下的自尊心而錯過最珍視的寶藏。 何況認真交換想法之后,也會更貼近彼此的靈魂。 徐羨沉浸在思緒中,捏住他下巴的手驟然松脫,謝綽心下一顫,以為她要就此放開他了。 他驚慌地抱住她,易碎感那么重,和最后一次夢到他的時候一模一樣。徐羨甚至有些魔怔,忽然不能很好地區分夢境和現實,下意識就去看他手上有沒有小刀,深怕他也會把自己劃成兩半,然后在自己眼前支離破碎。 「我不正常,我有病,我冷漠又陰沉,我很難共情別人,我有時候甚至很偏激……可是羨羨,我絕對不會傷害你?!?/br> 謝綽將她牢牢地困在懷里,深怕她會跑了似的。 「那次是意外,是我在嫉妒,是我沒控制好自己,我知道你跟那個誰……吳……吳樂廷,你跟吳樂廷沒有什么,是我的錯,都是我在發瘋?!?/br> 「我會改的,我都會改的……」 「羨羨,你能不能不要離開我……」 他對著他的救世主懺悔,不求救世主能赦免他的罪孽,但求能再看他一眼。 他會改的,只要能把徐羨留在身邊,他什么都會改的。 可他的救世主至今仍沒有表態,僅是靜默地看著信徒伏在自己身上告解,再看他崩潰。 酒精肢解了理性,超我的克制全被削落成泥,本能和衝動被放得無限大,疼痛和悲傷亦然。 謝綽等不到回應,等不到徐羨的寬恕,只覺得心臟被硬生生從體內掏了出來,失去核心的空殼,馀下都是荒草寒煙。往后每一聲無疾而終的「羨羨」,在那片貧脊的土地上,盪出的回音也只是對他的嘲笑和譏諷。 疼,疼得要死。 「你明明、你明明說看見裂縫也不會逃的……」他顫抖地抓著她的肩,低頭掉淚,刺骨的疼濡濕了她,徐羨胸前的布料上是漸深的水漬,「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夜色重重地砸下來,謝綽捂著心口,絕望低語:「羨羨,我好像要死了?!?/br> 衣襟上的淚水燙得她一陣激靈,徐羨覺得她跟謝綽好似并蒂的雙生花,根莖都連在一起,心臟也是。要不然怎么他的難過,也能穿越第五肋間隙,讓她擁有毀天滅地般的疼。 也或許是她的心,早已為他共鳴。 「謝綽、謝綽?!剐炝w雙手捧起男人的臉,試圖喚醒被醉意和恐懼吞噬的他,「你不會死?!?/br> 他哽咽,宛如瀕死之人的喘息:「我會死的,沒有你的話我肯定會死?!?/br> 「你死不了?!筭untang浸濕她的手,眼淚從指縫緩緩流下,「裂縫沒崩塌,你死不了?!?/br> 酒意在鼻息間繚繞,徐羨于男人錯愕又迷濛的目光中吻住他。 「我不逃了,我陪著你?!?/br> 「我和你共生共死?!?/br> / 好喜歡看男人哭誰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