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軒揉著腦門，仿佛對自家小孩的頑皮感到頭疼，嘴角卻始終上揚。千面鬼收回目光，繼續揉搓頭發，低不可聞地哼笑一聲。

    臣晨關上門走到陽臺眺望遠方，沉默聆聽浴室里的童聲。

    第一次打副本，感覺也不是那么恐怖。

    他垂眸看去，卻見之前那個廉價西裝男躺在綠化帶旁邊的一個石凳子上睡覺，腦袋蒙著梅雨軒的外套。面向憨厚的保安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把扯掉外套，厲聲呵斥。

    廉價西裝男坐起來跟保安大吵。兩人揪住彼此衣領，拉拉扯扯走遠。

    “你在看什么？”梅雨軒抱著梅希望從浴室出來，身后跟著千面鬼。

    “我在看之前那個搶別人孩子的男人。他沒租到房子，在小區里流浪，被保安抓到了?！?/br>
    臣晨立刻回到客廳，拿起擺放在單人沙發上的衣服，嘴角含笑：“大哥，這件衣服你喜歡嗎？”

    “哇塞~”小奶音無比興奮。

    梅希望本來被梅雨軒放在長沙發上，用毛巾擦拭身上水珠，看見衣服立刻跨上茶幾，跳到單人沙發上，搶過衣服翻來覆去地看，滿臉都是掩飾不住的喜歡。

    衣服是果綠色，布料非常柔軟，前胸后背與兩條袖子縫滿密密麻麻的白色蝴蝶，翅膀是立體的，微微支棱。穿上這件衣服蹦跶幾下，滿身的蝴蝶仿佛都被驚擾，扇動著翅膀躍躍欲飛。

    梅希望欣賞這件美衣的時候，臣晨已經從浴室里拿出一條毛巾，快速幫小胖墩擦干身上的水珠。

    他就知道自己挑的衣服會被大哥喜歡。

    梅雨軒扔掉手里的毛巾，濃眉皺起。這個臣晨果然很礙眼。

    千面鬼拎起擺放在沙發上的衣服，挑眉問道：“女裝？”

    這個臣晨挺有意思。他知道自己地位最低，應該承擔最繁瑣的工作，但他也有自己的對抗方式。這種人的傲骨永遠不會折斷。

    “您不是要扮女主人嗎？所以我給您拿了女裝?！背汲繋兔废Ｍ┮路?，回頭對千面鬼說話的時候畢恭畢敬。

    千面鬼瞥他一眼，嗤笑一聲，把女裝扔到一旁，走進主臥找出一套男裝穿好。

    梅雨軒隨便擦了擦水珠，也換上干凈衣服。

    前任租客是一個身材相當高大的人，不胖不瘦，他留下的衣服兩人穿著還算合適。

    “找到業主資料了嗎？”千面鬼懶洋洋地坐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

    “物業中心早就燒成廢墟了。我撬開鎖進去，里面什么都沒有?！泵酚贶帗u頭。

    “也就是說，之前租房子的時候我們撞鬼了？”臣晨幫梅希望穿好襪子，問了一句。

    “過來?！泵酚贶帒械美頃汲?，沖梅希望招手。

    梅希望立刻踩著茶幾跳到長沙發上，撲進梅雨軒懷里。他滿身都是翩躚的蝴蝶，柔軟發絲里藏著淡淡的奶香。梅雨軒垂頭深嗅一口，陰沉的臉色終于緩和下來。

    坐在一旁的千面鬼捏了捏伸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饅頭腳丫。

    “這里是個鬼域?！彼吐曊f道。

    梅雨軒沉默頷首。

    “您怎么知道？”臣晨看向千面鬼。

    他察覺到梅雨軒對自己的冷漠，但他并未感到尷尬或者恐慌。他的主心骨從來不是這些s級任務者。

    “我和絞rou機的五感被封閉了大半，這是鬼域在壓制我們?！鼻婀韽臒熀欣锶〕鲆恢Ъ氶L的煙，用打火機點燃。

    “小屁孩，抽一根？”他晃晃夾在指尖的香煙，逗弄道。

    梅希望還沒說話，嘴巴就被梅雨軒捏住。

    “鬼域是不是很危險？”臣晨繼續問。

    “最危險的是制造鬼域的那只鬼?！鼻婀砘卮?。

    “所以我們要把它找出來？”

    “這當然，那只鬼肯定是通關的鑰匙?！鼻婀硐肓讼?，總結道：“保安是鬼，這是目前唯一肯定的答案。天黑之后，我和絞rou機在小區里轉一轉，看看哪家哪戶亮著燈。我們把地址記下來，明天挨個兒去查?！?/br>
    千面鬼吐出一口煙，臉色陰郁：“媽的，老子最煩這種探索類任務。不如殺人來得痛快?！?/br>
    “你殺的人比我多多了，你憑什么看見我就要殺我~”梅希望忽然插口，小表情很是不忿。

    “哦，因為我雙標?！鼻婀砉恍?。

    這話誠實到令人不知該如何反駁。梅希望的臉皺成一朵菊花，每一條褶子都寫滿憋屈。

    “你是怪物，我是人。雙標是因為立場不同，不是因為思想和道德有問題，你明白嗎？”千面鬼深吸一口煙，幽幽說道。

    梅希望揉揉小臉，點點腦袋，竟然贊同：“你說的有道理。下次見面你要殺我，我也要殺你~”

    臣晨無法插入這場談話，于是走到陽臺找來一條抹布，把自己的輪椅上上下下擦拭一遍。

    梅希望的注意力立刻被他吸引過去，從梅雨軒懷里跳下來，爬上輪椅，興致勃勃地說道：“你來推我~”

    這個東西他早就想玩了。

    臣晨推著梅希望在客廳、主臥、廚房、陽臺等處來來回回地走，沒有半點不耐煩。

    梅雨軒看看自己空蕩蕩的懷抱，臉色略微陰沉。他怎么覺得臣晨這小子的每一個動作都是帶有目的性的？

    “這個新人挺有意思?！鼻婀硇煨焱鲁鲆豢跓熿F，低聲問道：“你說我把他招攬進我的邪惡陣營怎么樣？我死了，我手底下那些牛鬼蛇神總要找個人鎮住?！?/br>
    “你什么時候死？”梅雨軒正色。

    千面鬼轉過身，繃緊后背。薄薄的針織布料上浮出一張猙獰鬼面，張開的嘴發出無聲的咆哮，一團漆黑漩渦隱約可見。

    濃烈的陰氣在漩渦里吞吐，卻只是一瞬就盡數被千面鬼吸納回背后那張咆哮的嘴里，隨后，鬼面也被他藏入體內。

    “很快?！彼掏痰爻橹鵁?，語氣是全然的不在乎。

    “很快是多快？”梅雨軒皺眉。

    “可能打完這個副本，也可能打不完這個副本?！鼻婀砥乘谎?，忽而興味一笑：“說不定我會變成這個副本的最終boss。絞rou機，你要小心了?！?/br>
    梅雨軒沉默半晌，冷靜點頭：“我明白了?！?/br>
    “嘻嘻嘻……”

    陽臺傳來小孩無憂無慮的笑聲，兩人相互對視，陰郁面色竟都莫名和緩。

    “孩子果然是這個世界的希望?！鼻婀龛茰缦銦?，笑著感慨。

    嘟嘟嘟，外面傳來敲門聲。

    千面鬼順勢站起，走到玄關處開門。

    “你好，請問你是新來的租戶嗎？”一個長相頗為清秀，身材十分消瘦的女人抱著一沓紙站在樓道外。

    “你有什么事？”千面鬼挑眉。

    這女人不就是在小區門口差點掐死房東兒子的瘋子嗎？

    “我女兒失蹤了，你們能幫我找一找嗎？這是她的照片，麻煩你看一下?！迸税岩粡埣堖f過來，態度謙卑有禮，完全不像個瘋子。

    千面鬼接過紙細看。梅雨軒走到他身邊，一同看去。

    這是一張尋人啟事。放大的照片里，一個穿著粉色連衣裙的小女孩燦爛地笑著，大眼睛里盛滿星光，兩只小手舉到頭頂，比劃著兔子耳朵。

    “我女兒名叫毛子琪，三年前失蹤的，當時才六歲?！迸撕唵谓榻B：“我叫呂亦涵，你們可以叫我呂姐。如果你們看見我女兒，麻煩你們來1101找我好嗎？”

    與此同時，系統音在大家腦海中響起：【主線任務三，找到毛子琪，完成度0%?！?/br>
    又是一個主線任務。眾所周知，主線任務是必須完成的，否則打不開回里世界的通道。也就是說，找不到這個毛子琪，大家只能困死在副本里。

    千面鬼斂去閃閃爍爍的眸光，抬頭看向女人，問道：“呂姐，孩子失蹤三年了，怎么還能在小區里找到？”

    “她就是在小區里失蹤的。我感覺她還在?！眳我嗪裆袔蠋追织偪?，眼神也變得偏執起來。

    “當時你們查監控了嗎？”梅雨軒問道。

    “物業說監控壞了！”呂亦涵咬緊牙關一字字說道：“但我知道他們在騙我！監控根本沒壞！他們就是不想讓我看。我丈夫報警，警察來了，機房就著火了！他們故意的！他們一定是故意的！”

    說到這里，女人又抽出一張尋人啟事遞過去，眼珠爬滿血絲，“我丈夫也失蹤了，麻煩你們幫忙留意一下?！?/br>
    千面鬼接過尋人啟事，盯著照片看。

    一個中年男人對著鏡頭笑，長相非常周正，氣質十分溫和，身上穿著圍裙，手里切著土豆。這一看就是個好丈夫好爸爸。

    “你丈夫也是在小區里失蹤的？”梅雨軒問。

    “是的?！眳我嗪c點頭，嗓音沙啞，“小區里有一個保安給我丈夫發信息，說他知道我女兒在哪里。但他想要五萬塊好處費，而且只要現金。他怕我們給他轉了錢，又告他敲詐?！?/br>
    女人低下頭擦眼淚，語氣里帶著悲傷，也帶著憤怒：“當天晚上我丈夫拿著錢去找他買消息，之后就失蹤了?！?/br>
    “那個保安呢？”梅雨軒問。

    “保安也失蹤了好一陣兒?！迸颂痤^，忽而病態一笑，“你們今天也見過他。他專門負責給人開電梯?！?/br>
    是那個鬼。

    千面鬼和梅雨軒對視一眼。

    “你后來沒找他問你丈夫的去向嗎？”梅雨軒繼續問。

    “他不愿意告訴我，我也沒有辦法。我總不能把他的嘴巴撬開。我真的很沒用！我什么都做不了！”女人抬起手狠狠捶自己腦袋，眼珠子爬滿血絲，看上去幾近赤紅。

    “如果你瘋了，你丈夫和女兒就永遠沒人找了?！鼻婀砺唤浶牡卣f道。

    簡單一句勸慰，女人竟已完全恢復冷靜。

    她定定看了千面鬼一眼，頷首：“你說得對。我不能瘋，我要保持理智！”

    她轉身朝隔壁的1106走去。

    “等等，”千面鬼叫住她，“你給我們一沓尋人啟事，我們幫你在小區里分發?！?/br>
    女人回頭，露出感激的笑容，然后走過來，遞上一沓厚厚的尋人啟事。

    千面鬼伸出手去接，指尖卻擦過那些紙，閃電般捏住女人的手腕。下一瞬，他蒼白皮膚顯現出一個個小如蚊蠅的黑色符文，意念催動之下隱現點點金芒。

    金芒熾熱如烈陽，將女人的手腕焚燒，焦黑向上蔓延，席卷她全身。然而，變成人形火炭的女人卻依舊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不曾灰飛煙滅，不曾慘叫掙扎。

    她張開嘴，便有幾顆火星迸濺出來。

    “這位先生，想要殺掉小區里的鬼，你得找到規則才行?！?/br>
    千面鬼收回手，挑眉，“規則？”

    “找到我的女兒，把她帶回我身邊，我就告訴你規則是什么?！?/br>
    呂亦涵瞬間恢復原樣，點點頭，很有禮貌地說道：“再見。如果你們能找到我女兒，我愿意幫你們做任何事?！?/br>